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里寻欢的男人,熙来熙往。那个人一身红衣,戴着乌纱帽,风流倜傥。不光她注意到他了,就是寻欢客们也注意到了他。他就像个人形发光体,熙攘的人群自动避让,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依娜楚看他真的是径往怡红院来的,手里的瓜子继续饶有兴致地磕起来。
“阿梁?”
“我在。”
“那男人好帅啊。”
“……哦。”
“你不觉得?特别是他走路的姿势,就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唔,更像一只优雅的仙鹤。”
“鹤?”阿梁好像刚起床似的,在依娜楚脑子里懒懒地道,“这形容怎么听起来有点熟悉?明朝那些事……”
依娜楚专注地看男人,没再理它。
待到人走近,旁边有美人兴奋道:“哎,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诶!”
“陆炳?”
依娜楚怔住。
原来他就是大明朝的锦衣卫扛把子陆炳……
身旁还剩的几个寥寥的美人,本也打算回屋了,此时都激动起来。一厢翘首以盼着陆炳走近,一厢纷纷将手绢绞成个小兔子模样,远远地就朝陆炳身上砸去。
这一届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多情而风流,加上他长得好看又身份不俗,高门贵女都对他青睐有加,秦楚楼馆的姑娘们更是趋之若鹜。
楼上的鼓噪声惊动了楼下大门口的姑娘,有眼尖的,也看见了,亢奋地尖叫一声,大家便一拥而上将陆炳团团围住,然后齐心协力把他怡红院内拖。
只是一个往左拉,一个往右拽,陆炳哭笑不得:“哎哎,让我自己走!”
依娜楚乐不可支,笑看着陆炳被莺莺燕燕围在垓心寸步难行,还得腾出手来挥赶蜇人的蜜蜂一样挡掉那些红的绿的白的不停地朝他的头脸砸来的手绢。
依娜楚将大半身子都趴在阑干上,努力俯瞰下面的他。
他长身玉立,器宇轩昂。一张脸尤其出众,剑眉星目、薄唇、线条立体的下颚、突出的喉结……心烦姑娘们的热情却又不好发作,手脚无处安放,只把浓眉紧锁着,他这为难的小表情---依娜楚嘴角越来越翘。
嫣红的嘴开开合合,瓜子磕得更起劲儿了。
一头瞧着下面的男人,一头又塞了粒瓜子进口。果实颗大饱满,咬在上下门齿之间,只听一声嘎嘣脆响,不期碎裂的瓜子壳竟如一支小箭般往那人急射而去。
被困在花丛里的陆炳,又听见了那空气里流动的异样风声,眉心一攒,抬手朝着劲风来处微微一挥!
嗯?竟没挥到?
有样湿哒哒的小物绕过他的手掌,譬如颓势中的小箭,轻轻地“啪嗒”一下,粘在了他的侧脸上。
美人们实在太过热情似火,陆炳早已后悔不迭来这一趟。
这一顿花酒是严世蕃做东,待会儿若是喧宾夺主了就不好了。陆炳已打算离开,改天再上严府去登门告罪,所以却才用了点力气挣脱开了美人儿们的手,正欲拔腿离去。现下,他不得不停下脚步,抬手往脸上一抹。
再垂眼一看。
指腹上粘着半边瓜子壳???
还是湿的。
湿的是什么?
口水……
陆炳心头火起,嫌恶地一甩手,再眯着眼怒目抬头看去。
二楼上正在看好戏的依娜楚一愣:“哎哎,阿梁,我有强烈的感觉他好像在看我诶,为什么呢?难道这么远,我还戴了面纱的,他也能看出来我长得很美么?”
阿梁:“……首先,我觉得一个男人如果只关注女人长得美不美,那他就没有任何可取之处。其次,有些女人就是爱盲目自信,还充满了幻想,总是将剧情里的女主角都代入自己,其实她不过就是个路人甲,或者仅仅只是衬托其他美人的一片绿叶罢了。”
“好像有道理,也许是我自作多情吧。他这是往这个方向看了,但并非一定是在看我,我不想引人注目……诶诶,他真的是在看我啊!哎呀,我好紧张,我脸都红了,耳朵也发烫了!被这么帅的男人盯着看,我实在承受不了!不行,我得避一避!”
阿梁:“……”
二楼栏杆一隅,那双美目与他隔空对望了一眼。
电光火石的一眼,陆炳见她转身即走,没带走一片云……哦,没有带走那半片瓜子壳儿。
她明明前一刻还在往嘴巴里送吃的,罪证确凿。
陆炳有些玩味儿。
他抬头将那块匾额再度确认了一遍。
烫金的三个大字---怡红院。
这是怡红院,没错的吧?
