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辞穿过熙攘人群,朝叶思一走去,目光所及之处,唯有一人。
“思一。”他温柔轻唤,将叶思一紧紧搂进怀中。“我回来了。”
叶思一的手抵在顾辞的腰间,然后缓缓松开,“顾辞。”
“嗯。”顾辞静静的抱着叶思一,不再说话了,好一会后他牵住了叶思一的手,看向目瞪口呆的顾渊和苏语词,“你们有事?”
“小辞。”顾渊尴尬的笑着,无比的心虚。
这情况,明眼人都看出了叶思一和小辞的关系不同寻常,又想起叶思一说过他有喜欢的人了,这都亲眼所见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原来是双向的喜欢啊。
所以他做了什么?!
叶思一是他能喜欢的吗?能追的吗?不能!这是弟媳,弟媳,弟媳!
顾辞看着顾渊,语气淡淡的,“顾渊。”
顾渊下意识的抬手想去搂顾辞的肩膀,反应过来时手停顿在半空,然后顺势拍了拍手讪笑道:“小辞好久不见啊,想死我了你、呃,想死你了我。”
顾辞牵着叶思一的手,穿过黑白相间的斑马线,走在铺着刻了深深纹路的地砖的人行道上。
路旁是一排翠绿的桂花树,花朵落了一地,铺了厚厚的一层,清香漫漫缠绕着柔软的发丝,十指紧扣的手。
掌心渐暖。
门打开时带起的风,拉回了叶思一飘远的思绪,他动了动试图将手从顾辞手中抽离,顾辞握得很紧,纹丝不动。
他无奈抬眸迎上顾辞灼灼的目光,用恳求的语气道:“顾辞,放、唔……”
顾辞把叶思一禁锢在怀里,扣着他的后脑勺吻了上去,没有章法的狂乱的吻着,来势汹汹的攻城略地,似要把叶思一吞入腹中。
叶思一脑子一片空白,被吻得缺氧,身体发软,找回理智后试图逃离,但顾辞纠缠得厉害,于是牙齿咬在了顾辞的嘴唇上,抵在顾辞胸口的手猛的推开,“顾辞!”
顾辞看着叶思一,双眼通红,用手指抹了嘴唇上的血迹,然后步步上前把叶思一抵在墙上。
叶思一用手推,双手被顾辞握住抬起按在了墙上,下巴被手指捏住,又是一个深深的吻。
轻柔缠绵,血腥于唇齿间蔓延,惹人沦陷。
许久,顾辞放开了叶思一的双手,缓缓退出了叶思一的唇,眼里是自责、愧疚、痛苦。
他抬手用手指轻柔擦拭叶思一脸上的泪水,一字一句:“六岁时遇见你,你像一束暖阳照进我孤寒的生命中,从此流逝的时光都带上了温度。七岁时娘亲去世,你的相伴,成了我世界里仅存的却胜过一切的柔软。十一岁你突然消失,之后三年再没有出现过,那三年我四面楚歌、举步维艰,只因为你出现过留下的余温、只因为想着你,我每一步都走得坚定,只因为我还要等你回来,还要和你相伴数个春秋。所幸十三岁时我等到了你,十四岁、十五岁,我们相伴着从朝到暮、从北到南,那时候,我觉得只要目光所至之处是你,能和你谈天说地,看你眉眼皆是笑意,即便不能以爱之名与你执手,我这一生也再没有遗憾了。十六岁……刀光剑影,天地喑哑、血流成河,看着你倒在血泊里,看着你在我怀里渐渐没了生机,那一刻我、如堕地狱,清楚明了没有你的余生便是无尽的深渊,再无鲜活……”
“叶思一,我是顾辞,也是辞镜。”
……
那日,顾辞跟着宋凝去汀溪山上的道观求红绳时,先前给宋凝白玉环和红绳的璇灵道长并不在道观里,据其门下弟子说是云游四方去了。
不过璇灵道长却预料到了宋凝和顾辞何时会来,以及为何事而来,于是在离开道观前给他们留下了一条红绳。
璇灵道长的大弟子南之去取红绳时,让宋凝和顾辞在偏殿中等待。
顾辞百无聊赖的静站着,看见了殿外经过的行人目光虔诚的往主殿中走去,想着还没有见过道观主殿是何模样,于是便也走了过去。
主殿中焚香的烟雾袅袅,顾辞没怎么注意是什么样的布置,他进殿后目光一下子就被殿上道祖雕像前放着的一方玉石吸引。
他走进细看,这玉石的色泽质地都与手中的白玉戒指无异,想到自己这枚和叶思一的那枚都是在这座道观中所求得,不经联想起来:是不是原始材料都是从这颗玉石上分割出来的?
