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陈时在一家肯德基点了餐,坐在靠窗的位置,透过窗户,刚好可以望到街对面的那家ktv。这个时间,娱乐场所才刚刚热闹起来。
上午刘小亮说的话陈时也听到了,他说,黎英他们要在这家ktv过生日,周封故应该也会去。
陈时早已吃过了,只点了一杯可乐和一个汉堡。书包里装着好多本书和练习册,陈时一本一本拿出来,放在桌子左上角。数学有两张卷子,英语有一张,除开别的,还有一篇语文作文。
她先抽出作文本,在第一行端正写下题目:我的希望。
老师常说,开篇第一段要简短,最好不要超过三句话,而且要点题,亮出中心思想。
陈时拿笔,写下:或许希望不总是主动地来到我们身边,但它却会主动离开;或许希望不只是针对自身的未来和憧憬,也会普及其他挣扎着的命运。我如今的希望是,让一个失去希望的人,重新再获得它。
写到这里,陈时不由得苦笑。
这第一段写得真不好,跑题太严重。
【小故,今天妈妈也在姑姑家,你早点回来吧。】
周封故靠在走廊的柱子上,低头看着周燕发来的短信,没几秒便将其删掉。
高应走过来,脸上还留着没擦干净的奶油,“不进去吗?”
周围各个包厢的不在调子上的喊唱声此起彼伏,太过吵闹,周封故没听清高应的话,“你说什么?”
高应凑近了喊着:“黎英在找你——”
“不去。”
“兄弟,不是吧,黎英也算十三中拿得出手的了吧,你这也嫌烦?”
谈话间,黎英推开包厢门走了出来,合身的窄小上衣露出漂亮腰线和锁骨,她脸上倒是干干净净没沾什么被人恶作剧抹上的奶油,妆化得有些浓了。
“干嘛不进来?”黎英喝了酒,说话也有点撒娇的醉意,她很主动地去牵周封故的手,不知情况的人看了,还会以为这是一对情侣。
周封故手一躲,黎英手指只在周封故手腕擦过。
周封故说:“我有事,先走了。”
黎英细细的眉毛皱了起来,变本加厉地将身体往周封故那靠,被周封故捞了肩膀近不了身,周封故没看黎英的眼睛,他敛着眼,目光缓缓滑过黎英微微张开的那抹红唇,红色像奶油蛋糕上的樱桃,好看,但是众所周知,它起的是点缀作用,实际上不会对它有兴趣。
周封故又说了一遍:“我要走了。”
黎英摇摇摆摆间凑着周封故的耳朵说着:“你真没劲。”
“嗯。”周封故把黎英软下来的身体推给在一旁看热闹的高应,“把她送进去,我走了。”
黎英挣脱开高应,朝周封故喊:“周封故,你蛋糕也不吃,不给我面子啊?”
周封故停下脚步,勉强说了句“生日快乐”,又往前走着。
这人总是这样。不拒绝也不接受,心情好了说几句好听的给人希望,没兴致了就甩手走人。好像多说一句都在浪费时间和精力。
黎英站定,又很快转身,面无表情拉开包厢门,走进去的时候脸上又挂了笑。
周封故出了ktv,他不打算马上回家,又按断了周燕打来的电话,现在是晚上九点,说着早不早,说晚不晚。街对面那家肯德基一直亮着,落地窗边有一个纤弱的身影,低头在写着什么,这样在外边等着家长,乖乖写着作业的女学生不少。
而下一秒,那女孩将头转过来,和周封故对上了视线,不再移开。
好像在表明:我在等你。
周封故见过很多眼神,有的带着好奇,有的带着嘲讽,还有的带着痴迷。但他不懂陈时的眼神,这个女孩,看书本的时候异常专注,望向人的时候有时单纯,有时执着。
如果橱窗里的都是娃娃,那么陈时应该是最受家长欢迎,却让其他小孩很恼火的那个娃娃。
这个娃娃不会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和你玩耍真开心”,她只会重复“今天作业做好了吗”,“明天课本预习了吗”。
就是这样一个看着十分无趣的娃娃,让周封故起步向街对面走去。
至少,她不会逼人吃蛋糕,要一个莫名其妙的拥抱;也不会催人回家,敷衍承诺一切都好。
周封故进店,随意坐在陈时对面,桌上堆着一些书和试卷,而她面前摊着一本作文格子本,看上去曾被撕了一页,新的纸张上只写了四个字:我的希望。
周封故问:“这个点了还不回家?”
