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车于黄昏抵达管邑,于邑中城主后院的粮仓中卸下两车,三车一起回到管城中,把最后一车卸在郑安平府里的粮仓中。——第一批粮食进了驿站的粮仓。

    两乘车都拉到车行喂养,其他人已经吃过饭,只有郑安平一行于途耽搁,还没有吃饭。粟谷是现成的,就是要现舂,这活被巴姊抢去了——她恨不得直接把粟谷卸在她的门口,舂好再入仓,因为粟穅是喂牲口的好配料,巴姊一点也不舍得浪费。

    郑安平搬来一只大鼎,升火炊粥的工作自然由小奴完成,盖聂为她打下手。为着这群人连番劳累,郑安平用了一石粟。犬兄和小四也都来了,连粟兄的妻子也带了孩子过来,大家都想尽早知道大梁的情况。

    郑安平向大家介绍了梁西的情况:那里没有被兵,还是一片太平景象,收成也还可以,大家正堂生活。五旺向大家介绍了自己家庭的情况,虽然不宽裕,但也算过得去。他没有说的是,由于代耕郑安平的份田,他家得到份田一半的收获,家景其实较往常有不小改善。

    粟妻很有些担心地说:“闻大军多出梁东,不知家中若何。”

    郑安平安慰道:“粟兄已往家中,必能安顿周全。”然后又说起与信陵君见面时的场景,随后道:“城外大军尽墨,无一归者,君上难知战事,故询以战况甚详。吾所见有限,诸兄可依次而往,一则归家安顿,二则关得薪金,三则各报所见。”

    犬兄道:“郑兄所言是也。圃田甚矣,无节符则税什一,不容分说。”

    郑安平道:“故每去必得吾等同往,方得无隙。犬兄不必挂怀,盖因弟失计较,故有此失。圃田于管邑恩多怨少,吾等疏于报恩,不可报怨。”

    巴姊愤愤道:“何得为恩。吾等居于圃田,缺衣少食,诸事不便……”

    曹包道:“且住。只汝食壮,故觉食少;如小奴者,亦得半饱也。”

    郑安平道:“圃田容吾入城,吾等尽得保首级,此活命之大恩,不可忘也。”

    犬兄道:“姑念其活吾管民之德,税粮之事,且不与计较!”

    郑安平道:“今岁,君上遣田先生助吾等劝农。管丞其勉之。”

    曹包道:“自当尽力。虽有农师,焉得其民?”

    郑安平道:“吾思管邑虽少精壮,而妇孺非少。一妇一孺当半丁,其可得乎?”

    曹包道:“纵可当,奈何得之?”

    郑安平道:“管民之食,非赈也,乃粜也。斗五钱粜之,管民或俟异日得偿,或以役代之,一日计十钱。或不得精壮,便以妇孺代之,一日计五钱,或得之矣。”

    第二天,犬兄带着一名驿卒复往大梁籴粮。

    又过了一天,粟兄派五儿来报信,粟家一子从军未归,而邑中百户,户户丧痛。请允在家数日,以完丧事。

    一批批人去到大梁,曹包和小四都到了大梁,关回薪金。除曹包没有亲历战事外,其他人都被信陵君等叫去详细询问战事经过。曹包虽然没有亲历战事,但也被叫去详细了解管民在甫田的经历。信陵君等对他们的表现似乎十分满意,每个人都给了多少不等的赏赐。

    每人轮去一趟,已经过去了半个月,运回来大约三百石。由于是在东鸿里籴粮,大家去了也都住在郑安平的家中,所以剩下的时间,大家就不再轮着去了,只让郑安平和五旺专门跑。城主见有郑安平带队,管邑缺粮也不再是紧急的事务,他也不跑了,只叫自己的儿子驾车运粮,自己留在管邑。又运了几趟,里长的车也有事,不能再借了,这样就只剩下两乘车。不过曹包立即跑到荥阳要来了一乘辎车。牛也强壮了,装的粮也渐渐加上去,一趟可以运七十五石,路上的时间虽然长了点,但缺粮的情况也不像以前那么紧急。

    也是半个月后,管邑在外经商的人陆续回来,见家中无恙,尽皆喜出望外。问起原由,盖由战事起时,管民尽移入城中,方得逃过一劫;而出城之后,管令急从大梁籴粮救济,令粮无乏。大家感动之余,籴粮之赊欠,一一偿还,城主尽付于郑安平,郑安平也按常价给付了佣车的钱。

    管邑中最有出息的管仲明专门登门拜访郑安平等。郑安平带着他巡游了管城一番,请他指导一下未来的建设方向。管仲明再三逊谢,道:“或有商机随后便至。”

