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我有点儿没眼看安未,悄咪咪拿起后座上被我当作烟灰缸的茶叶盒儿挡住了脸,只觉得这车上的暖气开得够足,蒸得人头昏脑胀,神志不清。

    安未倒是难得正经,沉着声音很认真道:“你这样可就是真的吃力不讨好了。”

    确实啊,一面欠下老同学的人情,一面还断了尤清的财路,我再自掏腰包儿两头讨好……怎么盘算都是个亏本买卖。

    我扔了茶叶盒儿,又开始下意识地搓自己脸——这也是老吴教的,早成了习惯性小动作,一着急,一焦虑,就开始下意识地搓脸。

    老吴说搓脸是个有益身心的运动——首先在揉搓的过程中脸部丰富的毛细血管会因为发热而舒张,使血液流通加快,供氧量增加,脑子就清醒了。其次手心密布的穴位也会得到按摩,从而整个身体感觉愈发畅快轻盈……

    老吴当年是这么信誓旦旦地解释的,解释完,她还一丝不苟地带领全班搓脸——在课间休息的时候,班里前后门儿都大敞开,楼道儿里熙熙攘攘满是追逐打闹的小耗子,冷不丁我们全班整整齐齐坐着,像是一排一排码好的土鸡蛋——

    一起搓脸。

    等到下课铃儿打了,老吴才意犹未尽,站起身来准备回办公室,同时心满意足地表示“能明显感觉到身体正从脚底板儿升腾上来一股子浓厚的暖意……”

    语文的下一节课永远是数学,我们的数学老师还挺年轻,姓孙,带我们一年级到三年级,早就习惯了。老吴前脚刚走,她就拜拜手让下头笔直举着手的人去上厕所。

    等人陆陆续续地都回来了,就叫“白时——上黑板抄题目”。于是我就上去抄题,底下人找张纸开始写,下课了就交——

    所以你能发现一个致命的缺陷——我,究竟能不能按时交上去。

    显然是不能的,因为我压根儿不写。嚣张归嚣张,每节课孙老师都会点名上节课题错太多的人,每次这时候,我就贼害怕,然后暗下决心——

    下次,等下次我一定要交!

    同时我害怕啊,万一哪一天孙老师问起我咋不交,那不就……于是我就坐下头开始搓脸。

    我瞅着车窗外头永不停歇的大雪,索性又裹着毯子躺下了,还不忘嘱咐安未:“你开得慢点儿啊——我新换的车,要是刮了蹭了的,你——”

    不等我说完,安未就炸了毛儿:“滚!”

    但我白时从来都是“威武不能屈”,坚持着把话说完:“就赔我钱……”

    就在我光着脚,蜷缩在毯子里,搓脸搓得上头,如火如荼之时——又来了个陌生电话,还是本地号儿,把我整得一激灵。

    我听到了自己咽口水的声音,结结巴巴地小声问:“谁,谁啊……”声线都是哆哆嗦嗦,一副怂样儿。

    对面沉默了几秒,车子里满是经过音响放大的那人的呼吸声。

    “请问,是白时女士吗?”

    第一个字儿一出,我差点儿就要背过气去。安未还一头雾水,小小声问我:“谁啊这是?”

    我硬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整个人都瑟缩在车后座的中间,刚刚好卡在挂挡的那个位置。迎面就是暖风呼呼吹——

    我侧头看了安未一眼,那一眼大概满是凄惨和苦楚,还有不知所措——他只用说出一个字来,我就能条件反射一样辨别出,那是他的声音。

    我想说我就是,可是第一下没发出音儿来,竭力清了清嗓子,捋顺了紧巴巴的声带,这才干巴巴地说:“是的,我是白时。”

    当下,我满脑子都是,他知道我是他高中同学了,他还能记起来当年那个永远倒数后五,永远坐在角落里,经常被亮亮哥罚到教室后头站着的悲催白时吗?

    一时间,百味杂陈。似乎现在,我们之间的位置关系已经互换了,但我却悲哀地意识到,即使他讨好我取悦我,他仍旧是那个清冷而高不可攀的尤清。

    即使这个尤清轻笑着问我:“今晚,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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