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清就着这样的动作,沉默地在这样混乱的环境中体验了一种恶心又新奇的姿势。

    这一夜发生的事太过真实,又太过离奇。

    离奇到现下,尤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后背,甚至还冷静地观察到了他后背的黑色毛衣有点儿勾线。

    一簇线头嚣张又张狂地探头探脑。

    甚至有点儿憨态可掬。

    现在,天大概已经全亮了,就算是穿越窗帘透进来的光线也足以将整个房间的现状照个大概。

    “我以后可能不会再怕鬼了……”尤清这样想着,甚至带着一分好奇,正在尝试着将双手伸到后背,然后用转过去的脑袋体验这样一种姿势的诡异感。

    “还有什么鬼能比——”,他磕磕绊绊地控制着自己的腿,尝试完成一个“转过身”的动作。

    如果你也有过这样的体验,大概你也会呆滞着,重新适应“反过来”的身体。

    尤清好不容易把自己的脑袋转向了厅,不出意外地,三组魑魅魍魉还在以自己的方式刷存在感。

    于是他暂时断片儿的脑袋迟钝地接着想:“还有什么鬼能比……我……更可怕呢?”

    他甚至饶有兴致地自行脑补了一幕恐怖末世片儿:

    “掉着一半儿脑袋的丧尸?满身脓疮的活死人?来无影去无踪的影子怪?”

    想着想着,他自己先低低地笑出了声,继而漠然地再次看了看这具诡异的身体。

    突然蹲下身扶着墙——

    吐了。

    昏天黑地。

    但显然他没怎么吃东西,吐不出什么来,却只觉得整个喉咙都疼极了,向下连通的食道仿佛被斩成了一段一段儿的,所有令人恶心的东西都从这个身体里一股脑儿往外逸散。

    他连身子都直不起来,半弯着腰就冲回了卧室,途中那数不清的“尤清”推推搡搡,睁着同他一模一样的眼睛,脸色一模一样的苍白,途中数不清的套着毛衣的胳膊想要拉住他——

    就像是调入沼泽的羔羊,被数不清的藤蔓和深不见底的淤泥紧紧包裹了起来。从此张皇地仰面望着漫天黑洞洞的云再无生还。

    他忍无可忍地推开那些“自己”,甚至每一次接触都会引起他呕吐的欲/望。

    那些“尤清”跟他一样高冷淡漠,从心底里厌恶肢体冲突。

    他就像这样,忍着满腔的烧灼感,冲到了卧室的飘窗上,毫不犹豫地一把打开窗户——

    纵身一跃——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家的楼这样高,高空中的污染这样重,一呼一吸间进入肺部的空气都是呛人的烟味儿。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越来越剧烈地跳动,快到他甚至知道自己全身的每一寸血管都在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

    连眼皮都在涨得疼。

    心跳那样快,就算是一瞬间逼着自己睁开眼睛,那种可怕的压迫感还是挥之不去。

    他呼吸从来没有这样急促,胸口的起伏如风箱。

    “太亮了……”

    模模糊糊地眯着眼睛,被过于明亮的白光刺激地眼睛不住流泪。尤清竭力睁开一条缝儿,第一眼就是撞入眼眶的正在快速飘动着的红绸。

    他的喉咙还在疼,甚至口腔中还残留着难以忍受的异味。

    喉结艰难地动了动,后知后觉地同时感受到了浑身上下弥漫着的酸痛,以及一股脑灌入鼻腔的浓郁烟味儿。

    他不抽烟,这味儿太冲了,呛得他几乎难以呼吸。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赶忙低下头看自己的身体——

    “呼——”,他像是虚脱了一样,有气无力地想,“幸好,幸好是正着的……”

    他着急忙慌地撑起身子,竭力睁大了蒙着一层薄薄水雾的眼睛确认自己是否已经醒了。

    映入眼帘的是亮堂的病房,天花板上的通风系统正在嗡嗡运作着,吹得那绑着的红绸布猎猎震动。

    床上坐着那个白时……

    尤清猛地瞪大了眼睛,几乎难以置信这个胆大包天的愣头青——她,她明目张胆地在病房里抽烟?!

    他简直难以置信,站起来瞪大了眼睛,就朝她走过去。

    通风系统的声音很大,嗡嗡嗡的,几乎盖住了尤清的脚步声。

    那白时看来没有发现,斜靠在枕头上,看着窗子——百叶窗已经被拉开了,露出外面灰蒙蒙的天空,一时间分不出来具体的时间。

    那个嚣张的病人正在专注地发呆,手上的烟有一口没一口,下头还有一个简易的,一看就是随便拿废纸草草折出来的小纸盒儿,接着烟灰。

    尤清都沉着脸走到跟前儿了,她竟然还是没发现,甚至又抽了一口。

    尤清:“……”

    “咳咳。”

    那人终于被唤回了魂儿,转过脸来夹着烟,一脸茫然:“你醒啦?”

