起芳心中有些不安,又怒气满满。骑马便向着城西赶去,一路上一边走一边吩咐人去衙门把厢军和衙役都调过来以防万一。

    城西,为什么去城西......

    走着走着她忍不住想起,城西不是公主府的位置吗,那里聚集众多暴民,已经几十天如此了,那些暴民都信普世大仙的话,泸州多灾多难,都是因为庆安公主是灾星降世的妖女,她嫁到这来就把灾难带到泸州,因此他们围攻驸马府,要杀公主。

    其实起芳心里明白,大家不过是怕了丁毅,怕不交出公主人头,苏州十万大军就会踏平泸州,可也不能直言要怕死,所以要杀公主,总要找个借口遮掩的,于是传着传着连自己也骗了.....

    “快,再派人去催,让他们快点!”起芳心中隐隐不安,连忙催促,不一会儿,衙门的人和厢军剩余的人都过来了,零零散散凑到八百多人。

    这段时间百姓晚上不敢出门,城内治安乱成一团糟,几乎每天都有抢掠之事。

    百姓受普世大仙蛊惑,整日不耕作,在拜神仙,厢军也跑了很多,家里有钱的大户人家,大多已经拖家带口离开泸州避难。

    八百多人,很多衣冠不整,拖拉怠慢,有些人甚至都没什么像样兵器,拿着粪叉便上来。

    起芳也知道不能全怪他们,毕竟官府虽发饷银,可如今泸州粮食金贵,他们那点银根本买不了多少粮食,养不过自己,只能变卖东西换吃食。

    还有些军器也被逃兵偷走,新补充进来的兵丁根本没什么像样的军器装备。

    “出发,去城西,路上小心些,随时都可能打起来。”起芳说完带着紧张的队伍开始往城西走。

    城西是驸马府,当然只要是泸州人都叫做公主府。

    因为大家都知道,刘家其实是庆安公主在主事的,她那驸马是个没用的草包,只会声色犬马,根本没什么本事,驸马府家大业大,全靠公主撑着,久而久之,人们干脆就叫公主府了,以此来讽刺驸马无能。

    骑马带队亏快速向着公主府赶去,起芳有些着急。

    庆安公主是她最佩服的人之一,毕竟同为女儿身,她知道一个女人要做到如此地步多么不容易,身在天子贵胄之家,看似尊贵,必然毫无选择,身不由己。

    她小小年纪远嫁他乡,这里和京城距离数千里,一个女儿家孤零零至此,若是寻常人只怕早就崩溃了,何况还有一个无能不管事的夫婿......

    心中感慨时,离城西越来越近,她听到远处突然传来如同惊雷般的密集声响,胯下马儿一惊,差点将她摔下马去:“怎么回事?”

    起芳心中惊疑不定,士兵也有些慌乱,她连忙稳住众人,继续前进。

    转过转角,已经能见着公主府的高墙和院落,红砖青瓦,比之周围房舍更加显眼。

    远远的,她已经闻到一种奇怪的味道,就好像什么东西烧焦一般,待逐渐靠近,她惊讶的发现公主府门外堆积数十尸体,地上全是血,血腥味十分浓郁,说明这些人是刚死的,一排排她根本没见过的军士的守在门口。

    那些军士都端着一根奇怪棍子,腰间挎刀,身着精良软甲,一见他们靠近,瞬间那些棍子都指向这边,前排半跪,后排站立,也不知什么阵型,带头都头高声道:“来者止步,神机营办事,再进一步格杀勿论。”

    起芳压住心中火气,抬手让队伍停止前进:“我乃泸州厢军都统起芳,你们到底何人,擅闯我泸州城。”

    那都头上前:“我们乃平南王麾下神机营,天家平南王办事,闲杂人等回避。”

    起芳更怒了,对方看起来不过二三百人,闯她的泸州城不说,说话还如此嚣张,什么叫闲杂人等,她主理泸州事务,掌管泸州厢军,这也叫闲杂人等吗!

