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回郡主府帮着操持族人科举的事, 但桑语能做的真的不多,她还不如赵管家懂得多呢。
府里有事实打听清楚的赵管家,又有经历过两回的范先生, 四个族人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倒也不慌不忙。
到了正日子了, 他们按部就班地起床,一起送去贡院,然后日日打发人在那边守着, 这是为了防止有谁在考试中病了被抬了出来, 剩下的就是九日后去接人了。
说实话, 现在考试是最不折磨人的时候,正好是春末夏初, 天气合适,还没有蚊虫叮咬,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一些身体比较差的熬不住。
好在桑谭四人身体不差,顺顺利利考完了。
然而这还只是会试, 等结果出来, 如果考中了还要参加殿试, 虽然殿试只考一天,而且基本不会落榜, 但众人也不敢掉以轻心。
考中了是好事,可如果落到同进士的地步, 就比同科其他人差了一届,说不定还会拿来取笑。
没考中的自然羡慕同进士,能做官嘛,也算是上岸了。
可真的得到了同进士, 那心里也是愤愤不平的,有那觉得自己才华好的,说不定还得吐血。
关键是得同进士了,你还不能放弃重新考,也没有刷榜一说,所以会试过后,桑谭四人也没轻松下来。
桑语没去打扰他们,也拦住了外面偶尔的拜帖,让他们尽心复习。并且考虑到他们的身体,偶尔还会用灵泉水炖汤送过去,给他们补补。
等待最为煎熬,但有事情做的时候,就不那么觉得了。
很快成绩出来了,郡主府的下人一早就出去看榜了,直到日上三竿才回来,并带来了好消息。
桑家四人有三人中了进士,只有一人落榜。其中桑谭名次最高,排在了第八名,桑谊七十八名,而桑忱能中就是侥幸了,排在二百八十七名。
本次科举总共录取二百八十八名,也就是说,他只差一点就落榜了。
但很明显,桑谊努努力,还是二甲进士,而以桑忱的成绩,殿试中表现再怎么好,也只会是同进士。
而且按照本朝的习俗,会试中选必须参加殿试,除非病得起不来身,而这个也需要太医评定,是那种马上就要死了的起不来。
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拿这个同进士的名次了。
桑忱倒是没排斥,反而心情不错,“我的学问比不上谭叔,年纪却和谭叔谊叔差不多大,说实话,我本没抱什么希望的,能中就是意外之喜。这次又是恩科,属于新帝第一批门生,即便是同进士也比较受重视,不错了。”
既然他这么说,那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了,闻言都喜气洋洋起来。
只有桑忡心情有点不明朗,一同进京考科举四人,唯有他一人落选,即便桑忱是同进士,他也是羡慕的,不过好在四人中他年纪最轻,才刚刚二十,此次科举不成,下科再战就是。
正好明年又是科举年,他今年就不回姑苏了,在桑家宅子里苦读。
几人收拾好心情,外面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是官府衙差来报喜了,他们得出面接待。
赵管家早就准备好了足够打赏的银钱,几十个塞满了银两的荷包,是预防着来四拨人,每拨十来人的数量准备的,完全不会不够用。
另外府里还准备好了宴席,要是有人上门道贺,就招待他们吃酒。
这是难得一次郡主府招待客人,还不拘什么身份,即便是平头百姓打这里经过,闻见喜讯上门前来说一句恭喜,也会招待人家。
当然了,他们在内城,会过来的百姓少,除非给各府送东西的人,比如这家定了柴火,那卖柴的人家就会给送上门。
这样的人通常也都懂规矩,不敢随意上前的,所以招待最多的还是各府的管事。
远近都是公主府郡主府,他们知道了桑家的好消息,无论如何都会打发人送来贺礼,又因为只是桑家族人,而不是永宁郡主府的主人,所有只会有管事出面。
可即便是这样,也足足摆了五十几桌,才把人送走。
这些人只要赵管家出面即可,桑家三位进士真正要做的是跟着内廷派来的人学习进宫的礼仪。
成绩出来后没几天就是殿试,时间隔得很近,光学习礼仪就花去了两天时间,也没心情做别的。
