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辘辘而行,出了离颐,再往北走,三日后就到上郡。

    沈瑜卿坐在马车里兀自出神。

    昨夜实在心有余悸,她极力忍住才没将袖中的毒攘到魏砚脸上。

    车帘被风吹开,茫茫大漠,辽阔无边。孤雁远飞哀鸣,长河落日,雄浑壮阔。

    沈瑜卿这才相信,她到了漠北,一切都与上京不同。

    “还有多久?”沈瑜卿掀帘问跟在马车旁的醒柳。

    醒柳道,“回小姐,还有半个时辰到旬姚。”

    沈瑜卿舔舔干涩的唇,将怀中暖炉抱紧几分,这里冬日太冷,她畏寒,初到这着实不适。

    “小姐,咱们如果到了上郡该怎么办?”绿荷忍不住忧虑。

    昨夜她被人敲昏,等醒来的时候天都亮了,小姐换了间客房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沈瑜卿没提昨夜的事,还是少些人知道为好,她望着苍茫的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刚入城,就有一列人马而至,马车里下来一人,褐袍长髯,眉目硬朗,含笑间是温和慈善。

    沈瑜卿下了马车,屈膝唤了声“柳伯伯。”

    旬姚刺史柳先栗,当年在上京时与沈家是世交,后来犬戎外袭,刘尧领军出征惨败,柳先栗为刘尧做辩,惹怒皇帝,就被贬谪到旬姚做刺史。

    想来已是十余年前的事。

    柳先栗为人豁达,毫不在乎贬谪到哪儿,只是哀叹刘将军忠肝义胆,最后却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入刺史府,柳夫人刘氏迎沈瑜卿进门,给她置了间上房。

    “从上京到这也有两三个月,倒是委屈你这丫头了。”刘氏裁了漠北的胡衣送她。

    胡衣折领,上绣金线花纹,窄袖,腰间有玉带相束。衣裳厚实,能遮风避寒,沈瑜卿道谢接过。

    刘氏坐到她身侧,打量她,露出温和的笑,“当初我和你柳伯伯离开上京的时候你还是个小丫头,如今都这般大,出落得愈发漂亮。”

    沈瑜卿搁置下胡衣,有些出神。

    刘氏见她皱眉,问,“是觉得哪里不好?”

    沈瑜卿抬头看她,摇摇头,“伯父伯母这般周到,我心里感激,并无不好。”

    她顿了下,继续道“有一事不解,我想伯母解惑。”

    刘氏见她郑重,不禁严肃下,“你这孩子有什么尽管说。”

    “伯母应知道我这次来漠北的缘由,昨日在离颐见到了魏砚。”沈瑜卿停下,没再继续说。

    “你已经见过了淮安王?”刘氏吃惊。

    沈瑜卿眼微动,承认,“是。”

    刘氏又道,声音压低,“伯母知道你为难,出了这样的事,放着上京好好的日子不能过,远嫁漠北,定心里委屈。”

    “你放心,淮安王虽为人不得章法,手腕厉害,但重情重义。镇守漠北这么多年,护一方安顺,不管是边关外的异族还是江湖上的人,每一个不畏惧害怕。”

    “你嫁到上郡,该顺着就顺着,淮安王虽狠决,但绝不会对女人动手。而且他身边更是一个女人都没有,早些年皇上也极为疼爱这个幼子,有朝一日你得了心,任谁都不能奈何沈家。”

    沈瑜卿胸口还疼着,早上她起来一看青了一大块。

    心想魏砚不对女人动手?怕是动手的时候都没人看见。而且对于他没有女人这一点,沈瑜卿也并非全然相信。

    又听刘氏说皇帝疼爱幼子,忙问,“伯母可知魏砚为何留在漠北,发誓永不回京?”

