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增加的医者,令仲岳先生猝不及防。他大致分了分,把精于金创的留在营中,而精于内伤的暂居别处,而不是遣回营中,他觉得,若要长期坚持,军中各种内伤、外感病不会少,与其让医者各营治疗,不如也集中到伤营中为便。现在暂时没有病人,这些医者就被分散到野外,根据各自所学,四处寻找草药,善加修治。最清闲的是那些善于针法的人,他们不懂草药,因此连采药都不用,每天在家高卧,日常就是磨磨砭针。

    昨天郭先生的团队分散四周,把周围十里的情况大致摸清楚了,以华阳城为中心,绘出了四至草图;郭四则绘制出城东十里范围的详图,包括各营所在的位置,夜间由郭先生传给信陵君,只不过信陵君一夜未归。今晨一见,令信陵君喜出望外。他顾不得一夜未眠的困倦,把所有的营事都抛开,爬在图上仔细研究,过去分散的观念在图上汇集成一个整体,一些过去想不通的事,放在图上一看,一目了然。他想奖赏陈四一番,陈四已经随郭先生一行出发了。

    信陵君还想再看一下地图,但城外鼓声大作,各营要出阵备战了。信陵君把地图收起来,自己出来,在一大帮人的簇拥下上了城楼。途中,梁尉公子告诉他,父亲大梁尉已经遣人告知,他已经到达大梁。大梁的确如他人所说,四门大开;南边与启封的商路也依然是畅通的。大梁慰打算今天约见一些亲近的大臣,探听朝中的动态。信陵君精神不振,只是下意识地道了辛劳。

    到底一夜未眠,上城后,无所事事的时候感到眼皮沉重,昏昏欲睡,只得强打精神支撑。后来实在支撑不住了,他就手扶城墙,想闭上眼睛歇一歇,不想眼一闭,竟然就睡着了。睡梦中,他仿佛回到那个逆旅,听到了伤员痛苦的呼号,……猛然一阵鼓声传来,让他睁开了眼。

    远处没有尘土,秦军没有出营。信陵君又闭上眼,半梦半醒地打着盹。直到日上中天,军中传来钟声,才随众一起回府,美美地睡了个午觉,直到夕阳西下才醒来。

    郭先生等人按计划巡探回来。今天虽然也是十里距离,但范围大了不少,南边已经深入韩境,东边则到达两军对驿的前线。好在今天秦军没有出去,这些门客不受干扰地把过去几天交战的战场仔细巡查了一番。回来后,把观察结果也绘在昨天的四至图上;陈四则绘制了正东方向十到二十里范围内的详细地图,要和昨天绘制的地图拼在一起看,才能得到东边的整体印象。

    仲岳先生只小寐了一会儿,就继续处理各种营务,直到黄昏才回来。晚餐后,他陪同信陵君再次前往伤营探视伤员,有些伤口出现发黑、化脓等迹象,不少医者都献了方,仲岳先生听了,发现好些药方药材很难配齐,无法满足需要,只挑了些可以采到药材的小方,让献方的医生去采集,各自配用。

    虽然部分伤口恢复得不理想,但总体来说,这些伤员的伤情得到好转,包括昨夜做手术的,伤口也有了明显恢复,疼痛经过一天恢复,也减轻了很多,伤轻的已经可以活动受伤的肢体了。大家对信陵君千恩万谢,有的甚至痛哭流涕。信陵君一一抚慰,然后离去。

    夜间,郭先生把绘制的华阳四至图和陈四画的详图都拿给信陵君看。信陵君第一次看四至图,发现也很有意思,也想留下仔细观看;但郭先生说,这幅图还要继续扩充,直到启封才算完成,只留下的陈四的第二幅图:陈四是把每天自己看到的内容绘成图,而不是在原图上扩展,和郭先生等的套路不一样。

    郭先生告诉信陵君,明天的探访可能会不太顺利,因为已经深入到秦人控制的区域了。信陵君只能空洞地加以鼓励,也说不出什么对策来。

    这时,梁尉公子求见。信陵君迎出门去,发现梁尉公子身后还站着一名精壮的家臣,梁尉公子引荐道:“家父命其报日间所谈,不敢有误,即命同来报与君上。”

    信陵君把二人迎进府来,由于天色已晚,堂中黑暗,就安排在阶前坐下,还有些微光。

    家臣行过礼,道:“敝主拜上公子。日与芒将军、魏相相谈,知朝中大略,恐公子久望,乃命微贱连夜相报。”

    信陵君道:“何大梁尉遇之厚也!劳累先生,心甚不安!大梁尉何教?”

    家臣道:“大梁尉曰,和议乃魏相主持,王惟不便赂城,他则皆允。芒将军虽有疑虑,无能为也。”

    信陵君道:“和议奈何?”

