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刘少爷见夏菊花反扣了双手,想拢去胡为,欲拖她上那张锦被绣床,却被她一口唾沫吐在脸上。他抬袖拭脸又去拖她,她只是不近床沿,双脚乱踢,使他无法近身。他又想缚她双脚 ,但没有绳子。

    夏菊花抬起一脚踢翻桌上的一只花瓶,一束玫瑰插花不规则地震落,花瓶成碎瓣溅落在桌上地上,那一窝放在椅子上的碎银也被震坠几颗。刘少爷气急地叫道,拿绳来,缚住她的双脚。

    品花,谁叫你这么折磨她的。忽然从房后耳门进来一个挽着发髻的半老妇人,她是刘品花的母亲龚氏。刘品花见母亲来了,从耳门退出,扣了门搭,躲在窗缝里看。龚氏给她解了扣手麻绳,呵护着说,小姐受惊了,品花行为莽撞,莫要见怪,他老子会好好教训他的。

    菊花道 ,放了我吧,我丈夫蒙冤下牢,只想讨些银子打发衙门给他减轻刑罚,谁知你儿子把贫女巧言哄来,横蛮相逼。

    缺礼,缺礼。龚氏挪动一双母猪眼微微一笑,说少爷有心救你,反弄巧成拙,我也是女人,生你出来还有余,阅历比你深广得多。我想奉劝一言: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丈夫现已吃官司,你一个妇道人家靠讨几两银子贿赂得了衙门吗?我劝你顺水推舟,死了那份心,就在我家……

    龚氏话犹未了,就被菊花喝住,你老人家什么意思?常言道:好马不吃回头草,烈女不嫁二回夫。贫女宁死,也不就范。

    小姐何必一意孤行?我家良田万亩,鸡鸭成群,更有绫罗绸缎不计其数,每日花天酒地,锦衣玉食,哪点配你不上?

    贫女志在道义,不在钱财。

    小姐何必把些大人物不着油盐的套话拿在嘴边讲?譬如你手头没银子,再有理也进不了衙门。

    贫女立意救夫,就是救不了,也不能做对不住他的事儿。

    小姐年纪轻轻,水灵秀嫩 ,不乏锦绣前程,干吗说出那等穷途末路之话?倒不如回心转意,匹配一个大户人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也不枉为人一世,望小姐三思。

    夏菊花哪里有心听她的“笼络”。看看天色不早,落难的丈夫安危莫测,她心如刀绞。只想撞开房门,连夜赶至牢狱与丈夫死在一起,生不能同享夫妻之安乐,死也要缘得两缕幽魂相慰,可是她却像笼中之鸟,不能挣脱。

    龚氏见她不听劝告,又见她在房门边直磨蹭着要出去,那忿然早已按捺不住,生硬地道,你纵然撞开房门,还有中堂门,前堂门,铁院门,恐怕你撞得粉身碎骨也撞不开的。哼,太不识抬举。夏菊花见龚氏无意开门,边哭边嚷,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刘品花见母亲奈何不了她,即刻绕到耳门,想强逼她顺从。龚氏从耳门出来摇头道,品花,暂时让她想想看咋样?待吃晚饭时,你给她送碗饭去,再用软话哄哄,看她能不能回心转意。刘品花拴紧耳门,又吩咐一名家丁从门缝里窥视她,便到厨房吩咐厨子做出喷香的山珍野味用花边瓷碟装着备用。

    夜幕一如乌亮的瀑布,从天河间倾泻下来,忽儿地界上到处喷溅了黑暗。夏菊花眼泪流干,只想趁黑夜逃出虎口,可房门紧闭,更兼墙高院深,就是出一扇门也难,倏忽她想出一个主意。刘品花正端饭菜从耳门进来,嘿,这回叫吃就吃。

    刘品花拨亮豆油灯苗,觑着她越发妩媚的脸,早已魂不守舍,凑拢了道,娇娘子,我虽有一个正房和两个偏房,但都不中意,今日与你有缘,娶你过来,不久便把你扶正,好不好?

    他以为夏菊花回心转意,禁不住伸手托她的下巴。她头一偏,说刘少爷,就算你明日把我扶正,也隔一个晚上,怎么即时就动手动脚 ?如果这样,贫女断然不可。

    别见怪,我是喜欢你才这样,今晚就要与你结为夫妻,何必还讲究那些?刘品花嬉皮笑脸地陪不是。

    哼,少爷口是心非,哪个不晓?况且贫女红颜消褪,已是风情衰减流水落花之人,哪一点能使你这个纨绔子弟称心如意呢?贫女虽贫,执意不许他人作贱。菊花侧身颔首,言语中充满了设防自保的味道。

    娇娘子,莫要把我的爱心误作恨意,我对你可以说到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境地。

    刘少爷若这么爱慕贫女出于真心,那么贫女有几个要求,少爷是不是依附于我?

