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吉利不知候在哪里,几乎是虞枝枝刚喊出声,他就飞快跑了进来。

    赵吉利进来后,也和虞枝枝一样给他试了试鼻息,摸了摸额头,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粒丹红的药丸,塞进了齐琰的嘴中。

    虞枝枝看着赵吉利动作流畅,他喂齐琰喝下水后,好像就要离开。

    虞枝枝叫住了他:“赵公公。”

    赵吉利看她。

    虞枝枝犹豫问道:“就这样就行了吗?”

    赵吉利叹了一口气,说:“老毛病了。”

    虞枝枝问道:“赵公公的药丸,可以给我看看吗?”

    赵吉利想了想,将瓷瓶掏出来递给虞枝枝。

    虞枝枝往手心倒了一粒,她用手指捻了捻,在指腹留下了些粉末,她将药丸倒回瓶中,将粉末放在鼻尖嗅了嗅,然后尝了尝。

    她将药瓶递还给赵吉利,皱着眉说道:“殿下服用七寒散日久,这药毒留在体内,用这药丸只能暂时压制,不能解毒。”

    她问:“殿下还在服用七寒散吗?”

    赵吉利支支吾吾,虞枝枝心下了然。

    她又问道:“我上次送给殿下的药呢,殿下没有服用?”

    齐琰收到虞枝枝的药后,并没有服用,有一次冒雪垂钓,他将药瓶拴在鱼钩上扔进了湖里,也不知道这药对鱼儿们是否有害。

    这些自然是不能对虞枝枝说的,赵吉利只是打哈哈:“这我就不知晓了。”

    虞枝枝忧愁地叹了一口气:“是扔了吧?若没有扔,现在可能还有些作用。”

    赵吉利看着虞枝枝沮丧地站起来,礼貌地向他告退,然后走出了门口。

    赵吉利扭头对蹲在窗子上的苍青自作聪明地说道:“虞娘子是喜欢上殿下了。”

    苍青不解:“哪里看出来的?”

    赵吉利说:“上次就看出来了,她担心殿下的药毒,还给殿下送药。”

    苍青大惊失色:“送了药就是喜欢?”

    他想起来,他曾经看在小素闹蛾簪的份上,为小素送过一回药。

    他苦恼地拧起眉毛:“怪不得小素这样奇怪,不行,我要和她说清楚一些。”

    苍青跳出了窗外,赵吉利来不及阻止。

    苍青离开太康殿,来到一处破败宫殿,他知道,小素就住在这里。

    他在外面大喊:“小素。”

    小素在内殿,她正在服侍一个苍白的妇人喝药,听见外面苍青的喊叫,她愣了一下,有些胆怯地看着面前的妇人,口中喃喃说:“母妃,外面那人是我的新朋友。”

    妇人笑道:“既然是素君的朋友,请进来吧。”

    不知为何,小素莫名有些心虚:“不、不用了,他是个野孩子,没有规矩,怕会惹母妃生气。”

    小素乖巧告退,小跑着走出大殿。快到门口的时候,小素的脚步缓慢下来,她记起来,她在和苍青闹别扭。

    小素扭扭捏捏走出来,绷着脸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苍青说:“我过来,是为了对你说一句话。”

    小素仰头:“我听着呢。”

    苍青低头看着小素的面容,明明就是个清丽的小丫头,比不得虞氏那般艳光四射,却不知为什么,就让人想不住地看。

    苍青看着看着,有些不知所措地摸了摸鼻子,他目光躲闪了一下。

    小素本就比苍青要懂事一些,看见苍青莫名红着脸,她心口一跳,小臂上细细密密地起了一身疙瘩。

    苍青说:“我过来就是为了对你说,我给你带药,并不是说我喜欢你。”

    小素几乎要被他的话吓得跳起来,她脸颊绯红:“你在说什么!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你不害臊!”

    苍青被她一数落,顿时像是做错了事一般惶惶无措起来,他以为他触到了什么禁忌,他时常不理解人与人之间交谈的禁忌,以至于犯过许多错,他以为这次也是一样。

    苍青有些不安起来:“我说错了什么吗?”

    小素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走了。

    苍青沮丧地在小素住的宫殿门口蹲了许久,像一只可怜的小狗。

    虞枝枝回到西偏殿,翻出了上次方岐带给她的药材。

    想到齐琰病的要死的模样,虞枝枝觉得他有些可怜,如果她不救的话,她害怕齐琰会真的死。

    虽然齐琰性格恶劣,但看在这么多天相处的份上,她想要他好好活着。

    虞枝枝坐在案前,提笔细细写下了方子,她斟酌着配好了药,用纸包好,去了东厨。

    药材粗粝,为了更好发挥,虞枝枝向黄叟借了石磨,花了一个上午磨药。

    中途薛良玉走过来看她。

    薛良玉得知虞枝枝是为了给齐琰治病,她点点头,说道:“等五殿下醒来,看见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他定然会感动,于你今后的计划,也大有裨益。”

    虞枝枝一愣,但没有说什么。

    薛良玉沉吟半晌,又说道:“古人割肉救亲,虽说未免愚昧,但终究赢得人心,你不如趁这个机会……”

    虞枝枝连连摇头:“你也说了愚昧,既然不能治病,那还割肉做什么,好疼的。”

    这下轮到薛良玉发愣,她勉强说道:“当然不是为了治病,只是为了赚取五殿下的心。”

    虞枝枝皱着眉,似乎在思索,薛良玉见状,让她独自思索,悄然离开。

    一个时辰后,虞枝枝可怜兮兮,满手是血地找到薛良玉:“薛姐姐,你那里有绷带吗?”