于是他仔细的观察着玉石,想看出切割的痕迹,但最终发现没有,这就是一颗完整的玉石。
“呃、”顾辞的目光落到玉石中的的红色杂质上,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个画面,一闪而过,他无法捕捉,深入去想时便一阵的头痛欲裂,不得已收回了去翻寻那个画面所存在的记忆的思绪。
他很确定那个与眼前重合的画面是记忆而不是幻想。
他深呼吸,剧烈的疼痛缓解后,目光又落到了玉石上的红色杂色上,这抹红色先前他看分明是没有的,这是怎么回事?还有这杂色,像血。
他想起了叶思一的那枚白玉戒指,上面的一抹红色就是这个模样的,叶思一曾说过那是血。
思及此处,他立刻拿出了自己的那枚白玉戒指,看清楚时目光一滞,原本浅淡的红色变得浓重,醒目的红色似乎在放大,一瞬间眼里便只剩这抹红色,没入眼帘,直击脑海。
“啊!”
他猛地把白玉戒指握在手心,剧烈的疼痛让他下意识的蹲下紧紧的抱住了脑袋。
“镜镜!”跟过来的宋凝快步走近蹲在顾辞身边,急道:“怎么了?”
顾辞额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疼得没办法说话。
南之急匆匆赶过来,一脸的懊恼,他走进,抬手转动了一下玉石,然后才蹲下和宋凝一起把顾辞扶了起来,“小福主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怎么样了,诶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道观建在山顶,访观时为表虔诚都是要徒步登山的,当然除了爬石阶也没有其他路可以走,宋凝和顾辞来时太阳还未爬到正上空,离开时太阳已经沉入西边了。
天气晴朗时,太阳下山后不久就能看见满天的星星,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道观里看星空格外的清晰,又因为道学里的夜观星象一说,所以特意来此看星星看月亮的人很多。
顾辞整个人都还处于离魂的状态,这状态是看不了星星月亮了的,于是宋凝带他离开了道观,要下山时日落的余晖洒在眸中时才将他“唤醒”。
他摸出脖子上用红绳挂着的白玉戒指,那抹红色还在,只是却是浅淡的,似乎方才他看到的浓重醒目的红色只是错觉。
“妈,那方玉石,我是见过的。”他缓缓道。
见顾辞终于开口说话了,宋凝松了一口气,对于顾辞的话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她说:“你小时候我带你来过几次的,许是那时候见过。”
顾辞凝眸想了想,小时候的确是来过几次,但那时候好像都是直接见的璇灵道长,出来没有去过正殿,而且脑海里的那些画面……“妈,不是小时候,我感觉我还经历过很多事情,但是我不记得了,感觉那些事像上辈子发生的,但不是,是这辈子。”
宋凝的脸色微变,手指曲了曲,垂眸整理了一会情绪,再次抬眸时一切如常,微微笑道:“你这孩子,哪有什么上辈子下辈子的,许是爬山累了的错觉罢,不要多想了。”
“嗯。”顾辞看着层层叠叠的石阶,揉了揉眉心闭上了眼睛,许真的是他有些累了吧,“妈,我想去散散心。”
心里一不留神就席卷而来的难受以及言不情道不明的情绪混在一起,这些情绪总要有一个排解的方式,四处走走看看就是一个很好的方式。
他承认这是有逃避的成分在的,如今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思一,只要想想要和思一朝夕相对,他便退怯了,即便心里极其想不顾一切的靠近,可终究是不能不顾一切的。
或许思一也是一样的,面对他许会让他感到为难的吧,所以给彼此时间和空间缓缓好了。
宋凝微愣,而后温柔一笑道:“去吧。”
顾辞由南至北,没有目的地的,不能称之为旅游的游走着,似乎一直都是在路上的,没有为任何一座城市停留,直到来到了烁城。
在烁城大学门口驻足时,他才意识到,原来,他是有目的地的。
走在古老的巷子里,吃了清汤馄饨……糖人糖画,这糖确有特色,是不甜的。
那夜星河满天,月色无边,照入窗的却是城市较月光更清冷的灯。
他站在窗前,手指轻轻抚摸脖子上挂着的白玉戒指,许久,他把戒指取了下来,摩挲了一会后戴在了无名指上,这枚戒指如同为他量身打造的一般合适。
“这不是杂色,这是血。”
不知怎的,他突然就想到了思一说的这句话,他看着手指上的白玉戒指上淡淡的红色,其实仔细看虽然还是淡淡的,但和从前比起来颜色还是深了不少。只是和思一那枚以及在道观那日看到的这枚比起来,这抹红便只能用“浅淡”这个词形容了。
“这是血。”
顾辞把白玉戒指从食指取了下来,回头看了桌上的水果刀一眼,然后走了过去,拿起水果刀划开了食指,血很快渗了出来,他把血滴在了戒指上。
而后他凝眸看着,血竟真的一点点渗进了白玉里,之后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刚刚渗进去的血向原有的淡红色缓缓移动,然后相融在一起。
“一一。”
“思一。”
“哥哥。”
“一一!”
