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祖宗怎么又来了?
陆欺欺闻声便知是她,立刻换上一副羸弱的面孔跧于被中,好在她多留了个心眼,即使那女人扒了她的衣服要验伤,她也不惧。
“陆大夫好些了么?”九苍翎不等她说话,先声夺人。
“并不见好转。”她实在不想搭理这个家伙,虽然自己搜肠刮肚一大把的鬼主意,但也不是什么大场面都见过的,万一稍有不慎说错了话,可就要被这女人挫骨扬灰了。
九苍翎不依不挠:“那就请你把事发当时的情状再描述一遍,兴许我们漏掉了什么重要的细节。”
她面色苍白,纤纤玉指抓着散乱的头发,佯作惊悸道:“大人……我好害怕……”
九苍翎生怕她因回忆起之前那一幕而昏厥,慌忙扶住她,缓声说:“陆大夫,你不要害怕,我会派人护你周全,你先静一静。”
静你个大头鬼,有你在我怎么静?陆欺欺暗自腹诽,恨不得自己立刻、马上、刻不容缓地原地暴毙,让她去阎罗王那找鬼逼供去。
“大人……我身心闷倦……”
她面露倦容,神思惘然,对方问一句,她便不知所云地答一句,一来二去,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九苍翎见状,只好起身离去,心不在焉地走到了院子里。
看来这陆大夫真的是吓傻了,想从她嘴里问出什么线索怕是很难。
如今全城遍布暗哨,撒网似地追缉,也嗅不到这条泥鳅身上的半点腥气,当真是滑溜得很。
“那两个贼人可问出什么眉目?”九苍翎举目望向薄暮飞玄雾的天际之处,轻轻掸掉了衣襟上的落雪。
一名九苍自毡帘中转出,遽惶为她撑起了伞,沉稳道:“简直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阿五、阿六几番动刑也撬不开他们的嘴。”
“那个男的委实是个棘手的人物。”九苍翎唇边含笑,“若不是他身负重伤,我也不会如此轻而易举地将他拿下。”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擎着伞的阿四不禁面露疑色。寻常人在苍翎手下根本过不了三招,而那名男子却用一副重伤之躯抗衡苍翎数个来回,实力不容小觑。
“恕属下失职。”阿四抱憾道。
九苍翎摆摆手,扼腕而叹。如今那二人守口如瓶不肯招供,而房中这个胆小如鼠的病秧子又不能逼得太紧,若是将她吓懵,就更加一无是处了。
正是一筹莫展之际,瞥映之间,她目光陡然扫向院中隅角,立刻顿住了脚步,面上筋肉一紧,津津望着那铺眉苦眼呆头耷脑的雪人,单侧唇角勾抬,莞尔一笑。
及至一见,她又向前几步,轻轻躬下身子,拨开地上的积雪,眼前的一片缭乱雪白之中,一块膏色微润的鲜艳土壤憬然赴目。
此乃珍稀的五色壤,种植奇花异草的成活率是寻常土壤的十倍不止。
她登时明白了什么,眼中熠熠生辉,默不作声地向阿四作了个手势,换上一副了然于胸的面孔,拾身进屋。
但听得骨刺刺的一声,门缝里露出了一张令陆欺欺生理厌恶的脸。
九苍翎合上房门,缄口不言,拟目端详着眼前这位胭憔粉悴,玉减香消的少女,她不得不另眼相看。
“陆大夫,你可有心上人?”她细细观她面上颜色,察她顾眄情态,好一个凄风苦雨的病美人,如今卧病在床,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更是让人心下贪看。
只不过落在她眼中,却更像一只狡黠的狐狸。
九苍翎取座于床沿,冷眼看向这只狡猾的狐狸,双眼陡增了几分明略之色。
陆欺欺不知她此话的用意,在心中寻味百遍,仍是不得其解,只好含糊其辞道:“我现在半死不活的,哪有闲工夫想着儿女情长之事?您莫要说笑了。”
九苍翎置之一笑,正当对方沉肩松气之际,手腕猛一攒力,生生钳住了她的脖颈!
