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宁,把你的金丹给她。”
清润温和的嗓音自上方传来,带着那人一贯对她命令的口吻,还有属于仙君的威压。
单膝跪地的红衣女子生生被逼出一口血来,染在她苍白的唇边,她脊背挺直,似被风雪摧折的青竹,宁肯骨碎,也不弯半分。
“师父,若我不肯呢?”晏宁吐出嘴里的血沫,眸底闪过一丝讥讽,望向凌华仙君谢不臣身边的女子,这是她师父的白月光,姓云,名扶摇。
也可以算是晏宁的师姐。
她数年前失踪,据说是被困在了秘境里,万般辛苦逃回师门后,又被发现金丹已碎,修为尽毁。
这也是谢不臣逼迫晏宁的原因。他看着下方很有几分肖似云扶摇的弟子,又忆起这些年她的相伴,漆色的眸底闪过一丝恍惚。
金丹对修士而言有多重要,他再清楚不过,但替代品就是替代品。
谢不臣清俊的面孔有片刻的迟疑,转瞬又变为无情且狠心的冷酷模样,好在晏宁一贯有自知之明,未对狗男人上过心,才不至于被她师尊这副决绝的模样伤到。
她缓缓抬眸,五官精致,与云扶摇有七分相似,气质却大相径庭,此刻她的师姐躲在她师尊身后,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而她浑身浴血,还眉眼狰狞…也可以说是极度的倔强,总之是一副不怕死的模样,她满嘴血沫,质问道:
“谢不臣,我是你的物件吗?”
“是你…想捏碎就捏碎的吗?”
晏宁冷笑一声,不顾所谓师尊眸底的惊诧,自己伸出手,剖出了腹中的金丹,在她师姐渴慕的眼光中,两指轻轻一捻,用尽毕生灵力,将金丹捏成了齑粉。
她的东西,自由她来处置。
哪怕保不住,也得她来毁了。
晏宁唇边的笑意愈发张扬,连谢不臣都难掩震撼,他这人一贯清冷,总高高在上,也习惯了红衣少女的绝对服从,因为是他予了晏宁修仙的机缘,恩同再生父母。
可谢不臣万万没想到,这看似清净不争的弟子,竟这般心狠,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实在可恨。
但他一时间不好发作,也顾及着自己凌华仙君的颜面,怕传出去不好听,他可以用救云扶摇的名义强迫晏宁让出金丹,毕竟她师姐的命更重要,也站在大家理解的一方,可若是对晏宁动手,就全不占理了。
但是云扶摇可以。
说她记恨师妹的见死不救,惩治晏宁的忘恩负义都可以,届时谢不臣再出面装作理中客,便什么后顾之忧都不会有。
晏宁自然也是清楚她这师尊的性子,所以从未真正对谢不臣上心,任凭他如何狗,也伤不到她分毫,她只恨自己实力不够,没能大逆不道,拧下她师尊高贵的头颅。
但成王败寇,愿赌服输,晏宁最不怕的就是死,她虽然还是少女的模样,因为筑基停留在风华正茂的十八岁,但其实已在修真界蹉跎了几十年,看破了许多。
她自知难逃一劫,便将撑在冰冷地面的手掌往上翻,五指收拢,幻化出一柄唐刀来,正欲朝着自己雪白的颈项抹去时,谢不臣已闪现在她眼前,两指夹住了她的刀刃。
“呵,是觉得死便宜我了吗?”剖去金丹后,晏宁已气若游丝,她用气声继续说道:“还是师父你,舍不得我这样一个炉鼎?”