脑海中的画面如同幻灯片般一幕幕呈现,顾辞的呆愣在了原地,他看到了思一,冷宫门前、梨花树下、橘黄灯光里,还有刀光剑影的战场上,以辞镜的视角,不……是以他的视角。
他想到了思一的白玉戒指,想到了思一带血的历史课本,想到了思一穿越千年和辞镜的相遇,原以为这是思一的奇遇,可现在看来这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真相就要水落石出,又戛然而止。
他继续在脑海中搜寻似他遗忘的记忆一般的画面,一无所获。再看向手中的白玉戒指,鲜红的血与原本的红色融为一体后,像是被吞噬了一般,又只剩下了浅淡红色。
深夜里,宋凝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看来一眼来电人后不安感迅速涌了上来,接通后尽量平静道:“镜镜?”
“妈,我身上的这枚白玉戒指到底是怎么来的,它背后又隐藏着什么?”顾辞的声音有些沙哑。
宋凝心里猛然颤抖,果然是她想的那样的,镜镜知道了?她不确定,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轻松道:“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妈妈不是和你说过的嘛,你小时候体弱多病,我去道观里为你求来的,它背后藏着什么?不过是一枚普通的戒指罢了,哪有什么背后。”
顾辞安静的听宋凝说完,然后平静道:“妈,我迟早都要知道真相的,不是吗?”
“镜镜……”宋凝语塞,眼泪似乎是先过喉咙似的堵住了所有的话语。
果然,不能再瞒下去,也瞒不住了,这场编织了十六年的美梦终究是要醒的。
宋凝对顾辞撒了慌,这枚白玉戒指不是去道观里求的,而是顾辞出生时手里握着的,或许是当时的医疗水平有限,又或许是这白玉环并非凡物,所以孕检时拍片子并没有拍出来。
护士把孩子抱去清洗前抱给宋凝和顾泽深看了一眼,顾辞张开了小手,手里的白玉环就掉了下来。好在除了宋凝和顾泽深,在场的医生护士都没有看到。
宋凝和顾泽深觉得神奇却不觉怪异,后面看着那枚白玉戒指越发觉得眼熟,宋凝才先想到了,这玉的确是见过的。
怀上顾辞之前,宋凝和顾泽深曾去南临游玩,因汀溪山道观远近闻名,便也去了。
观中有一方许愿池,据说灵验得很。宋凝和顾泽深结婚时她二十岁,顾泽深二十二,到后来她二十五,顾泽深二十七,结婚五年过去了却迟迟没有怀上孩子,去很多家医院检查得到的结果都是一切正常。
宋凝极其喜欢孩子,于是在许愿池旁便许了给她一个孩子的愿望,能不能灵验倒不重要,有时候许愿只是因为想添一分希望添一分快乐罢了。
她许完愿睁开眼睛时,就发现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道人,后来才知道那时观主璇灵道长。璇灵道长告诉宋凝,其实去主殿中同道祖许愿会更加灵验,于是引着她去了。
她便是在主殿中看到的那方与这枚白玉戒指色泽质地一般无二的玉石。
离开南临回到涵州就发现她已经怀孕一个多月了,她想到了离观前璇灵道长和说的一句:“福主会心想事成的。”便觉得这许是道祖看她心诚,应了她的愿。
这样一回想,宋凝和顾泽深就认定了这白玉戒指和汀溪山道观的那枚玉石有莫大的关联了。于是顾辞满月后,两人便带着他一起去汀溪山道观还愿,同时也问问这白玉戒指的来历。
到了观中,璇灵道长赠了条红绳让宋凝拴了白玉戒指挂在顾辞的脖子上,并嘱咐要片刻最好是不离身的带着,绝不能弄丢了。对于这枚白玉环的来历,便只说了一句:“并非凡物,不属于此。”
“不属于此。”顾辞喃喃,“妈,璇灵道长还说了其他的话,对吧?”顾辞问。
那句高深莫测的话只道了白玉戒指的来历,并没有说这戒指和他有什么关系、会不会对他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他知道这才是爸妈最为关心的,所以爸妈一定还会追问下去的。
