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自家的屋子,暗暗摇头,屋中一无所有,除了堆放在墙角的几个不值钱的陶罐。还有一架脚踏纺车,这是萧照根据原来的手摇纺车改装的,纺线时可以解放双手,效率更高,纺出来的线质量更好。他还计划过一段时间再帮母亲做一台织布机。此时炼铁已经在中原广泛使用,只是价格很贵。家里唯一一把铁斧已经使用多年,早就开始变形,前几天拿到打铁坊重新打造回炉。
母亲正在使用的灶台是个四方陶鼎罐,这也是被萧照改装过的灶台,靠在墙角,另一边糊着厚厚的泥土,这样烧火时温度更高,可以节省柴火。东西两侧各有两间小屋,算是卧室。他摸到自己小屋,从里面拿出两块木板和一把小刀。走到屋外,舒展了一下筋骨开始捣弄起来。
巷中本来十分安静,萧照听到一声刺耳的讥讽笑声,停下动作,果不其然,看到那个同龄人两只手趴在墙头上,咧着嘴,毫不掩饰他的鄙夷神色。
此人是萧照家的邻居,说是邻居,其实并不在一个里,萧照家归乐寿里管辖,和对面的富贵里只有一巷之隔。虽然距离很近,但贫富却非常悬殊。乐寿里的墙大多都是石砖砌成,每一块上都打着“萧邑”两个大大的篆字钤记。对,都是从城中制砖坊购买的。而乐寿里的里墙却是可怜的夯土墙,很有层次,每一层夯土都用干草和高粱叶隔开,经年累月遭到雨水冲刷后,干草和高粱叶便赤身裸体,在风中飘扬,像干尸风化后的碎片,嶙峋而恐怖。
住在富贵里的人也都是本县非富即贵的人,有富商,致仕官吏、有豪侠等等各式各样的人。住在乐寿里的人要么是引车卖浆的小贩要么是不事产业的浪荡子,还有就是像萧照这样的贫穷家庭。
这个邻居,名字叫做应华,父亲应寿是本县的仓蔷夫,家资巨万。管理着萧邑所有的物资,在本县,是属于有身份的人。这样的人,理所应当住在富贵里。
“死穷鬼,你要改行当木匠了吗?”对面传来放肆的嘲笑声。
萧照斜了他一眼,不作理会。应华干脆翻身蹲到墙头,继续和萧照说话:“告诉你一件好事,县庭征召我为文吏,这几天就要考核,只要通过,我便是县庭正式的吏员,你以后见了我可是要行礼的。”
萧照依然低着头,淡淡的说了两个字:“恭喜。”
他知道眼前这个富家公子虽说平日里顽劣不堪,但由于其父亲对他要求及其严格,从小便开始修习儒家六艺,对于律令也请过老师专门教导,水平自然不会低,加上他本来就出身官吏世家,所谓的考核也不过是个过场。相比自己,连参加考核的资格都没有,眼前散吏的这个职位,不知道要干多久。
应华道:“不过我并不太想去,虽然说当了小吏可以使威风,但以后可就没有那么多时间到处玩耍了。”
萧照收了木板小刀,放到一边,悠悠道:“你可以不去,难道就不怕你的父亲又拿着棍子撵得你到处跑了。”
应华哼了一声,往后一翻,跳下墙头回家去了。留下萧照一个人,呆呆的望着天空。
不一会,脚步声嗒巴嗒巴响起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穿着麻布短衫,踢着破草鞋,手上拿着一把破剑往门口走来,萧照远远嫖了一眼,便知道是自己的弟弟萧去逐回来了。
去逐只比自己小两岁,从小就被父母惯坏了,虽然目下家里处境如此艰难,他的日子倒是依旧过得优哉游哉,成天带着他那把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破剑在城内外逛荡,要么跟着城里的屠夫摔跤,要么和城外的猎夫学击剑,一年到头游手好闲,也从来不为家里的现状发愁。
“你今天干什么去了?”萧照忍不住问道。去逐望都不望他一眼,仿佛没有听见,慢悠悠的朝门口走去。萧照见他这般傲慢,怒道:“你也该干点正经事了,现在家里如此艰难,老父亲都还在作坊里劳作,你一天天游手好闲,到处鬼混,于心何安那。而且魏国法律明确规定,凡有人看见哪个精壮男子四处闲逛,不事生产,可以直接举报给官府,轻则罚作劳役,重则直接黥为城旦。你真到了那天可别指望家里能拿出钱来赎你。”
“行了行了,”去逐总算开口,“少一天天的拿律法来吓我,当了几天小吏,还真以为自己是官了,动辄开口就要教训人。我就算真被官府收捕入狱,也不指望你来救我,你管好自己就行了,”
萧照见他恬不知耻的狡辩,心中更气,道:“你自己被抓是你活该,谁会稀的管你,只是让我族蒙羞,我们萧氏一族虽然现在一蹶不振了,也是有历史的世家。当年咱们始祖萧叔大心因平乱有功,被宋公封在萧地,以子爵之位延续百年,那是有据可查的。如今家业凋零,你我更应该努力振作,以光复祖宗基业。”
去逐不屑道:“哼,就凭你,当了一个小小散吏,每日里做的都是那些迎来送往的卑贱小事,永无出头之日。有什么资格教训我,还好意思说什么光复祖宗基业,真是羞也羞死了。将来到底谁让祖上蒙羞,谁为祖宗争光还尚未可知呢。”
萧照此刻很想上去给他一巴掌,这个小竖子,自己整天好吃懒不做事就算了,竟然还敢嘲讽我。他有什么资格嘲讽我。又回头想想自己的作为,不觉心中一阵惆怅。
他知道弟弟对自己的不满由来已久。这一年多以来,自己一门心思的读书识字,对于家里,确实没有什么付出,反而吃住成为了家里的负担。身为长子,没有做好表率,有什么资格来训斥弟弟呢。自己家庭本来就是因罪受罚,按照律令,是没有做吏资格的。如今虽说靠着老师李源的面子,做了个散吏,也很难说有什么前途。父母也多次劝导,让萧照辞了官职,好好学门手艺。将来储存点积蓄在城中开个小作坊。可萧照不想放弃,散吏每个月不到五百钱,刚好够自己吃饭。他初次感受到了庶民黔首想走仕途的举步维艰。认清了现实,他也不想有什么崇高的理想,只期望在散吏这个职位上再干两年累积功劳,将来能有幸被征召为县庭正式吏员,成为一个有尊严的体面人。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