穰侯魏冉的心思并不在栈道上,而在盘算是否和如何交易赵从齐那里占领的济东三城。

    赵要秦让出太原三城,这个交易非同小可,蔺、离石和祁都是秦在赵地获得的前哨阵地,当初袭取时是费了很大气力的;而聊、摄和令庐主要是在财货方面比较重要;一个当前获利较多,一个长远利益较大,之间如何权衡,颇难决断。如果从攻守的难易程度来说,蔺、离石和祁失去了如果要再夺回来,虽然必须经过周密计划,动员强大的兵力,但存在夺取的可能;而聊、摄和令庐正常情况下,没有任何攻占的可能;由于太原三城对赵的威胁巨大,赵的反弹也十分巨大,要防御蔺、离石和祁,必须依托秦地的保障,只靠三地自身的力量难以自保;而聊、摄和令庐对赵的威胁不大,相应地,三城自己可以自保,甚至可以为陶、刚、寿三邑提供保护。

    现在问题转换为到底如何评价太原和陶的战略地位问题了。

    吕梁山和霍山、太行山之间为汾河冲积出的一片平原;在其中部,两边山峦接近,成为一片山地峡谷,自然将这片平原分成两个部分,上游就是太原,下游被统称为河东。与吕梁山河东地段山峦低平不同,太原周围的山地都比较陡峻,从离石流出的离石水河谷成为从西面穿越吕梁山进入太原的重要通道,离石及其旁边的蔺,是太原的西门。

    十年前秦军拿下蔺、离石,其实和魏冉有关。在五国联合攻齐之时,魏离齐、宋最近,宋地多为魏所占领,秦与魏发生矛盾,秦遂与韩联合,回军准备攻打大梁。得到消息后,魏相田文说动赵、燕两国,联军二十万来救。是时秦军主帅就魏冉,他率领一支久战疲惫之师,自然不是新锐的燕、赵联军的对手,被迫后撤。但到林城时,盟军韩军突然翻脸,魏冉陷入三面受敌的窘境。为了迫使赵退兵,白起领兵攻打赵国,连下蔺、离石两城。同时,秦遣使求和,将所得齐地全部献出。软硬兼施,才换得燕赵两家罢兵;而罢兵的条件之一是,主帅魏冉不能回国。于是,秦罢免了魏冉的秦相之职,让他到赵国。虽然赵国并没有为难他,还拜他为相,但魏冉深以为耻!

    为了救回魏冉,白起第二年攻下兹氏,第三年攻下祁。秦王不失时机地向赵求和,发起渑池会,这才换得魏冉回国,并立即恢复了相位。

    所以当年攻取太原三城时,是带有很强的功利性的,并非一切就绪,正常地攻城略地。当时攻下的六城,只留下三座;主持攻城的白起,因为战斗中损失巨大,也没有因此获得任何战功,只有一些低级军官或士卒因为斩首立了点小功。

    整整十年,这三座城像一根刺扎在魏冉心里。而要让出这三座城,又一次挑动了那根已经沉寂了的刺。

    魏冉不断提醒自己,不可被情绪所扰。他坐在席上,微闭双眼,呼吸吐纳。

    情况并不紧急。从甘泉宫出来后,这事就仿佛过去了。陶邑的官员被要求在咸阳停留几天,等待商议的结果,并评议功劳。这几天的朝议中,只讨论了陶邑告成后的功业,众臣多数认为还不足以晋升左庶长,所以灶还只能以客卿的身份领陶守。交换城邑的事儿,只在君侯一级的官员中小范围传达,连左更和中更都未与闻,主要原因还是在于拿不定主意。经过几天思考,大家一致的意见是,让公子郚亲自到咸阳说这事,再相机行事。按理说,这事应该过去了,但魏冉就是不能把心思从这件事上移开。

    需要魏冉处理的简牍被装在一个筐里抬进来。这已经是经过书吏挑捡,必须由魏冉亲自处理的文书,那些不重要的常规文书,已经由各曹书吏自行处理完毕,只备了一个摘要,写在几块简上,报备进来就是了。

    魏冉用朱笔批阅着文书,一些他可以直接处理,一些需要朝议后,交秦王批准。他都一一分开。然后,他取出了汉中守的文书,写得很简单:“臣闻王欲通褒斜,请以汉中治褒,王治斜,会之于中道,则事可半也。”

    魏冉想,通褒斜的事是由华阳君和武安君经办的,就把文书转给两人阅处。

    处理守一筐文书,已到人定时分。他收拾好文牍,熄了灯,没有叫妻妾陪侍,自己一个人就在这个席上铺了衾被、枕头,躺下睡觉。思绪又回到城邑交易的事上来。心里有两个声音,一个声音告诉他,赶快完成这一交易;另一个声音则提醒他,这是一个陷阱!谁也说服不了谁。