宋凝忍着的眼泪终究还是无声的滑落,顾泽深坐在她的身边,将她搂在怀里,轻柔的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他们的确是追问下去了,璇灵道长思量了许久,最终与他们说了一句话,“他非常人,不属于此,你们且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时光吧。”
宋凝和顾泽深又问了“在一起的时光”是多久,璇灵道长却只说了“天机不可泄露”,再问不出其他的了。
不属于此。
顾辞脑海里回响着着四个字,所以,他是属于哪里?
想到了妈妈之前说的话,得到又失去会很痛苦,原来是这个意思。失去是相互的,他若是有一天离开了,那痛苦也是相互的。
有一天,离开……
顾辞握紧了手中的白玉环,良久又缓缓松开,“爸妈,你们不要难过,或许‘在一起的时光’就是一辈子了呢,不属于此……无论我属于哪里,我都是你们的孩子。”
“嗯。”宋凝握住嘴巴拦下哽咽声。
顾泽深的眼眶也隐隐发红。“镜镜,无论如何,你都是你妈妈和的孩子,至于离开、都是不确定的事,不要多想了。很晚了,睡觉吧,晚安。”声音到了后面带上了隐忍的嘶哑。
在知道顾辞在未来的某一天会离他们而去的时候,宋凝和顾泽深就决定忘了还有未来,自欺欺人也好,自我催眠也罢,他们所求的不过一个,一家人在一起,平淡幸福的生活。
“爸妈,晚安。”
顾辞挂了电话后如同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跌坐在床上,闭着眼睛回想着之前脑海里浮现的画面。
都是一闪而过的片段,无法连续。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捕捉到了一些重要的信息,联系叶思一的讲述,他可以确定这就是辞镜的记忆。
所以,他为什么会有辞镜的记忆?他们是什么关系?又或者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想到曾信誓旦旦的对思一说他不是辞镜,他和辞镜长得一模一样,思一说性格也挺像,其实仔细想想,或许真的有前世今生。
他非常人,这意思是他是辞镜?他不属于这里,那是属于哪里?楚朝?可辞镜和楚朝已经逝去,只存在于历史里了啊。
穿越?他突然想到,如果思一可以从现代穿越到一千年前的楚朝,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同样能从一千多年前穿越到现代?
白玉戒指,对了,他和思一都有的白玉戒指,这戒指是有带人穿越的功能吗?
如果说他和辞镜是同一个人,辞镜穿越而来不知何故丢失了记忆成为了他,思一穿越回过去,遇到了过去的他,也就是辞镜。
而截止至思一最后一次穿越过去的时间,辞镜还没有穿越到现代成为他,这样的话于思一而言,似乎是同时遇到了他和辞镜。可事实上是这里面有一千年的跨度,是在不同的时间,那这似乎是说得通的。
可他和辞镜真的是同一个人吗?思一上次穿越到楚朝时辞镜都十六了吧,他如今也是十六,可他有从小到大的记忆啊,属于顾辞的记忆。所以辞镜穿越到现代后就变成了孩童?又或者说是逝世后转世投胎?
前世今生?不知道为何,他有很强烈的感觉,他和辞镜不是这种关系。
所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久,他睁开了眼睛注视着手里的白玉戒指,这些疑问只有弄明白这个戒指的来历才会得到答案。也就是说,只有璇灵道长才能告诉他答案。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