    家臣道:“二公访时,均与敝主独处一室,旁人不得近。敝主但言如此,他则不知。”

    信陵君只得道:“甚劳先生。先生何时出城?”

    家臣道:“微贱晡时即出,于途未敢停留,至今言至。”

    信陵君道:“晡时出城,想未行食。厨下尚有余粥。军中简陋,先生勿怪。”便让门客去盛粥来。梁尉公子阻拦道:“小子食之未尽,可以供之,不敢劳动君上。”

    信陵君想了想,道:“既如此,愿奉盐梅以寄心!”

    一名门客从东廊下取来一碟盐梅,梁尉公子不再推辞,礼敬接过,和家臣一起离开。

    信陵君送走梁尉公子回来,郭先生道:“朝中有变,吾等尽聋瞽矣。愿遣使入城,以探其情。”

    信陵君想了想,道:“愿请吕伯。”

    郭先生道:“善。君上之识,超拔常人。”

    一名门客出去请,少时吕伯即至。

    信陵君道:“战时忽忽,少得拜问,先生勿怪。”

    吕伯道:“臣何敢。”

    信陵君道:“敢请吕伯大梁一行,便否?”

    吕伯道:“何所命?”

    信陵君道:“其要者,近闻魏与秦和议,愿先生探其详实。其次者,营中所少,先生尽知,可筹办一二,运至营中。”

    吕伯道:“其与仲行乎?”

    信陵君道:“仲先生犹不可离,愿以门下先生相随左右,听命而行。所需钱物,尽于敝府支用,先生勿吝。”

    吕伯道:“是必有公子府相助,乃得成也。敢问何人可托?”

    信陵君道:“但咨之于郭先生。”

    吕伯和郭先生退到一边,详细探讨了打探的路径,双方可以借助的关系,以及探访的策略。郭先生引荐了三名门客,与吕伯一起,仍为商旅行色,不动声色地入城。约以三日回报。吕伯与三名门客约好相互之间的关系,各自分头准备。

    郭先生再对信陵君建议道:“旦日可密访须贾大夫,以通音讯。”

    信陵君道:“犹托之于张先生乎?”

    郭先生道:“张先生为曾季所识,难能为也。一客不烦二主,可复托之于吕氏。”

    信陵君道:“不可,吕氏与曾季亦曾相识,何可托也!”

    郭先生道:“君上所言是也,是臣失计较。……”忽然眼前一亮,道:“有驿卒郑氏,仪貌堂堂,且为故郑人。若其访郑,或有以也。”

    信陵君道:“其人忠勇,自不待言,惟其精细,恐难如意。”

    郭先生道:“不然。前共赴华阳,郑氏循循然若无所求,人皆不知其人,泯然众也。是则精细之人也,大智若愚。”

    信陵君道:“先生既言如此,谅无差也。可往说之。”

    郭先生猛然道:“曾不知郑氏所居何处!郑氏,以命救公子,而不求报;悄然而退,隐而不知其处,是何人哉!是何人哉!”

    信陵君道:“此诚孤之过矣。”

    郭先生道:“此诚郑氏之超拔也!”两人相视而笑。

    无奈之下,他们只得去找仲岳先生。仲岳先生倒是记得郑安平。因为他曾舍命救下信陵君,受了很重的伤,仲岳先生在安排房舍时,对他常有照顾,但他坚持与驿内的同袍共处,于是把他编入司莽的中营,但叮嘱司莽另加照看。

    果然,郭先生找到司莽,要求见郑安平,司莽立即就派军使把他叫来。郭先生说明信陵君相请,要请假离营数日。司莽自然应允无辞。

    路上,郭先生关切地问道:“其伤势何如?”

    郑安平道:“不敢劳先生动问,现已无碍!”

    郭先生又问道:“复与郑有旧故乎?”

    郑安平道:“微庶生长于兹,家乃在焉!”

    郭先生道:“颇欲归郑否?”

    郑安平道:“方今战时,何敢存念!若得保首级,愿省亲焉。”

    郭先生道:“今则有劳,而入于郑,可乎?”

    郑安平一惊,忙问道:“愿闻其详!”

    郭先生道:“且闻于君上可也!”郑安平不敢多问,跟着郭先生进了华阳尉府。

    信陵君见郑安平进来,紧趋几步,迎上前来见礼,道:“久失聘问,公子勿罪!”

    郑安平道:“微庶岂敢。得蒙呼唤,故拜见耳!”

    三人就在阶前坐下,信陵君道:“复有一事,劳累公子,愿勿辞。”

    郑安平道:“君上差遣,何敢辞,谨奉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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