不知发生了何事的陆欺欺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腔中一堵,剧烈地咳嗽起来:“不要……不要杀我……”
“我当然不会杀你。”九苍翎眼中流泻出一丝狠戾,“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他人在何处?那客栈窗台上、木箱里的留下的湿土,与你院中的五色壤并无二致,五色壤世间罕有,若非他曾经到过你住处,又进得这后院之中,那鞋底又如何沾上这五色壤?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
“我不知道……”她涨红着脸,紧闭的双目微微扑闪着莹莹泪光,“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
形色惨怛,语声嘶咽之间,她委实被呛出了盈盈清泪。
两行清泪顺着那涨红的面颊簌簌落下,气断声吞之间,陆欺欺忽觉两眼发昏,面前只现人影憧憧,再发声呼喊之时,却喊不出任何连贯的话语。
挣扎片刻之后,九苍翎手中紧掐着的女子就这样双目交睫,昏了过去。
复醒之时,已身处不见天日的地底囚室。
冰凉的雪水迎面浇来,混着猩红的血液四溅开来。
眼睫上氤氲着团团水雾,陆欺欺半睁开眼,只觉百节酸麻,如有物啮,竟连哆嗦的力气也随着血液一并从口中泻尽,无力挣扎,动弹不得。
“既然如此不经打,那不如招了罢?”
九苍翎扬起手中的珊瑚鞭,意兴索然地端详着刑架上皮开肉绽的少女。这丫头细皮嫩肉,抽两下就昏死过去,又不能直接一鞭将她打杀,可真是令人不痛快。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微睁着眼,视线中模糊一片,湿漉漉的头发和着血水流入她紧咬的牙关,早已不复当初灼若芙蕖出绿波的韶华佳人。
偏偏是这般倔强得浑身带刺的模样,才最像她自己,眼中滋蔓荆棘,遗世独立。
“护着他对你有什么好处?陆姑娘,我知道你胆色过人,但你这副身子骨,又经得起我几轮鞭子呢?”九苍翎凑近她,依稀见得缕缕青丝之下,那双灿若星河的眸子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不由得失声露笑,笑得恣意狂妄,“莫不是你喜欢他?我听说那位公子生了副绝世无双的面孔,起初我还不信,如今看到你这般为他痴狂,才道是人言不谬,这色啊,的确能让人神丧智昏,甚至不惜为其卖命。”
陆欺欺缄口不语,即便在他人看来,她只是一个耽溺其中的懵懂少女,那又如何?
因为就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为何三番五次的帮助一个知之甚少的陌生人,不清楚他的名字,不清楚他的来历,却一头扎进了这深不见底的旋涡之中,不恤存殁。
是因为他救过她的命?还是只是心绪莫名作祟?
她至今不明白那是怎样一种冲动,才能称之为执念。
冷笑一声,陆欺欺喉中血块淤塞,口齿不清道:“卖命?我虽然贱命一条,但我的命也不会任由他人摆布!倒是你,追名逐利沦为他人鹰犬,惶惶不可终日,相较之下,谁更可笑?”
这丫头在激她。九苍翎怒不形于色,把玩着手中的珊瑚鞭,目光如炬:“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等我把你的舌头割下来,你就无话可说了。”
这时廊中传来脚步声,原是阿次有事禀报。
九苍翎颔首示意,眼风瞥了一眼陆欺欺,这才随阿次到廊中说话。
“如何?”