明明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但之间的氛围却好像还是和以前一样。毕竟,本来也没有多熟悉。
陈时回答:“在做作业。”
周封故怎么会信陈时的话,“在这等我?”
陈时不说话了。
桌子上的汉堡没被拆过,早就冷了,周封故看了一眼,问:“没吃晚饭?”
陈时想说自己其实已经吃过了,顿了顿,又说着:“我想吃馄饨。”
老街上的馄饨店门口亮着暖黄色的光,周封故不吃,陈时点了小份的馄饨。
老奶奶把馄饨端上来,还问着:“小妹,你哥不吃啊?”
“表哥”周封故没解释,撑着下巴,看陈时的反应,而陈时红了脸,对奶奶说:“他不吃。”
清亮的汤里满满当当十来个馄饨,鼓鼓地包着肉,缀着紫菜和虾米,泛着诱人油光。
陈时吃过晚饭了,吃了几个就吃不下,闭了嘴巴慢慢嚼着,如同猫类进食。
周封故又按断了一个家里打来的电话,看了陈时一眼,“胃口这么小。”
难怪瘦成这样。
陈时看着周封故时时亮起的手机屏幕,还以为是黎英那边打来的,想了想,对周封故细语:“其实,以后有什么不想去的时候,可以直接不去的。”
“我不想回家,我也可以不回去?”
周封故眉挑得很高,目光很凉,在等着陈时能回答出什么来。
陈时不知道周封故家庭的具体情况,她只知道之前教过自己美术的周老师是周封故的姑姑,而对于周封故在连海教书的父亲,还有已和他父亲离婚多年的母亲,陈时都没有什么线索,也并不期待能在周封故嘴里问出什么来。
“小学的时候,我就喜欢来这里吃馄饨,我爸爸妈妈经常不在家,总是把钱放在抽屉里,让我自己出去买吃的,同学们都羡慕我有那么多零花钱,但我其实更羡慕他们,可以每一顿饭都和爸爸妈妈一起吃,可以在每一次考完考试后,都把试卷带回去给家里人看。”
陈时把汤匙放回碗里,把自己的童年娓娓道来。
“其实我小学很怕英语,因为三年级默写错了字母表,被老师在台上罚站了一节课。是在上初中之后,我才发现所谓的语感,好像帮了我很多。”
周封故没再按手机,侧头看着墙上的老式海报,但陈时知道他在听。
而扯了这么多之后,陈时还在徘徊,不知道该怎么切入正题,她的嗓音不大,在这夜里显得轻轻柔柔,“我喜欢提前把作业做好再回家,英语试卷上的听力我在学校忘听了,老师给了我听力原文,我口语好差,录着听也不标准。听说你以前在市里上小学,可以读给我听吗?”
这是陈时除开在老师家长面前第一次的服软,她不知道这样是否奏效,只是她没有其他办法了。而撒娇卖乖这件事,她做得仅仅类似于一个次次不及格的差生。
就在陈时以为自己的糟糕方法没有奏效的时候,周封故转回了视线,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直直看着她。
周封故平时看人总是不花几分力气,他生得好看,眼睛也漂亮,随意间的眼神容易被误会成带了几分懒洋洋的暧昧色彩。而这时周封故的眼神过于认真了,认真到陈时下意识觉得很危险。
“我小学的事情,你倒是很清楚。”
周封故表情不算差,但语调很冷,姿态随意地拿起一根干净的一次性筷子,在陈时面前利落地单手折断,筷子没有血肉,一弯两断,被残忍拉出根根木线。
陈时背后顿生凉意。被怀疑了。
而周封故怀着威胁意味开口:“我很想知道,这些事情,是谁和你说的?”
陈时很少撒谎,她为了周封故已经破了很多次例。
而在恍惚间,她突然在想,为什么自己要因为周封故做这么多尝试呢?明明作文没有写,试卷也没做完。
是因为周封故袖口不知被谁蹭上的口红痕迹,还是因为周封故一个个响起,又被一个个按断的电话呢?
如果可以,陈时希望未来的周封故会在连海的某一个班级,校服整洁一丝不苟,他还和以往一样跟叶树较劲,相互陪伴去参加竞赛,暗自比较分数,又一起在大巴上依靠着入睡。
陈时最长的人生轨迹也才进行到高中毕业,这是她浅薄无趣的认知里,能想到的最适合周封故的结果。
至于未来陈时和周封故是否熟悉,是否会成为朋友,是否有深刻羁绊,便都不在陈时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而在小小的馄饨店面里,陈时听见自己对周封故说:“沈繁珂说,这样追你,有用的。”
那个声音好陌生,陈时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她撒谎越来越熟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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