    不过她还是强忍住火气,因为说不定泸州真的来了个王爷,这些人虽不懂他们手上的奇怪棍子是什么,但带的是上好军刀,身着精良软甲,阵列整齐,面对数倍于己的人居然毫不慌乱,一看就是精锐,不是地方厢军能比拟。

    “我要求见平南王。”起芳道。

    都头想了一下:“我叫人通报,你在此等候,不得妄动。”随后他挥挥手,派人进门去通报。

    起芳趁机仔细检视地上的尸体,发现有些还活着,死了的大概十几人,都是围攻公主府的暴民,心头也忍不住着急起来。

    这王爷根本不知轻重,不懂人心,他以为一时冲动杀几个人就能了事吗,这事只会有愈演愈烈!今日杀十人,明日就能来百人千人,到时公主府就危险了!

    不管对方是不是王爷,朝廷早就不管她们泸州,这时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泸州远离京城数千里,在这,她说了算,希望那什么平南王能明白这道理,如果他不明白,自己就让他好好明白......

    这么想着,起芳脸色逐渐阴沉下来,随即不着痕迹的示意,让穿着甲胄的精兵站到队列前方来。

    她也想见见,这胆子大到敢不远数千里南下,穿过叛军地盘深入泸州的王爷到底何方神圣。

    大概是个仗着年纪很大,嚣张无礼的人,同时也有带兵打仗的经验吧,毕竟行军数千里南下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无阅历经验,普通人根本做不到。

    她看见军阵中的名旗,三龙纹旗,黄底金“李”字,郡王,景朝封王十分严苛,全国上下的郡王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到底是哪个郡王才会冒险南下.......

    很快,人群骚动起来,不一会儿,门口军士井然有序的分开一条道,接着那平南郡王出现在她面前。

    起芳一下子呆住。

    倒不是对方长相如何,而是......实在太过年轻,年轻到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这位王爷不过十五六的年轻样子,稚气未脱,脸部轮廓还不明显,只是身材比普通同龄孩子更加高大罢了。

    “这.......”莫不是错了?

    起芳心里还这么想着,那年轻人淡淡道:“本王在此,你准备在马上跟我说话吗。”

    起芳在心中想过千万种见面方式,如何说话,如何婉言,如何立威,可万万没想情况居然是这样的,一下子有些乱了阵脚,又听到这威严声音,下意识就翻身下马,然后单膝跪地道:“泸州厢军都统起芳见过平南郡王!”

    这一跪地,起芳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她准备给这平南王下马威来着......

    刚想不听他话自己站起来,以此来表示自己的强硬态度,却听那年轻的平南王再次时机恰好的接话:“平身吧,本王没那么大的架子。”

    顿时,起芳愣在原地,起身她就是顺从平南王,可不起身,她还能一直跪着不成?

    纠结之下,她还是站起来,她身后军士们也弱了三分气势,因为在他们看来,自己这个都统都要完全听命于眼前的平南王。

    起芳气急,心中也奇怪,为何她总感觉自己从见这平南王起,一言一行都在他拿捏之中?可看他稚嫩的脸庞,十五六的年纪......

    错觉吧,这一定是错觉,大概只是巧合罢了,这平南王恰巧说了几句合时宜的话,然后瞎猫碰到死耗子。

    这么想着,起芳立即先发制人,拱拱手道:“下官不知平南王驾临,有失远迎,只是有一事不明,平南王为何杀我城头军士,据我城防,如今泸州局势动荡,叛军虎视眈眈,每一个军士都是保家卫国的重中之重,还请王爷给下官一个交代。”

    她说得不卑不亢,同时不着痕迹后退半步,让她身后林立的甲士更加显眼。

    起芳自小聪慧,跟父亲学到很多,明白什么时候如何说话,如何做事,如何借势,话到这种地步,很多人都是扛不住的。

    可慢慢的,起芳脸上笑意凝固了......

    因为年轻的平南王没有半丝慌乱,似乎眼中带笑的看着她,那轻视的眼神令她十分不爽。

    “你这是在于本王说话吗?”

    “正是!”起芳也来了火气。

    “那也正好,本王也正想说此事,泸州守军居然拒王旗入城,想要关门将本王拒之门外,实乃大不敬之罪!

    按景朝律当斩,本王杀他们合情合理,只是不知他们是一人所为,还是受人指使,即便没有受指使,上官也是失职之过,起姑娘你说有道理吗?”他淡淡的问。

    起芳呼吸一滞,突然发现她居然被三言两语逼到死角......