怡红院的姑娘不该对我娇喊一声:“大爷,您快进来玩玩吧!”
故作娇羞的青楼女子见过不少,但是像这种羞得转身就跑的,还真是稀奇。
陆炳改变了主意,又折转身,踱步望怡红院大门进去了。
老鸨得了消息,姗姗来迟,满脸堆笑地迎上去招呼:“哎哟喂,陆大人呀,今儿什么风竟吹您至此?”
回头扬起手绢一阵叫嚷:“快快快,莹莹、小翠,锦衣卫指挥使陆炳陆爷爷来了,姐儿妹儿们快出来迎接贵人啊。”
陆炳??
还陆爷爷?
早在看见陆炳进楼来时,依娜楚就从外面追到了里面,仍旧趴在栏杆上看他。
听到秦月娥那百年不变、见谁来了都说那句“哎哟喂,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她噗呲一笑。
又对比那张年轻俊朗的脸,想着那个称呼“陆爷爷”,顿时笑得不可抑制。
陆炳耳尖,听得楼上放肆的笑声,仰头看时,依娜楚已经扭着腰肢上了三楼。没来得及询问她是谁,严世蕃和景王出来叫他入座等着看好戏,陆炳暗暗压下好奇进了包厢。
依娜楚来到柳雪艳的房门前,也不敲门,径直推门而入,就斜倚在门框上。
手里的瓜子还没磕完,就继续。
她也不看屋内的女人,边磕瓜子边语出惊人道:“你今晚最好不要有任何动作。”
柳雪艳正在镜前描眉,对于她的不请自入丝毫没在意,也没被她的话惊到,只那只画眉的手略略顿了一顿,便继续勾勒眉梢。
眉尾斜挑入鬓,英气更加逼人,她很满意,才问道:“为什么?”
“我瞧见陆炳来了。他可是嘉靖十一年的武状元,又是锦衣卫指挥使,你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诶,别说我没提醒你哦。”
言毕,吐出两片瓜子壳,依娜楚款款地就转身欲走。
藏匿在怡红院里的这段日子,不光衣品下降,还学会了搔首弄姿和做作。
身后人道:“正好你可以帮我缠住他啊。”
“为什么我要帮你缠住他?”依娜楚回头笑问道。
“你硬要跟着我进怡红院不就是为了帮我么?这会儿装什么装?”
“嘚瑟!你叫我帮,我就要帮?”她拿捏姿态。
“好吧,”柳雪雁放下眉笔,站起身来恳切地望着她,“姑娘,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从我入关起就一直明白地跟着我了,虽然你是那时候现身的,但其实我在大漠边城游荡的时候就看见过你。说实话,我起初对你很戒备,不过后来我发现你好几次暗中助我对付马贼和宵小蟊贼,又偷偷给我送来了通关文牒,令我一路顺利进了雁门关,进了太原府,最后来到了长安城。所以,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姑娘,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尽管我不知道你一路跟着我到京城来所谓何事?也许你只是顺路,又也许你是想利用我达成你的目的,但是我肯定你不会伤害我。现在,既然你要跟我谈生意,我也很喜欢这种方式,因为我只怕没有机会报答你的恩情了。所以,如果你今晚帮我缠住陆炳不叫他插手我的事情,那么我在大成钱庄尚存了一千两银子,全都归你了。”
说罢,柳雪雁从袖口里掏出一样纸张递过来,“这是索回财物的凭证。”
“唔,好说,成交。”依娜楚大大方方地收过凭据,折叠好后放入腰间的荷包里,再风情万种地摸了摸云鬟,道:“我这头面也太素雅了些。那秦妈妈真吝啬,只想着我给她赚钱,却不知道---佛靠金装,美靠靓装。正好用你这点钱把自己包装一下,买点首饰钗环、漂亮的衣服什么的。”
“你还需要打扮么?”柳雪艳忍俊不禁,揶揄道:“不知道是谁跟我说反正自己已经有张好看的脸了,足够吸引男人的目光看过来,其余都不重要。你还说男人最喜欢的其实是不穿衣服的女人,上了床大家都赤条条,这种时候身材又比脸重要。而你两样都占,得天独厚。穿衣服之前你有脸看,脱了衣服后你有大胸和细腰,手感极好,以后同男人的床事一定很和谐呢。”
“咳咳……咳,红颜易老,只好胭脂水粉珠宝华服来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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