晏宁心想:去他妈的乖巧徒弟,老子不装了,摊牌了。
她一直知道自己是个替身,不仅长相肖似师姐,连修仙的体质都如云扶摇那般,是难得的炉鼎,在修真界里,炉鼎又别名菟丝花,顾名思义,是依附男修士而活。
但晏宁还是低估了谢不臣的狠,他不让她死绝不是因为良善,而是有后招等着。
在他有意无意的纵容下,云扶摇愈发大胆,直接命人挑了晏宁的手脚筋脉,将她锁在阴暗的房间里,做被万千修士践踏的妓。
就连初夜,也是好几个修士。
晏宁在那暗无天日的房间里看不到一点光明,也发誓如有来生,一定要以刀锋为棋,步步谋划,只愿破碎生为炉鼎的命运,劈开这笼罩她一生的阴影,得见天光。
只可惜,现在她再也握不起唐刀了,她转了转被一位修士差点捏得粉碎的手腕,连带着响起沉重锁链的纷杂声,但晏宁听不见,她亦说不出话来。
唯有一双眼睛还分外清明,被迫看着那些肮脏的修士,和肮脏的自己,不知道何年何月是尽头。
直至有一天,她的师尊也来到了这间漆黑的房间,却不是想要做入幕之宾,而是携着他的白月光一起,来做壁上观。
这是云扶摇所能想到最残忍的惩罚,她以为晏宁也如自己一般,对凌华仙君情根深种。
可她错了,当一个女人要靠排除异己来争夺一个男人的宠爱时,她就已经输了。
晏宁望着她轻轻一笑,平静又从容地走了最极端的路子,她欲将元神粉碎,再无魂魄,也没有来生。
先前不肯,只是因为她心底还有奢望,还想有来生,能再见到那个偏远山村里淳朴的父母和哥哥,也能再见到……她的崇拜对象。
宗门的祖师爷,谢琊。
晏宁其实只见过他一面,她是十岁时被谢不臣从那贫困的小山村带回来的,小心翼翼寄人篱下过了三年后,因为一位师叔的捉弄,闯了宗门的禁地,差点死掉。
那里是谢琊闭关的地方。
晏宁初生牛犊不怕虎,也还保持着本真的良善,信了那位女师叔的邪,闯入了祖师爷谢琊的领地,却不幸溺进一池春水中,这池春水应该是阵法所成,她越挣扎,陷得越深,连自救都不敢了。
万幸她穿着宗门的弟子服,那一向不近人情的祖师爷,见她扑腾够了后,也终于肯大发慈悲,伸出他如玉砌般的手指,御剑而过,拎住了晏宁的后领,然后扔到了池子边。
她呛了不少水,所以没来得及道谢,只能用一双干净无垢的眼睛去看恩人的模样。
但恩人好像挺傲娇,带着木制的面具,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
晏宁眨了眨长睫,眼前的祖师爷长身玉立,墨发如云锦光泽,根本不是传闻中七老八十的模样。
甚至还很年轻,她仿佛嗅到了他身上浅淡的梨花香,也瞧见了他梨花白的袍子刺绣精湛,袖口镶的是金线梨花纹,典雅高贵。
就连这满园中,也种满了深深梨花,千树万树洒入春池中,随风一起漾动涟漪。
晏宁觉得,祖师爷定是个高雅之人,也不会在乎对她的这点救命之恩。果然,谢琊泠泠开口,似空谷的雪落,近乎寒凉道:
“年纪轻轻的就是好骗,沿着原路出去,记住,让骗你的人给本座滚进来。”
谢琊一向恩怨分明,谁惹他他就找谁,很少会殃及池鱼。
晏宁点点头,也从地上爬起来,准备麻溜地往外滚,她才十三岁,那会还是怕死的年纪。
但是她没有跟骗她的女师叔说,因为她不想多生事端,也不想再有人去扰祖师爷的清净。
晏宁能听出来,谢琊没有真的生气,他要真生气,也无需她这样一个小喽啰去叫人,自有大把上等的弟子供祖师爷驱使。
晏宁好就好在有自知之明,所以哪怕喜欢这里边的梨花,也不敢在离开时伸手去折一枝,只敢从地上捧起枝头坠落的花瓣,然后夹在了书页里,淡淡余香。
其实晏宁很早就听说过谢琊。
那可谓是宗门之光。
他的故事都被编成了画册,在修真界里广为流传,是泰斗级的元老,宗门能有今日盛况,全靠祖师爷当年打下江山。