    虞枝枝磨完药后又煮药,耗费了大半天,不知不觉她一上午加上中午滴水不沾,她没有感到饥饿,熬完了药,就急匆匆地来到了齐琰的寝殿。

    齐琰依旧在安静地睡着,寝殿里没有别人,赵吉利不知去了哪里。

    虞枝枝走到床边,费力扶起齐琰,准备喂他吃药。

    赵吉利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虞娘子,我来吧。”

    他伸手扶住齐琰,接过虞枝枝的药碗,看着黑黢黢的药汤,显得有些犹豫。

    虞枝枝正色道:“赵公公,难道是信不过我吗?如果我的汤药对殿下有害,此番过后,死的唯我一人而已,如果赵公公延误了时机,到时候赵公公也难逃干系。”

    赵吉利哭笑不得:“虞娘子说的哪儿的话,我哪里是这等担不住事的小人,也罢!”

    赵吉利服侍着齐琰喝下了汤药,虞枝枝终于松了一口气。

    虞枝枝帮着赵吉利将齐琰扶着睡下,正要起身,却被攥住了手。

    她立刻眼泪汪汪。

    赵吉利往下一看,看到虞枝枝被握着的那只手缠着绷带,他问道:“虞娘子,你的手?”

    虞枝枝垂着眼睛说:“熬药的时候伤着了。”

    赵吉利一惊:“难道是效仿古人之法……”

    他话没有说完,床榻上的齐琰动了动,将虞枝枝拽得更紧,虞枝枝忍着痛,吸气小声道:“殿下?”

    齐琰没有丝毫反应,虞枝枝想要抽开她的手,但越动,齐琰握得越紧。

    虞枝枝从小娇气,受不了疼,于是也不敢再乱动。赵吉利宽慰了她几句,还为她搬来蒲团,好让她坐得舒坦,她于是伏在床榻上,又饿又困,渐渐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暮色四合,室内一片昏暗,她腰酸背痛,撑着床榻站了起来,愣愣地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她抬头,看见齐琰安静地看着她,昏暗的天色掩住了他的表情,虞枝枝看不出来齐琰是喜是怒。

    她警觉地躬下身来:“殿下醒了,奴婢去找赵公公。”

    齐琰叫住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虞枝枝答道:“昨夜殿下让奴婢留宿。”

    齐琰说:“不是问你这个,那今日已经过了这么久,你怎么还在这里?”

    虞枝枝迟缓地感觉到僵坐一天的酸痛,她说:“殿下拽着奴婢的手,奴婢走不开。”

    “拽着你?”齐琰拧眉,似在回忆什么,他的神色在虞枝枝看来有些莫名其妙,他有些怔忪的样子,面色柔和起来。

    但下一瞬间,他竖起眉毛:“孤在梦中拽着的是你?”

    虞枝枝:……

    还好赵吉利及时地跑了过来:“哎呀,殿下,你醒了。”

    他顿时眼泪涟涟:“虞娘子为了殿下忙前忙后,费心磨药,煮药,弄了快一天,果然妙手回春,救回了殿下。也许是因为虞娘子一片诚心感动上苍,割肉做药引,我自愧不如……”

    齐琰皱眉:“割肉?”

    他低头看见虞枝枝手上的绷带,虞枝枝张口想要说话:“这个、不是……”

    赵吉利说道:“奴婢在外头碰见了薛娘子,若不是薛娘子告知,奴婢也不晓得的。虞娘子也不邀功,只问薛娘子要了绷带,奴婢这才知道的……”

    虞枝枝着急忙慌想要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但是无论齐琰还是赵吉利都没有在意她的话。

    齐琰似笑非笑:“割肉救我?”

    他俯下身子来,低头看虞枝枝,像是在仔细研究虞枝枝的表情,虞枝枝垂着眼睛不敢看他。

    齐琰说:“我时常在想,史书上那些至诚至善之人是否真的存在,或者,只是邀买人心的把戏。割肉奉君,青史留名,是沽名钓誉或是痴愚蠢笨呢?”

    他进一步迫近了虞枝枝:“后世有人杜撰了割肉做药引的方子,用心险恶,引来许多野心之辈效仿,邀买人心,也引来许多傻子,自以为感天动地。”

    他捏住虞枝枝的下巴:“你呢?是哪一种人?”

    他慢悠悠说道:“是别有目的,还是愚不可及?”

    虞枝枝看着齐琰一点点靠近,开始她有些害怕,后来被激起了脾气,就忘记了害怕。

    她的眸光明亮如星,简单如赤子,她说:“殿下,不是别有目的,也不是愚不可及。”

    她解开了绷带,露出受伤的手。

    她说:“我没有割肉,这是磨药磨出来的伤。”

    她说:“殿下,何必以恶意揣度人心呢?”她顿了一顿,“您不相信人心,我却相信人心。”

    她叹了一口气:“您身居西内,大约看到的总是阴天,总是乌云蔽日。如果您在茫茫天地之间见过落日,见过朝霞,您的胸襟会更开阔一些的。”

    她恭谨跪拜起身,身影纤细瘦弱,脊背挺得很直。

    齐琰坐在床榻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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