殿试这天,他们早早就起来了,穿戴整齐往宫门口去,到了那里按名次排队整齐,然后统一进入保和殿。
给皇帝行礼后才正式开始考试,期间大殿两边站满了大臣,几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考试,这要没有一点心理素质,是很容易紧张的。
行礼过后皇帝就会离开,但中途他也会过来一次,或走个过场,或下场看考生们的试卷。
新帝第一次主持大考,有点新奇,待了不少时间才离开。等他走后,众考生才放松起来,认真答题。
殿试的结果是当天出的,也就是说,考完回来他们就知道结果了。
桑谭的名次比会试更好,得了二甲第一传胪,桑谊二甲第七十六名,桑忱的名次不变,还是倒数第二,同进士无疑。
殿试过后就算是完成了所有的考试,可以侯官了,不过桑谭的目标是进翰林院,所谓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桑谭有大志向,自然要往翰林院走一走。
而桑谊两人就不用了,想办法走关系侯官就行。
不过有瑞王在,也不需要他们想办法,分别问了他们的志向后,桑谊想要进入六部学习,瑞王安排了户部的正六品主事。
桑忱知道自己的名次太低,要是太好会惹人嫉妒,就想要去地方上。瑞王挑了江南一个小县,让他过去担任正八品县丞,品级是低一点,但耐不住那里风调雨顺,百姓富庶,只要好好做几年,就可以顺利升调。
考试已经结束了,各有各的去向,他们也就不好再待在郡主府了,于是桑家众人都搬了出去。
他们会在桑家宅子里筹办一次宴席,请亲朋好友过来吃酒,然后回乡祭祖,接着该上任上任,该读书读书。
桑语让人准备了丰厚的礼,一是贺他们高中,二是带回族里。
这一次族中考中了三人,肯定要开祠堂祭祖的,所以她多备了一些祭祖的东西,顺便还有银子,让族里修缮宗祠和祖坟,也是她一片心意了。
等把人送走,郡主府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两个小家伙少了一去处,恹了不少。
正好林黛玉的信送来,信里写了一下她日常生活中的趣事,还有她学到哪了,都有什么疑问,然后就是介绍吃到什么好吃的糕点,做法云云。
这最后一截显然是为了逗谚哥儿,对于糕点,他有无限的热情,好似怎么吃都吃不够似的。
谚哥儿听诚哥儿读完,直流口水,拉着桑语的袖子,“姐姐,想吃。”
桑语早就看到了送信下人手里的篮子,想必糕点已经放在了里面,不过她假装不知,逗谚哥儿道,“你林姐姐在信里介绍了做法,要不我吩咐厨房现在就去研究,等做好了,你就可以吃到了。”
谚哥儿眨眨眼,指着下人手里的篮子道,“有,不用做。”
桑语睁眼说瞎话,“那是你林姐姐的功课,哪里有什么糕点。”
谚哥儿不行,撒娇摇着桑语的手,“林姐姐以往都送的。”
“那好吧,那就让你哥哥看看,除了功课之外还有没有糕点。”桑语笑着道。
诚哥儿闻言果然掀开了盖住篮子的布,往里面瞧了一眼,然后一样一样拿出来,先是书本,有林黛玉借过去的现在还回来,也有她自己有的拿来给桑语和诚哥儿看的。
下面是她做的功课,记录的问题,以及她近来做的诗,画的画等等。
谚哥儿眼巴巴盯着,看着哥哥一样一样掏出来,却没有他想要的糕点,最后篮子都空了,仍然没有,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
桑语噗呲一笑,“哎哟,这是哪个男子汉啊,居然因为没有糕点就掉金豆豆,羞也不羞。”
“没,没有,”谚哥儿闻言忙闭住嘴,还是忍不住抽抽噎噎。
诚哥儿扶额,傻弟弟哟,难道他没看见,方桌上已经摆好的糕点果子吗?里面必然有一盆是林妹妹送来的。
“好了好了,快别哭了,既然你林姐姐写了信,又没把糕点给送来,那我们自己做就是了,这可以吧?”桑语笑着道。
“要,要多久?”谚哥儿瘪瘪嘴,他现在就想吃。
“也不用多久吧,”桑语望天,“也就一两个月,厨子肯定能学会。”
谚哥儿不敢置信地睁大眼,一两个月,那也太久了!
他又想哭了,看看笑话自己的姐姐,再看看一脸我弟弟怎么这么蠢的哥哥,他终于机灵了一回,“接林姐姐来,林姐姐做。”
“哈!你林姐姐是给你做糕点的吗?还让林姐姐做,想得美。”桑语戳他额头,林黛玉那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别说下厨了,她知道厨房往哪边开吗?