    “王爷!”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加重语气:“这里是泸州,身为泸州父母官,下官有权保泸州城周全,守军小心谨慎些也是应该,王爷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就不要操心多余之事......”

    这话说得更加直白,也直言不讳的告诉平南王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如果他听得懂的话。

    “巧了。”却见年轻的平南郡王突然背着手上前半步,居高临下看着她:“本王从来只吃厨中饭,不饮下游水。”

    不知为何,面对着小小的孩子,她居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迫感,不由自主后退两步,心底气急。厨中饭是说主人家做饭接待客人,在厨房中先吃,下游水也是居下的意思,这平南王......

    平南王定定看着她,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一般来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但是,龙就是龙,蛇就是蛇,龙入九天,呼风唤雨,蛇入厚土,谨小慎微。如果蛇惹恼了龙,大家鱼死网破,你觉得蛇先死还是龙先死呢?”

    起芳看着他深邃的眼睛,冷厉的眼神,听他意味深长的话,顿时如同严寒入骨,心底战栗,下意识便答应:“蛇......蛇先死,或许吧......”

    “不错,至少在这个问题上,我们能达成一致,现在,起小姐依旧是泸州父母官,依旧掌控泸州,但前提是龙先于蛇,明白吗。”

    起芳只得顺从的点头......

    .......

    李星洲发现,事情总是循环往复,无法跳出其中,他好不容易做了好人,不得不再次成为恶人。

    作为一个来自后世的人,他在史书中见过无数这样的情况,当人们陷入绝望,没有出路之时,精神寄托倒塌,很容易就会被一些歪理邪教言论蛊惑、洗脑,很多即便听起来不可思议,胡言乱语的言论,信的人就是多。

    比如烧死自己能到新世界的某某功,每天吃不超过多少多少米能修仙等等。

    面对围攻公主府的疯狂人群,李星洲不得不下令开枪。

    这时候天真的想着讲道理是没用的,好在这些人还没疯狂到被彻底洗脑,对于死亡的本能恐惧还是让他们四散而逃。

    李星洲趁机进入驸马府。

    驸马府中一片破落,外围到处摆放着弓弩、刀枪,着甲的武人到处都是,就如同小小的城池一般,大多数人都顶着黑眼圈,眼窝深陷,十分邋遢,脸上写满焦虑。

    当听说朝廷援军来的时候,当场就有好几个男人哭出来,也有人欢喜的跑去叫公主,随后,他终于见到虽隔千里,却对他很好的小姑李念秋。

    她梳着妇人样式的发髻,妆容憔悴,穿着米黄裙,是一个看起来三十来岁的美妇,一见到李星洲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将他抱住大哭起来。

    李星洲也不知如何安慰她是好。

    哭了许久之后才拉着他的手开始问起来,他怎么来的,有没有伤着,带来多少人等等......

    当听说他只带来千人之后小姑又哭起来,同时骂他不懂事,倒不是嫌弃他带的人少,而是骂他不知轻重,太过涉险,带上千人就敢南下,一不小心可就全没了......

    可就在这时候,有人报告他泸州厢军都统起芳要见他。

    小姑听了特地给他嘱咐,起芳是泸州淮化府起栋的女儿,是个很有本事的人,对公主府向来不错。

    那就是女强人啰,这么一说李星洲其实已经猜测到起芳次来目的。

    果然,就如他所想,虽然有出入,出入在于这女人权欲比想象中强,手段也老辣。

    可惜,在李星洲面前,这些不值一提,玩弄权术,他前世也是研究了半辈子的。

    .......

    打发起芳之后,他让神机营军士让出城头,全撤入城中,在驸马府附近扎营,因为这地方足够大,暂时安顿之后,来不及休息,他就跟小姑谈起苏州情况来。

    具体了解之后,李星洲才发现,情况确实很复杂,和他起初设想不一样,泸州确实有内斗,但不是官府和叛军,而是官府和邪教。

    邪教某种程度上来说比叛军更加可怕,因为被洗脑的人是不怕死的......

    普世大仙,真是个棘手人物。

    随即,李星洲又问起关于这被百姓尊崇的普世大仙的具体事情,小姑详细的给他说着,可是越说李星洲越觉得莫名的可笑,慢慢的,心里居然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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