    粟兄和五儿齐衰而回,他们家的老二被征出阵,至今未归。粟兄知道,城外埋骨之处,或者就有他二弟的无头遗体。本来按礼他应该在家中服丧,但由于二弟埋骨荒野,而且家里粮食实在困难,不敢让粟兄全家回去,所以他就回到管城,算是替全家为老二守墓。粟兄本就言语不多,遭此打击更加沉默寡言。

    由于战后物价腾贵,各国商贾汇集,粮价渐渐稳定下来。本来管城有了余粮后,四乡也有来管城籴粮的,城主和曹包乘机高价售粮,开始很赚了些钱。现在来籴粮的也越来越少。

    管邑之中的逆旅开始有人住了,还有更多的人住进车行和驿舍。从大梁购来的千石粮还没运完,城主的粮价就降到斗三钱。这桩买卖,郑安平明显又亏了!不过虽然多花了些钱,郑安平还是咬着牙,坚持把千石粮食按约定的价格买下,并全部运回管邑。这期间,他多夜与张禄长谈,听取张禄的意见。

    千石粮食运了一个多月才算结束。这期间,管邑于立春时节进行了田狩。粟兄参加了田狩,但没有参加随后的篝火晚会。

    给犬兄说的媳妇本来是要在去年年底过门的,因为战事被打断了。女方来催,要让女儿尽快出嫁。犬兄与大家商量一番后决定,收获之后就迎娶新人过门。

    春分时节,田先生带着几名门客按时来到管邑,指导春耕。曹包于管邑内召集了人手,按照田先生等人的指导,自制农具,垦荒、播种、施肥。种田的主力,还是郑安平等“城里人”,以及城主一家。管邑的邑民只有五户愿意跟着种田的,今年只比去年多种了五百亩地。管民多数已经交清了赊欠款,少数没交的,大约实在是拿不出来,而且有能力服劳役也也没有几个,多数是些残病之人或有些疯傻。

    在田先生等人的指导下,管地顺利地种好田,管城八百亩,管邑九百亩。这让郑安平心中生起了一些希望,被战乱浇灭的雄心又有些活动起来。他望着成片的农田,心里祈祷今年不要再出什么意外。

    华阳守军被全部斩首,但华阳四乡的邑民已经出城,除了少数被杀外,大规模杀良冒功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华阳各车行早就得到消息,已经全部撤离,没有在战争中遭遇损失。战后又重新恢复了业务。由于华阳城已经残破,韩国一时还抽不出手来恢复对华阳的治理,华阳处于无政府状态,商贸活动反而活跃起来;相应的,盗贼也十分猖獗。

    华阳的商机也波及于管地,出没于管地的商人多起来。和华阳不同,尽管管城只有不到十人的武装,但到底算是存在政府机构,盗贼的活动没有扩散到这边。郑安平等尽量和商人交结,有意让他们做一些生意,比较种植桑树、桃李,购买猪崽、羊羔等。这和第一年一切都靠豕三有了明显不同。

    自从去年夏至要了一次钱,豕三一直没有出现,他家里也没有人,不知去了哪里。不过由于兵灾,四乡几乎没有杀猪宰羊的事,豕三的消失除了郑安平等人外,倒也没有引起太大关注。

    芒府也好像消失得无声无息,男女老少几十口子一夜之间人间蒸发,也不见魏国有什么追究的动作,甚至都没有引起大家的惊叹,好像理所当然。大家只在意芒氏所留遗产的争夺。芒卯的将军之职给了同样是外来的段子干,芒府也被赐予段子干居住。芒卯的封地陈留被重新收归国有,由司农统一管理。曾经叱咤风云二十载的芒卯,消失得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没有他也没少点什么。至于一代人杰车右先生、虎仲先生、箫间先生等,就更加没有人提起。只有郑安平还念叨着芒申。

    侯嬴继续担任夷门卫,还是认真地排着班,负责城门区域的防御和治安工作。他的院子里始终住着不少年轻人,准备通过武卒考试,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其中有一个青年没有正式的名字,大家按排行叫他陈四。

    到管城租车的人多起来,车行人手开始不够。华阳四行又陆续调集了一些车乘和车夫过来,车行也在四邻联系可以租佣的牛马和车乘。

    牛和羊都长大了,牛就放在车行里,被调驯着准备驾车;羊暂时没有人杀,就先留着。公鸡开始打鸣,母鸡开始下蛋,狗也可以追捕小猎物了。

    战争的创伤渐渐过去,新的一年开始了,——好像一切都与战争无关,仿佛那场阵亡十多万人的战争从来没有发生过。

    只有粟兄在皮甲外面套着齐衰,神情忧郁,落落寡欢,常于月夜于高台抱膝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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