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鼓噪起来。
“可我们都是大明的子民呀,不是番子,怎么还要通关文牒呢?”
“是啊,官爷,我等都是生活在关外的边民,实实在在的天~朝百姓。适逢战乱,故而想要入城保得一条小命,求官老爷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不得啰嗦,没有通关文牒的就不要在此聚集喧哗了,快走开!”城门兵冷漠地挥舞着刀戟。
“这下子可怎么办?唉---,死里逃生到了这里,没想到还是难逃一死。”
“硬闯吧,反正都是个死。”
求生的本能令一些人双手摸上了厚重的门墙,一双手、两双手……无数人或徒手、或用身体去推撞那道门。
破烂的城门开始摇摇欲坠,对生的渴望便就愈加强烈,排山倒海。
人们红了眼。
手无寸铁的人和披坚执锐的人都红了眼。
“若有强行闯关者,杀无赦!”
一声令下,弓箭手上前,冲关楼下的百姓张弓搭箭。
这阵仗骇得人群纷纷往后如潮水般退去。
一时间踩踏无数,妇孺儿童、老弱病残者哀号连连。
城门吏得意地冷哼:“不过还是一群贪生怕死的贱民!”
孤苦无依的百姓,拖家带口,长途跋涉于此,却有门而不得其入,无计可施,唯有痴痴地望着那道近在眼前的生门,好似能将它望眼欲穿。
依娜楚远离了城门,路过肉包子摊,竭力咽了口唾沫。
下一秒瞥到老板手里拿着根棒槌冲她目含警告,一哂,拖着疲累的双腿走开了。
望一望天,仍旧是初初睁开眼时看见的惨淡的灰,她暗自长叹,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又路过一茶棚子,有人好似正在议论时事,情绪激昂,遂踟躇不去。
听一听,正可以对这个世界了解得更完整些。
“你从关外来的,快说说,鞑靼跟朝廷这仗是不是快要打完了啊?都两个多月了。”
“做梦吧!”
“怎么了?”
“大同的边将们一听到鞑靼要来的风声就率先退避关内去了!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们全体躲在城里当缩头乌龟,放任鞑子在城外烧杀劫掠,一点儿不顾百姓的死活!”
“这……朝廷都不追究吗?两个多月了,边关告急,兵部肯定应该也收到消息了啊。”
“欺上瞒下懂不懂?去年仇鸾任总兵官征讨安南,欺压当地官员还反咬一口,长达半年之久,最后事情闹大了事实才被揭开,予以免职处理。然而没过多久,他不就又做起了宁夏总兵?一样当官,作威作福,这都是因为朝中有人为他撑腰。”
“哼,说什么通关文牒,分明就是想索要钱财!百姓都这样子了,还贪?一群狗官,他们迟早会遭天谴的!”
……
将当官的和边将都激愤地统统骂了一阵,场面有些沉寂。
过了会儿,有人开始叹气:“唉---,要是迟迟不把鞑靼赶走,那这日子还怎么过啊?你们看看这些流离失所的百姓,每天都在增加。眼见冬天就快要到了,到时候不光是饿死的病死的,雪一下,会直接冻死一大片。等到天气暖和一点了,肯定瘟疫横行。”
“长吁短叹也没用。反正,从前是怎么过日子的,现在和以后还怎么过,我朝同鞑靼的仗是永远也打不完的。”
“这话是正经。”另一人附和道,“蒙古部落常年袭边,每年入冬前都必会前来抢掠一番的。等到来年春耕,情况自然就会好转了。”
“我看不一定哦。今年蒙古草原发生了蝗灾,粮食几乎都被吃光了,鞑子的这个冬天难过得很,明年说不定也会很难过。所以你们等着看吧,鞑子抢完了关外还会继续南下抢关内。那些不出战的边将们,完全就是在养虎为患!”
