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扑面,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只剩沧海横流。
源稚生发现自己根本避不开,迎着那双疯狂而杀意涌动的眸子,他像是石化一样定在了原地。或者说,在龙骨状态难以为继的当下,闪避只是他脑海中奢侈的想法,他的身体根本来不及反应。
源稚女像是一道掠过的闪电,照亮了漆黑的夜空,刺痛了众人的眼睛,哪怕他们并不是他的目标,此刻仍寒毛倒竖,被阵阵冷意笼罩全身。
但他的手腕被抓住了,那样白皙纤细的手腕,被同样修长素白的手抓住了。
他的眼珠慢慢转动,看向了对面之人。
顾谶信手一甩,源稚女整个人便离地飞出,旋即在半空调整好身形。
素色的和服在风雨中猎猎作响,体态轻盈的源稚女半蹲在楼顶栏杆之上,漫长的白发在风中飞舞,黑色的大海在他背后发出龙吟般的潮声。
他低低笑了下,缓缓抬起头来,脸上的盛妆被水溶解了大半,却别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他的眼底深处,仿佛有金色的曼陀罗花在旋转。
源稚女,或者说,风间琉璃。
最后的最后,他们还是见上了面,但有些人已经擦肩而过,有些事已经时过境迁。
场间寂静无声,只有风雨呼啸,众人丝毫没有看到兄弟重逢的喜悦,只有一碰面的生死搏杀。
风间琉璃美得像一幅浮世绘,可他的眼睛里却透出浓郁的血腥气。
源稚生脸色沉凝,哪怕是刚刚遭到突袭,此刻也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将长刀横于身前,态度表明了一切。
“喂...”路明非看着站在那边的‘源稚女’,下意识出声。
“他已经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人了。”楚子航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往后站。
即便风间琉璃在王将的手上像个被任意摆弄的傀儡,可此刻感受到那股强烈的杀气和难以言喻的压力,毫无疑问现在他们面对的是猛鬼众的龙王,是比死侍还要危险无数倍的极恶之鬼,当对方展露獠牙的一瞬间,他们此前的同盟就已经破裂了。
当触及到风间琉璃决绝冷厉的眼睛,就知道这时候说再多都已经没有用了。
他们看到风间琉璃朝空无一物的旁边招了招手,身后海浪掀起又崩塌,一抹绯红划过崩碎的水线落到他的手里,那是一把樱红色鞘的长刀。
“我去!”芬格尔低呼。
这看起来是很不可思议的一幕,可只要想到上杉绘梨衣曾乘小舟入海,将方圆几里的海水冰冻的那一幕,就不难想通,对于这种级别的混血种来说,他们所拥有的权能已然不再局限于言灵本身的规则之上了。
对于此间诸人反应,风间琉璃并未在意,他除了看过一眼顾谶外,便一直木然地看着源稚生。
那是森罗恶鬼般的眼睛,多年之前,源稚生曾把他杀死在地下室的最深层,今天他回来了。
源稚生持刀站在安全距离之外,他走出了顾谶身边,这是他与弟弟的宿怨,并不想假与人手,只不过他此刻难免被风间琉璃身上的杀气压迫得后退。
片刻之前,源稚生的血管还被燥热的龙血充斥着,此刻仿佛有一条冰冷的蛇慢慢地游进了他的心里,身体一寸寸地冷却下去。
他来这里之前一直怀抱着渺茫的希望,但现在他明白了,其实很多年之前,他的弟弟就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只是名为风间琉璃的恶鬼。
恶鬼借助他弟弟的皮囊回来复仇,这一切自始至终都是陷阱。
猛鬼众凭借残余的势力把蛇岐八家的大家长困死在这家情人旅馆,他纵然能影响全曰本的帮会,眼下却只有寥寥几人跟随着他,而其余手下不是被海水冲走便是遭遇了有万全准备的猛鬼众。
换句话讲,无论今夜如何,蛇岐八家或者说曰本分部的精锐,必然受到重创。
真是一场完美的逆袭,如果说蛇岐八家是条八首的巨龙,那么现在它的每个头都被钉死了。
“教员,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待很久了,想必他也一样。”源稚生站住了,缓缓地拉开刀架,“所以,请各位不要插手。”
心形刀流·罗刹鬼骨,这是他最快也最凌厉的杀手刀,面对已然恶鬼化身的弟弟,他并没有把握,只能把一切都赌上。
但风间琉璃却没有对这个凌厉的起手式做出回应,他只是默默地看着源稚生,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以源稚生爆发时的极速,只需零点几秒就能发出致命的斩击,但风间琉璃仍然舒缓地整理着自己的头发。
他的长发素白如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生长,此前梆子声大作,他展开突袭的时候,长发只是及腰,片刻之后已经长到脚踝。
从外表就能看出他的身体内部正发生着不可思议的变化,就像在短时间畸化出利爪的死侍。
多年来他吞服了无数的进化药,但都没有明显的药效反应,此刻那些药物的药力集中在一起爆发了,以暴力的方式推动着他的进化。
活化之后的龙血正彻底摧毁他的身体,同时重建,他看起来是那么苍白那么瘦弱,但又神完气足,像是一位随时可以上马出征的君王。
黑潮、白浪、咸风,海鸥在水面上惶急地叫喊着,源稚生如铁铸的武士那样凝然不动,娟好如女子的风间琉璃慵懒地站在栏杆之上,弱柳扶风,目光迷离。
路明非焦急地看向身边几人,只觉得心脏跳动之剧烈,简直像是要突破胸膛。
但他又能说什么,希望他们插手吗?可老实讲,这对兄弟之间的战斗,或许连楚子航都无能为力。
而看顾谶的表情,显然没有掺和的打算。
“你?”这时,风间琉璃开口了。
他的眼睛明亮,仿佛有一朵小小的火花在他眼底点燃。
“我。”源稚生应声。
“哥哥?”风间琉璃轻声。
他喊源稚生哥哥的时候,声音里带着一丝稚嫩,那一刻旁人几乎以为他从那森罗恶鬼般的状态里解脱出来了。
源稚生不语。
“是你杀了我。”风间琉璃歪着头,看着他。
只是一秒钟前和一秒钟后,他的声音里再没有那种稚嫩的感觉了。
原来那只是他习惯的语气,即使变成了恶鬼,他也还是能不经意地用那种少年般的语气说出‘哥哥’这两个字。
源稚生没有回答。
多年之后重逢,源稚生想过自己该如何面对那张被岁月改变的熟悉的脸,该以眼泪还是以微笑相贺?或者只是倒一杯茶慢慢地长聊?
最后他只能以沉默回应。
事到如今已经无话可说,风间琉璃喊他哥哥,他不回答,因为他不是恶鬼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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