    尤清:“……”

    他无奈,几乎要怀疑这人是不是故意挑衅。他抬起手,搁在空中遥遥点了点已经积了一小截儿灰的烟头——那烟头已经短得让尤清这种不抽烟的“三好少年”心惊胆战——

    老觉得下一秒,那截烟头就会烧着这个呆子的手——

    他像是终于忍无可忍,径直上前,一俯身,就不由分说地抢走了那截儿胆大包天的烟,顺带着顺走了铺了薄薄一层灰的小纸盒儿。

    转身就到病房配套的小卫生间打开了水龙头,确保燃着的烟头被水完全浇灭,直到一点儿火星都没有。

    他从裤兜儿里摸出一张团成一团的一张卫生纸,将纸盒揉了,拿纸严严实实将“罪证”包了起来,还小心翼翼地又抽了几张,将垃圾桶的表面盖上,最后确保能瞒天过海,蒙混过关。

    这才转身出来,拉上了卫生间的门,甚至自然而然地开口带着嗔怪教训:“不知道病房里不能抽烟的啊——还有你这烟怎么抽得这样凶,那天晚上居然还在我家抽——”

    话音戛然而止。

    尤清抬起头来,恰好对上了白时有些错愕的眼神,瞬间就将底下的话顺着原路吞回了肚子里。

    气氛瞬间变得无比古怪。

    那一个有些意乱情迷,甚至还透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的夜晚,原模原样,连一点点细节都不漏的,还原在了两个人的脑海中。

    一瞬间,他们不约而同地避开了眼神的交汇。一个假装很认真地研究天花板上嗡嗡嗡的通风系统,一个明显很尴尬地走向了小沙发——

    太明显了,因为“三好少年”顺拐了。

    最后打破这样尴尬氛围的还是白时,她欲盖弥彰又老套至极地用咳嗽声开了场:“咳咳——”

    尤清抬起眼皮,安静地等待着下文。

    “你的手机刚才响了一声,你没醒。”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就响了一声,自己就挂了,我就没叫你——”

    听到“电话响”这三个字的时候,尤清的脸色瞬间便得很难看——一瞬间就回忆起了梦中那夺命一样的电话。

    他甚至有种荒诞的错觉:只要他打过去电话,同时,这个病房的某个地方就会响起一模一样的铃声,随即王云洲就会——

    摸着自己的手机,尤清从心底冒出一丝丝的寒气,只觉不寒而栗。

    梦境与现实这样的重合实在太过惊悚,一切就荒谬的令人难以置信。

    “尤清?”

    “尤清!!!”

    女声如同一道光线,将尤清从自己臆想的情节中硬拽出来。他晃过神儿,强行对着一脸惊疑的白时笑了笑,自觉比哭还难看。

    不想那白时倒是发自内心一样地笑出了声,边笑甚至还打趣他:“怎么了这是,嗯?笑得难看成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胁迫你干啥坏事儿呢——”

    尾音缠绵,甚至透着一点点隐秘的亲近,如同撒着淡淡香水的玫瑰卡片,余味已经尽数消散在了茫茫飞雪中。

    上头肆意的笔画张扬地就要飞出纸面,肆无忌惮地连绵出几不可闻的一丝亲密。

    尤清见她这样,竟一时间忽略了这一分超越陌生人的意味,反而暗自舒了一口气,不禁想到了梦里那一大堆的白时,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劫后余生地想:“总算,总算,还好这个是正常的……”

    病房的灯光太亮了,每个人脸上最细微的情绪几乎都能被扒地一干二净。

    尤清看着面前这张有点儿惊讶奇怪,但又没当一回事儿,轻松愉快地开玩笑的脸,竟是不知不觉间在恍惚中与记忆里那张青春洋溢的面孔严丝合缝地重合了。

    “其实并不像——”,他想,“变了太多了,什么其实都不一样了。”

    一瞬间,刚刚高考结束的那个下午如同一只活泼的小狗崽儿,摇着尾巴,跃跃欲试地便不由分说跳到了他的面前。

    那束仿佛承载着他短暂青春的所有绚烂的向日葵孤零零地被人夺去,一切在那行将消逝的落日余晖下发生的一切无可奈何就像是冥冥中的掌控者。

    一遍一遍地提醒他,灿烂又明媚的“正常人”从此一去不复返。

    他生来便是拴着项圈的困兽,在焊着铁锁的笼子里挣扎流血。

    “醒了?”

    那个男声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每一个字都好像被笑声腌了八八六十四天,每一个分子都在捧腹大笑。

    不知不觉间他拨出的电话已经接通:

    “睡足了就好好照看着老同学……”

    尤清的手指收紧了。

    “逃过一劫不容易,过几天等她能出院了就带着她一块儿回家吧。”

    电话对面的男人说到“家”的时候,语气甚至都透着憨态可掬,跳跃的音调像极了蹦蹦哒哒跳绳儿的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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