先那人道:“依我之见,大伙儿不如赶紧往居庸关去。那里离皇城近,兵强马壮,守备会坚固很多。”
“可是居庸关离此有半月的路程。”
“但也总比待在这里等死的强啊。鞑靼抢光了大同府,迟早会跑这里来抢掠的。你以为进了城就安全了?边关将领带着兵马弃城而逃的事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说得也是,我还不信鞑子能抢到京城去!”
……
依娜楚当听人说书一样听得津津有味,听得越多,疑问也越多。
她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粗布麻衣破草鞋,脚趾头露在外面。再摸摸脑袋,一头长发乱糟糟似杂草般。没镜子,但是想象一下也能肯定现在的她是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形象,就跟周围那许多逃难的流民没啥区别。
于是放下心来,扬声问道:“那皇帝呢?皇帝也不管吗?他是真龙天子呀。”
那桌子的人都看来,冷冷笑道:“皇帝?皇帝就更别指望了。”
“为什么?”
“天下人都知道那狗皇帝一天到晚想着羽化成仙、长生不老,你不知道吗?他可都已经有四五年没有上朝理政了。现在国家大事,全倚仗那几位内阁大人在定夺。”
一桌子人唏嘘感叹:“我们是有皇帝等于没皇帝啊。”
嚯,似乎历史上的皇帝十有八九都想着长生不老呢,为什么要这么执着?
依娜楚:“可偌大的朝廷,难道就没有一个真正为民的好官吗?我不信。”
“内阁倒是有堪称好官的人,只可惜那几个阁老还在为着大礼议的事情同皇上较劲儿,不分轻重缓急。苦的从来就只是我们这些老百姓而已,没人会管我们死活的,唯有自求多福。”
“但愿内阁大人们早点清醒过来,不要去争那些没意义的事情了,赶紧将目光往北方看一看吧。”
有人又开始骂:“这些饭桶,打仗不行,杀了边民冒功邀赏倒是能干得很!”
“乱了,天下要大乱了!”
突有人擂鼓,急如雨点,声震云霄。
茶棚里的人都被那鼓声吸引,纷纷扭头看去。
依娜楚也循声观望。
远处一座两米高台,正中间架了一面大鼓,背对众人一赤膊猛汉,高举鼓槌正将圆鼓敲得闷雷似地炸响。
大地似乎都骇得抖了一抖。
城门口的人群开始往那台下聚集。
依娜楚也好奇地靠过去。
只见那高台陆续又跳上去好几个人,服丧似的穿了一身的白,连脑袋上也包着白帕子,有男有女,在台上各据一方。待到那阵急鼓停止,那些男女便开始挥拳向天,朝下面的人群激昂地喊----
“天子无道,朝臣无能,走狗鹰犬,害我苍生!”
“大劫在遇,天地皆暗,日月无光!”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官逼民反,摧富益贫!”
“淤泥源自混沌起,白莲一现盛世举!”
这喊的什么哟?
依娜楚听得丈二金刚。
喊了一阵后,几个人将大鼓推到一边,后面现出来一座不知什么的东西,同样用白布盖着。
鼓声又起,然后便见一人扬手抓着那块白布呼啦一扯!
依娜楚顿时张大了眼。
就见白布之下,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女孩儿闭目趺坐在一朵粉色莲花台座内,她手捏法诀,面庞安详而静谧。
簇拥在她四周的男女血脉偾张,情绪愈加高昂。
“圣女降临,白莲重生!”
“天地生无极,无极生八卦,八卦生莲花,莲生万物!”
“白莲下凡,万民翻身!”
“山河焉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宋天!”
“白莲出世,济世救民!”
……
围观的人群开始鼓噪,继而如暗潮汹涌,终于至最后风起浪涌,大浪滔天。
有人振臂高呼道:“我是莲花!”
再一人呼:“我是莲花!”
又一人:“我是莲花!”
及至所有人都开始人云亦云,随波逐流---
“我是莲花!”
“我是莲花!”
“我是莲花!”
依娜楚愕然。
这是???
白莲教!
不,我得去洗个脸,清醒清醒。
越来越荒诞吊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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