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继盛官复原职回到南京,但仅做了一个月的南京吏部主事便迁任户部主事了。
吏部比户部有权些,可户部比吏部有钱啊,所以两口子还挺高兴的。
然而,他在南京户部主事的这个位置上屁股还没坐热呢,就又被调去了京城做刑部员外郎——官升一级,且进入了皇权中心,潜藏的好处很多,官升一级就成了蝇头小利,夫妻俩开始纳闷。
这事儿还没结。
又三日,杨继盛再度挪了位置,迁兵部武选司员外郎!
兵部算得上是个清水衙门,但胜在有实权。再说,六部内里其实也有贫富差距的。就比如兵部各司中,最穷的地方是职方司,而最富的便是这个武选司。它又闲又富,肥得流油,乃是个大大的肥差啊。
差事越来越肥,官越做越大,杨继盛十分纳闷。
自己毫无背景,回到南京做吏部主事又才一个月,没立什么功劳,每天按部就班地完成分内之事,却怎么一月三迁、步步高升?
骤然显贵,跟天上掉馅饼儿似的,肯定不会是好事。
杨继盛很清醒,这是陷阱而不是馅饼儿。
且这么样子直上青云,到底会升到哪个位置?要知道升得越高,摔得越惨。
心里没底,做起事情来便束手束脚。
正自不安与疑惑不解中,内阁首辅严嵩喊他去吃饭。
严首辅相请,哪个敢不去?
尽管很多人想结交上严嵩父子,为此托关系找门路却不得其门而入。若是严首辅能给个眼神儿,都是要烧高香的事情,何况是主动请吃饭这种天大的好事,只怕都要感动得涕泪横流了,杨继盛却对此嗤之以鼻。
他对严嵩的憎恨更甚于仇鸾。
但是,他初来京师,又在仇鸾那里吃过亏,不敢贸然就推拒大佬的邀请,只得赴宴。
这顿饭吃得杨继盛如鲠在喉,赴宴回来,神色凝重。
张贞自他入屋便开始布菜,摆放碗筷。见他官服也不脱,一语不发地坐在角落里望着桌上的烛火出神,便笑道:“我就知道你这赴的是鸿门宴。席上肯定没怎么吃东西吧?瞧,我给你做好吃的了,犒劳犒劳你,给你压压惊。”
杨继盛扫了眼满桌丰盛的饭菜,肚中虽空虚,却毫无食欲,“的确没怎么吃,可我现在什么也吃不下。”
“咋的了?莫非你想学皇上,修玄辟谷,祈求长生不老?”
杨继盛起身走到妻子跟前,伸手捉住她的双肩,看着妻子的目光里满是歉意和愧疚,语气却坚决得不容置疑:“我不学皇上,长生不老是假的。贞,我想学备好棺材上疏的海瑞,以死进谏,写折子弹劾严嵩!”
张贞一惊,手里的饭勺掉在地上,“发生什么事了?”
杨继盛满脸怒容,“原来我这一路高升,全都是严嵩那老贼在背后操纵的!今晚他请我去吃饭,便是当面给我说清楚。他还得意洋洋、目空一切地说,如果我愿意依附他,此后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他怒火难抑,松开妻子后双手仍是紧握成拳。
“严嵩那老贼定然以为告诉了我实情,许诺我更大的好处,我便会对他感激涕零,从此后就像赵文华、鄢懋卿等人一般,腆脸跪求着做他的干儿子,做他的走狗,供他们父子驱策。哼,他可真是异想天开!”
望北一拱手,“我杨继盛熟读圣贤诗书三十年,心中牢记天地君亲师,十分清楚自己效忠的是皇上、是大明,不是效忠的他严嵩这窃国弄权的奸贼!今天不会,以后也不会!可是此贼不除,我大明江山必将不保!所以,我誓要将他们父子弹劾到底,死而后已!”
张贞忍不住落泪,哀哀道:“你就不能安分点,咱们好好过日子行吗?”
“……”杨继盛怔然,随后微微一声叹息,为妻子拭去脸上清泪,放柔声音道:“你以为不读书不做官,就做个目不识丁的庄稼汉,日子就能好好过了?你看看咱们大明朝的这几十年,被严嵩父子祸害成什么样了?庚戌之变,京师被围,大明江山差一点倾覆,我们快成亡国奴了!”
“可是严嵩是内阁首辅,他的党羽遍布朝廷内外,皇上又不理政,你这是在蚍蜉撼树呀!”
杨继盛一笑,成竹在胸道:“皇上虽然长期不上朝,可他心如明镜。如果他真是昏君,我岂能官复原职?陆炳陆都督亲口说的,这可是皇上的旨意。后来我升官调任京师,才是严嵩所为。不知为何,严嵩这半年来不被皇上所喜。他会举荐我进兵部武选司,只是见风使舵,为了讨好皇上、重新得到皇上的宠幸罢了。所以,贞,咱们要相信皇上。”
张贞素知他的执拗脾气,知道怎么劝都是没用的,想了想,出主意道:“你也别太莽撞了。皇上迷信天象,严党常在各地制造异象谎称是天降祥瑞,以此哄皇上开心,不如你有样学样。”
“如此甚好。咱们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杨继盛说到做到,他斋戒三日,用着视死如归的决心,果然上疏《请诛贼臣疏》弹劾严嵩,历数其“五奸十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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