    第二天的朝议,议定了陶邑官员们的功劳,陶丞以上造晋爵为大夫,陶尉已经连晋两爵为公大夫,目前的功绩还不足以评定为“盈”,暂不晋爵;刚寿二邑的邑令均晋爵为不更。

    朝毕,几名君侯留下议事。对于公子郚的事,大家认为目前无需再议,让陶邑的人回去,令公子郚入咸阳,面见秦王,再行谈判。魏冉答应,回去后就颁下功册,待陶邑官员入府领册时,密告二人此事。

    然后,魏冉不经意道:“汉中守愿发汉中兵助修栈道,已转华阳、武安二君。”

    芈戎眼前一亮,道:“何人出此策?”

    魏冉道:“此计如何?”

    芈戎道:“此计得矣!褒与斜共修栈道,相会于中道,则费半矣!”

    魏冉道:“此计可行?”

    芈戎道:“可行!”

    魏冉又看看白起,白起道:“汉中已成内郡,兵无用用武之地,其道得通,乃可征而他用也。”

    魏冉道:“既如此,二君但呈大王,旦日即朝议,即请发兵符!”

    芈戎道:“兵符既发,何人得领?”

    魏冉道:“通褒斜,已委客卿禄。兵符当以禄领之。”

    白起道:“禄残病之身,焉得领兵。公乘司马靳,久随客卿禄,总领其卒,客卿赖焉。可执兵符往汉中领军。”

    白起说得很肯定,其他人也没什么异议,事情就定下来:司马靳亲往汉中领军修筑褒谷道,与斜谷道相向而行,在中间贯通。

    陶邑官员被叫入相府,明着是领取名册,暗中接受秦相面授机宜。二人没有过多耽搁,就出了函谷关,在陕县重新召集起那五百人一起返回陶邑。这一次,回来的行人没有同行,而是由典客府另外派出一名新的行人。

    芈戎和白起都传阅了汉中守的奏报,同意汉中出兵修理栈道。当天派出使者,命司马靳火速入京领命。第二天,芈戎和白起将汉中守的奏报提交朝议,大家都对汉中守识大体、顾大局的行为报以称赞。秦王发出兵符,命司马靳赴汉中调兵;离开期间的职位由一名公大夫暂时代理。

    司马靳两天后才进入咸阳,从芈戎和白起那里接过兵符,复往汉中进发。

    司马靳走后,那名接替职位的公大夫虽然尽心尽力,但能力有限,也许冲锋陷阵是员虎将,修桥架路却很不在行,张禄只得把芒未派去协助他,而他而乐得把一摊事全交给芒未办理。张禄依然咳嗽、喘息着,在工地上前跑后颠,盖聂则跟在后面。司马靳走了,盖聂也不高兴,晚上没了司马靳的剑,人生一大乐趣都没了。

    然而,前往陶邑的部队被留在半道,魏关守将坚不放行。行人前往交涉,被命令入大梁直接拜见魏王。几天后,陶丞陪着行人回到咸阳,称魏王认为,如此频繁的兵卒往来对魏威胁太大,必得提前报关,并得到许可才能通过。行人力辩说,当初穰侯曾请于魏王,秦与陶邑之间的交通,魏国不加干涉。几经谈判,双方达成妥协,秦王遣一公子为质,才能放心让他们通过。

    这才是刚要瞌睡就有人送枕头。秦王马上答应,让太子为质大梁,随行人员达百人之多。魏王知道失算了,但却无可奈何,只得在大梁为太子安排馆驿,小心侍候。陶邑的五百人在停留了近一个月后,才继续启程,前往陶邑。

    公子郚进入咸阳时,已经是初夏。他从济水到黄河后,其实并未返回邯郸,只在路上耽搁了几天,就沿黄河西来。到洛阳弃舟登岸,经函谷关进入咸阳。从到洛阳起,公子郚就每天派人早行一天,报告自己的行程。自己则一程一程,不紧不慢地到了咸阳。

    到馆驿安定下来后,典客前来拜访。查验了节符,再次确认了公子郚的身份。情况反馈到魏冉那里,魏冉竟然莫名兴奋,第二天就约见了公子郚。

    谈判进行得异常顺利!公子郚表示,为了避免秦王误会,他愿意留在秦国为质,直到一切交易完成。

    好像一切疑问都得到解决,一切顾虑都得到消除。公子郚的表现向大家表明,赵王对这次交易是诚恳的,其中并无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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