“谨遵苍翎吩咐,那名女犯人已经招了。”阿次附在她耳边说道,生怕叫他人听了去。
意料之中——九苍翎倚在廊下潮湿的土墉之上,抱臂环于胸前,嘴角释出一抹轻蔑的笑意。
若论刑讯逼供,丹阳九苍虽不比那大疏国臭名昭著的无赦卫来得吊诡多端,但也是个中好手,譬如什么“凤凰晒翅”、“仙人献果”,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而今次,九苍翎唯独只对那名男子酷刑加身,封其视听,再迫使那名女子在一旁观看行刑过程,就这么让她尝尽个中滋味,作一个打凤牢龙之计。
起初她还拼命咬牙忍着,直至那名男子受用不住几度昏厥,九苍翎握着匕首煞有介事地要阉割了他,女子才悲悲戚戚泪流满面,双膝一软,委顿在地,苦苦哀求她放过自己的大哥。
九苍翎不禁冷眼看向地上一蹶不振的女子,那双糅不进任何砂砾的眼睛中,只有在望着那名男子时才会将泼天怒火化作沙洲中的粼粼湖水,盛满了情窦初开的少女独有的羞赧和温顺。
情义甚笃之人,不能斟酌得中,不睹防范之具,往往会反受其乱。这女人既然将他奉为神祗,那好,她便要让这位虔诚的信徒眼睁睁地看着这砥柱一点一点地倾圮,或许这样锥心泣血的痛,比起在她心头一刀刀地剜肉来得有趣得多。
她怎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之人变得不能人道?若有那般铁石心肠,她大可于那日将他弃之不顾,独身遁逃,毕竟当时的局面十分混乱,男子以一己之力拦下九苍的攻势也不是不能。
所以此刻九苍翎并不显得惊讶,只是沉声问道:“她都说了什么?”
阿次娓娓道来,不敢怠慢,九苍翎一边仔细听着不肯放过任何细节,一边微微侧目,只怕被那囚室中的少女听了去。
她对陆欺欺的观感,可谓五味杂陈。
乍看之下只是不谙世事的懵懂少女,某一瞬间面容之上却出现了不啻恶鬼的愎佷之色,死到临头还敢在她面前大放厥词,试问她一个野丫头,不谨闺闼之禁也就罢了,又是何处来的底气敢在她们面前叫嚣?
九苍翎不禁沉思,她这样理直气壮,究竟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留有后招?
她调查过她的脚色,并无任何可疑之处,或许真的是自己多疑,区区一个乡野村姑如何能掀起的惊涛骇浪?简直是天方夜谭!
听罢阿次的话,她再次不假思索地发问:“妙心居那边如何?”
“阿四带人搜过了,并不见得什么异样。”
“牢外头也派人盯着点儿。”
阿次连连颔首,抬眼望向囚室中狼狈的少女,又添一句:“苍翎,恕属下多言,根据那女人的口供来看,这个陆大夫,好像和那几个人真不是一路的。”
话音未落,二人齐齐将目光投向囚室中的少女,九苍翎对阿次的话置之一笑,话锋一转:“城外可有寻到了什么?”
“属下根据她提供的线索在城外仔细查探了一番,并没有发现疑点,既无人迹,也无蹄痕。”
九苍翎岿然不动,喟叹道:“情理之中,若是真能找到点什么,那才是我错看了他们。”
“苍翎何出此言?”阿次满腹疑惑,莫非是那女人骗了她们?
只见对方目光深邃,仿若碧波荡漾的寒潭在月光下沉了莹莹的碎玉,柔声道:“他们之间,似乎没有任何信任可言啊,这二人的价值,似乎比你我想象得要低。”
比起陆欺欺那颗多余的棋子,这兄妹二人才是真正的弃子。临危受命之际居然公然抗令,将主人陷于危阽之中,而事发之后,不思回掩护,反让其引颈就戮,这样愚蠢的部下,换作是九苍翎,恐怕也会弃之不顾。
思忖片刻,九苍翎回过神来,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囚室中的少女,单薄的身子在枷锁的禁锢下更显扶风弱柳之姿,叫人心弦一紧,心生怜悯。
她心下暗暗期待,这副从未受过鞭笞之刑的弱骨,究竟还能熬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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