    皇帝让她带魏砚回来,总要解开这个结才行。可皇家事繁琐,皇帝不告诉她,应是有顾虑。

    刘氏叹口气,“这伯母也不知晓。”

    她又道“不过你柳伯伯和淮安王有些交情,你若在上郡出了事,传封信到旬姚,你柳伯伯会帮你。”

    沈瑜卿点头,感激道谢。

    ……

    差不多晌午时候,沈瑜卿将大红的喜服脱了,换上藕荷色襦裙,外罩素色外氅,眉眼浅淡,如水莲纯雅。

    沈瑜卿描完妆,想了下道“将我箱底下的珠帘屏风拿出来派人送给柳伯伯吧。”

    绿荷听后一愣,那屏风可是小姐心爱之物,且价值连城,世间难寻,应下声没再多问。

    描好妆沈瑜卿想多走走,也没叫人跟着。

    柳先栗清廉,家宅不大,精致的小宅院。

    沈瑜卿出内院不远,绕到假山后,隐约听到人声。

    粗亮的嗓子一下就让她记起不久的回忆。

    她将身隐在假山后,掀眼看去,几道胡衣人影。

    为首的男人脚踩革靴,斜斜地依靠另一座假山,漫不经心地把玩手中的短刀。

    他身边围着壮硕的人影,打头的恭敬抱拳,“王爷,昨夜入城细作已全部带到了地牢,等候发落。”

    魏砚收刀,笑,“干的不错,回上郡个个都有赏!”

    那几人立马乐开了花,齐刷刷高吼,“多谢王爷!”

    最多嘴的那人挠挠头道“王爷,属下方才听说,王妃也到了刺史府。”

    魏砚斜他一眼,后面的话沈瑜卿没听清,她将要迈一步,发现裙角被石头勾住,她弯下腰拽出裙角,刚要直起身时,眼前出现一双沾染些许泥土的革靴,再往上,是一双劲实的腿。

    她僵了下,随后若无其事地拽出裙角,拍拍手站起身,眼不避不躲地看向他。

    他身量高,她要微微仰头,他低着头,眼里幽深。

    “书信给你写好了,老东西看了不会把你怎么样。”他从怀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到两人中间。

    “说不定他看到写封信,还会对你感激涕零,多加赞赏。”

    沈瑜卿听出最后的嘲讽,看他一眼,又低头。

    他的手很大,很宽,五指修长有力,棱骨分明。

    夹着那张薄薄的纸。

    她记起来时皇帝召见她说的话,信不要,他只要见人。

    半晌她没动,魏砚开始不耐,“怎么,还不行?”

    沈瑜卿想当然不行,皇帝是要他回京。可看现在这样,要他回京比登天都难。

    “不行。”沈瑜卿眼抬起,望他,“我要留下。”

    魏砚盯着她,嘴角咧开一道弧度,这笑让沈瑜卿熟悉,和昨晚一模一样。

    她胸脯好像又疼了。

    “难不成你真的想让我一直像昨晚那样对你?”

    沈瑜卿眉心突突跳,耳根倏的涨红,“没有!”

    魏砚的笑敛下,声音发沉,“没有最好。”

    “淮安王府不留上京的女人。”

    他压低的眉峰,迫人的气势让沈瑜卿顿时又委屈又气愤,胸脯隐隐作痛,她嘴角微扯,眸中含有亮光,“王爷再怎么吓我都没用,我不会走。”

    被她咬下的唇发红,娇艳欲滴,如水含情。白嫩的脸涨热,更加明艳多姿。

    魏砚看着她的脸,指腹撵了撵,仿佛捏的不是信纸,而是昨夜的白皙绵软。

    他怎么不知道上京送来的女人这般难缠。

    沈瑜卿注意到他的动作,像是想到什么,脸愈发的烫红,哼出一声,毫不留情的斥他,“王爷这般瞧不起上京,自己还不是轻度浪荡,连纨绔子弟都不如!”

    她的脸太红,眸子被气得云雾,如了了水波。

    魏砚明白她说得是什么,见她这副模样,忽而又觉得好笑,摸摸鼻骨,没甚诚意说了一句,“是我冒犯,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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