    娇娘子,莫说几个,就是十几个要求, 我也俯首甘为。

    那好,我问你,你是想得到我的心,还是想得到我的身?你若只求我的身,不要我的心,那我立即撞死,让你把我的身吃掉,好不好?

    别说疯话,你不能死,我要你的心,也要你的身。

    你既然要我的心,那么就得照我心里的想法办。夏菊英故意停顿一下,接道,第一,你想娶我,就得让村里人都来参加婚礼,把你家那几道门全都打开。

    使得,马上就开门。刘品花当即表态。

    第二,你今晚必须沐浴斋戒,不得近我的身子。

    这个,他支吾着说好,明晚再……

    慢,第三,不许指使人暗地盯梢我,我这就出去祷告婚姻大神,求得他许可我才好改嫁。我默祷时不能有人偷看,若有人偷看,婚姻大神生气了,就可能不让我改嫁。

    刘品花暂时依了夏菊花,开了门锁,提了灯笼,一会儿,房门、中门、前堂门、大堂门相继敞开,小姐丫环们面面相觑,不知这是啥意思。刘品花跟在她后面,被她斥退,他又提一个灯笼给她,她却拒绝道,灯笼亮着,阳气重了,婚姻大神不敢接近贫女,快些拿走。

    夏菊花携了包裹,快步走出三重堂屋门,直奔院外。夜色朦胧,朔风寒号,她凭印象只往来路上赶,才踏上院门外一个流水拱桥,见桥那端有两个人影,她退转来,这边也出现两个人影 ,正朝她张臂扑来。

    第三百三十五章 复仇路上

    她屏住呼吸,想装出默祷的样子,猝然被两个人扭住,劫了包裹,桥那边的人影被呼应过来,腾出绳索缚住她的身子,无论她怎么挣扎、叫喊,仍然将她抬进刘家大院。

    刘品花自听她说出三个要求信以为真,却防了一手,待她一出门,就吩咐六名大个子家丁从后门出去分别绕到周围的三条路口,且赶在她之前防止她外逃。现在刘品花瞄着捆回来的夏菊花猛抽一个耳光,喝道,好刁泼的贱妇,险些被你哄住了。

    几名家丁又推搡着她进了刘品花的厢房各自离开,刘品花再次关门,又假惺惺地放低嗓音说,只要你回心转意,我即刻给你松解绳索。

    少废话。她冷冷地说,已然横下心,一头撞在刘品花的胸口,他负痛歪身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地上。刘品花喘息着解下一条牛皮带朝她一阵疯狂抽打,她昏死过去,血迹纵横头额,发丝紊乱不堪。刘品花见她躺在地上,兽性发作,颤巍巍的给她松解绳索,脱去衣襟抱上床榻……

    夏菊花醒过来,感知全裸,情知身子已被他糟蹋,顿时按捺不住满腔羞愤,双手卡住刘品花的喉管,一阵猛揍。女人毕竟打不过男人,惺忪中的刘品花被揍醒,他来一个“鲤鱼打挺”,反把夏菊花压在身子下面,抡起炖钵大的拳头猛击她的头脸。

    那头脸已被抽打得昏沉血污,尚没有缓气还原,又遭到一顿致命的拳击,致命她七窍流血,头脸俨然一个血球,哀戚地淹没在浓重的血腥味里。红了眼的刘品花站起来,飞起一脚将她踢下床沿,“嘣咚”一响,接着是一阵五更的梆子声。后人有单道烈女夏菊花遭厄的一首词:忆秦娥

    世道涩,越冬菊花独芳泽,

    独芳泽,烈女贞操,催化残雪。

    变卖家产兑银屑,心挂夫君遭苦厄,

    遭苦厄,周旋恶少,恨难逃脱。

    当下,刘品花掀起一床溅满腥血的被单抛下床沿,便将被子垫一爿盖一爿睡到大亮,翻身下床,一摸床沿下摊着的夏菊花已经僵硬,她的死无声地宣告了他逼婚闹剧的告终,因叹道,好一朵“宁可枝头抱香死”的菊花哟,可惜,可惜。他正想与家人商议,准备收尸掩迹,蓦地,耳边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他稍加穿戴,直跑到院门口,只见一匹红马从北道奔来,定睛一看,认出马背上的老汉正是上回教训过他的王子敏。