但他没有那种关于名利的世俗欲i望,只一心痴迷于修炼,也琢磨出了许多被当世广为应用的至宝,诸如“摄灵玉”,这东西可以留下珍贵的影像,投放在空中,有声音,有画面,极有纪念价值。
不少父辈仙逝的修士,都靠着亲人弥留之际的录像,以慰哀思。
当然,也有些不知好歹的小兔崽子,宗门考试时带上一块这玉,然后投影到掌心,将他前夜录下的小抄一览无余。
作弊作出新花样。
谢琊的成就也远不止如此,他在修炼功法,布阵解阵方面也颇有造诣,当的上一句旷世奇才。
谢琊知道,也很骄傲。
天才都是孤独的,也是不需要人理解的,他们只要被仰望就够了。
仰望祖师爷的人也很多,可以绕宗门几圈,晏宁就是一个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仰慕者。
修仙路上,谢琊就是她前方的光亮,也是她努力想要抵达的彼岸,可是今生缘浅,她甚至没要到一张祖师爷的签名。
这让晏宁万分的痛心疾首。
同时也是她舍不得毁掉元神的原因,她还想有来世,想用摄灵玉和“宗门之光”祖师爷合个影。
想折一支他园子里的梨花,然后裱起来,挂墙上,每日烧香上供。
晏宁越想越难过,她微微垂首,这副模样落在所谓师姐和师尊眼里,那就是心碎欲绝,追悔莫及。
毕竟她已经快被毁的彻底。
谢不臣却觉得舒坦了,他不习惯被自己的弟子忤逆,所以默许了云扶摇的调i教,但却没想过让晏宁死。
然而下一秒,他印象里一向乖巧的弟子又发了狠,直接通过神识,震碎了自己的元神。这种痛苦远超世间一切,非常人所能忍。
但谢不臣发现,晏宁是笑着的,哪怕她唇角尤有淤青。
凌华仙君的心猛然一震,再也做不到如表面那般淡然如水,他推开了云扶摇走上前,却救不回一个心如死灰的人。
在谢不臣心里,她就是他的物件,可以由他万般折辱,却不能脱离他的掌控,连生死都得听他的。
“晏宁,不许死。”
一向淡漠的男人眼眶猩红,又重复着命令式的语气,却再也得不到哪怕虚假的回应,他忽然掐住晏宁那截细嫩的脖颈,眸光复杂,近乎疯狂。
忽然,有一枝漂亮的梨花破窗而入,带着月白的光芒砸在了谢不臣的手背,他瞬间回眸,恰好瞧见了坐在窗框上,背后倚着月色的少年。
少年带着面具,森然出声:“本座竟不知,在闭关突破的这段日子里,你干了这样恶心的事。谢不臣,你该死啊。”
谢琊话落,瞬间移动至凌华仙君面前,拧住了他的脖子,少年唇角微微勾起,带着以牙还牙的意味道:“虽然你是现任掌门唯一的儿子,但掌门老头在本座面前也是孙子,本座要你死,你就得死。”
少年话落,忽然用灵力打晕了欲上前相助的云扶摇,随后他摘下面具,扔在了地上。
谢不臣被他的指骨紧紧钳制着喉咙,无法出声,只能看着貌若少年,郎艳独绝的祖师爷剖出自己腹中的金丹,又折了自己的脚腕手腕,随后如扔面具一般,将高高在上的谢不臣扔在了地上。
“本座创立宗门,初衷是为守护,是为太平,而非让你拿来压制旁人,肆意折辱凌i虐。”
谢琊直接用灵力封住了谢不臣的嘴,少年人眉眼矜贵道:“谢不臣,今日你能欺辱门中弟子,本座亦能欺辱你。”
话罢,他召来了自己的灵兽,对着眼前几乎半人高的狗子说:“谢梨梨,把他叼到青楼去,最好是中了春i药的客人房里。”
狗子叫了两声:多损哪。
谢琊扬唇:“也行,我最近正好想吃狗肉火锅了。”
谢梨梨便再无二话,即刻动身,漆黑无光的房间里只剩下谢琊,和晏宁的尸首。
少年骄傲的神情难得有些落寞,他将扔来的那枝梨花捡起,放到了女孩子胸前,淡声道:“祖师爷让你失望了。”
我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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