    不错,王子敏昨夜马不停蹄赶回沙羡县已四更左右,无处问询,待五更天亮,听人说昨天一个骑白马的少爷带走了一个讨银子的少妇,他断定那少妇是夏菊花,而印象中的刘品花有一匹白马,便驱骑赶来追问。

    此刻,王子敏到刘家院前一眼就认出刘品花,他左耳根一颗生毛的黑痣便是确认无误的标志,便叫道,刘少爷,老夫向你打听一人。

    什么人?我家没任何人来过。刘品花见他一问,吓得魂不附体,又强装镇静地撒谎。可脸蛋儿不听使唤,一阵青一阵白,却叫他看出了破绽。

    好吧,我这就进去搜,若无人就与你没事,要是有人,你清楚我王子敏的厉害。

    我家不是菜园门,外人不能随便进去。王先生是个知书达理的人,难道这点也不懂?刘品花心慌意乱不自然地抛出一句。

    王子敏不理睬他,却从马背上作一个“苍鹰展翅”,飞到前堂门下,仿佛有什么牵引着他的神思,你看他别处不去,单单往中堂那间厢房走去,一进房见一具女尸僵卧于地,陡然心上像压了一块石头,他俯身擦拭女尸脸上的血迹,认出死者正是夏菊花。他背起尸首,泪眼模糊,抬袖捋过,吼道,刘品花,你杀害民女罪责难逃。

    冬阳血红地爬上东南的一角天空,寒风依然肆虐的穿过庭院墙缝,一丝丝扑打着一张惊愕的脸孔。王子敏跨进庭院四下一瞄,不见刘品花,他把尸首放在地上,朝一个家人吼道,少爷藏到哪里去了?那家人先是想反抗,手一动,反倒疼痛地被王子敏握在铁钳般的拳头里,料想他是打师,不敢扯谎,便照实道,少爷骑一匹白马往北逃了。

    啊——王子敏愤恨地叫着,跃出院门,跨上马背,将马肚一夹,尚未扬鞭,那马就索准他的意头腾空奋蹄疾驰而去。

    北路上,征尘滚滚,马蹄声声。未及半个时辰,在一条藏着弯路儿的狭谷中,王子敏发现了刘品花的行迹,策马追赶。

    刘品花本想飞骑到县城用白银请几位打师来对付王子敏,不料王子敏从尾后追来,他便往山上逃,却进了一条狭谷,靠近一陡悬崖,欲进不能,欲退受敌,他掉转马头准备与王子敏来一场生死搏斗。便快速地从腰间拔出两柄短剑,“嗖,嗖”地朝飞骑逼近的王子敏掷去。

    王子敏内功惊人,运一口气,那掷出的两柄短剑在一公尺之内像撞上了盾牌,反弹之际,他机敏地咬住一柄短剑的锋刃,又一手接过另一柄剑的柄端,顺手反投过去,不偏不斜,一剑击中他的右掌心,又一剑击中他的左掌背,鲜血如飘落的花蕾一瓣瓣地瓦解了他的嚣张气焰。

    刘品花负痛跳下马背,企图逃亡,却被赶来的王子敏捉鸡样地抓住他两只胳膊,又点了他的喉穴,他一时刻骨软筋麻,站立不稳,倒在地上。王子敏在悬崖上扯下一条粗长的葛藤,将他推上红马背部,脚朝前、头向后的仰绑在马背的尾部,又牵着白马,跨上红马,奔出狭谷,至刘家院前止步。

    刘大坤手持一把大刀向王子敏扑来,红马“咴”的一声长嘶,前腿刨起一团尘土而虚空的曲着,作腾跃之势。王子敏做一个“反手扣球”的动作,那大刀便魔术般地到了他手里,刘大坤扑跌在地,险些被马蹄践踏。

    王子敏叫道,你儿子杀害民女被捉拿投案是老夫的功德,今日见你这么大的年纪饶了你,若要妄为,再犯老夫之手,决不放过。众人本来向着主子打算就势帮忙,眼看王子敏武功如此厉害,便各自退隐。

    有的直伸舌头转到一边,有的想扶起主子却不敢拢去,几十双眼睛从院内的女尸上移到红马尾部倒绑的刘品花身上,他一双负创的手仍在流血,滴落的血将他的凶顽抛洒在任人践踏的复仇路上。

    第三百三十六章 其中有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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