桑语敢确信,林黛玉写的做法,要么是书上看来的,要么是丫鬟从厨房打听的,口述给她,然后她记下来故意来馋谚哥儿的。
不过碍于她三天两头写糕点的方子,谚哥儿一点也不相信他林姐姐不会,坚持要请林姐姐家来。
桑语算算时间,离林黛玉上次来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那就接过来玩玩吧。
这次过来,林黛玉就自在多了,不像上次那么拘谨,气色也好了很多。
桑语看她小脸红扑扑的,人也精神,就拉着细细问了这些日子都做了什么。
虽然一直通信,但信上能写的内容有限,总不如这样当面聊,知道她在贾府过得不错,府里主子下人待她都好,没受什么委屈。
不过私下里,桑语问过李嬷嬷,知道她还是会偷偷抹眼泪,到不是委屈什么的,有时是看书的时间不够急的,有时是想父亲了,亦或者贾家谁提到了贾敏,她触景生情。
反正常不常的,总要伤心一回。
但也还好,后面这段时间,她的心思全都在学问上了,伤心的次数比之前少多了。
说到林黛玉的父亲,林如海估计没怎么和林黛玉说过他的情况,不过桑语通过瑞王,还是大致知道了他的状况。
说起来他也是个正统的文人,以往听着脾气较温吞和善,但真正行动起来,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主。
这才多久,就差不多肃清了江南盐场的各种弊病,并且他已经力排众议,上书给皇帝,要进行盐政改革。
也就是说,他已经做好了准备,确保在江南不会有人有胆子拦着盐改这回事了。
而他的折子到京城的时候,恰好是方阁老的阴谋揭露,新帝一手掌握了权柄,这时候京中就是有人想反对,也不敢提出来。
新帝假模假样地召集了众位阁老,让他们分析晒盐法的利弊,然后怎么实施。
话都说到这面上了,那些大学士们要是还不懂,也就不用混了,于是一个个提意见的时候,都是侧重有什么优点,然后缺点怎么解决,以及怎么施行,派谁负责。
这么大的事,肯定不能交给林如海一人来办,得有地位高的人来坐镇,然后能力强的人统筹,和扬州的林如海打配合。
商量过后,最终决定坐镇的是忠顺亲王,统筹的是其中一位阁老,他们再从朝中抽调能干的人,专门负责此事。
也就是说,盐政改革正式开始了,而林如海也就没那么危险了。
如果在此之前,他要做的事被人发现,那肯定要弄死他,现在他已经不是最主要的了,圣旨已下,负责的还是一位亲王,一位阁老,那就是弄死林如海,此事也必然要进行下去无疑。
虽然因为事情表面上是林如海挑出来的,恨他的人估计不少,但敢动手的已经不多了。
再加上他强硬过后的怀柔手段,并没有把那些利益方逼上绝路,还给他们留了一条缝隙,虽然这路比之前更艰难了,所得的利润也没有以往的高,但总不至于饿死。
因此他们也不会铤而走险,所以林如海的命算是暂时保住了。
桑语没有和林黛玉说之前的凶险,只道林如海如今差事办得很好,并且在做一件大事,等这件事完成,说不定林如海就要进京了。
这是真的,他在巡盐御史的位置上虽然没干多久,但办成了这么一件大事,已经政绩超然,皇上为了彻底掌控盐政,也不会放他继续在江南,去别的地方也不合适。
这么大的功劳,除非主政一方,不然都是皇上没做到赏罚分明。
所以最可能的就是林如海擢升为京官,并且至少也是从二品大员。
林黛玉知道后不喜反忧,“那父亲会不会有危险?”
自古以来做大事者,从来没有一帆风顺的,林黛玉看史书,思维也足够敏锐。
桑语没想到自己只是三言两语,完全没提到内情,她就想通了其中的凶险,于是连忙安慰道,“你放心吧,林大人身边有皇上派去保护的人,而且危险的时间已经过去了,现在就是按部就班做好即可。”
林黛玉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其实不做官才好,每日汲汲营营的有什么趣。”
桑语笑她,“你喜欢清净过日子,但其他人却是有大志向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自古文人都有如此宏愿,可真正能实现的人却极少。林大人才华能力俱佳,心中必然有自己的抱负,不说别的,这担事做成了,能惠及多少百姓?你可知百姓吃盐有多艰难,可人不能不吃盐,不吃就没力气,就不能干活,干不了活就只有饿死的份。所以即便盐贵得要死,他们还是得吃。可以目前盐田的产量,大周那么多百姓,是真艰难才供应上的,因此盐价极贵。百姓省吃俭用一整年,也买不到多少,做菜就只能沾一点,而且还得是粗盐。现在好了,只要晒盐法实行成功,不到十年就能叫所有百姓吃上盐,并把盐价压下去,要是和粮食一样的价格,那才是造福百姓呢。仅这一件,就足有叫林大人青史留名了。”
林黛玉歪头思考了一会儿,才不好意思笑了,“桑姐姐说得对,大人们做官也不全是为了利益,还有很多好官一心为百姓谋福祉。”
她是这些天挺多了宝玉湘云嘴里的禄蠹,导致思想有点偏了,再加上她天性里的清高,不屑于世俗,所以觉得做官是一件苦差事,不如在家读书来的清爽。
但换句话说,在家什么都不做,何尝不是碌碌而为呢。
想通之后,林黛玉越发开怀了,同时心里下决心,不能一味地苦读,还得了解民生,要成了何不食肉糜,就闹笑话了。
桑语并不知道她还想到了这些,在日后发现林黛玉居然会看账本子,关心庄子上的收成时,惊讶了很久,不过那样的林黛玉,更加真实了,也更能立足于这个社会了。
谚哥儿知道今日姐姐会接林姐姐来,从一大早就开始兴奋,好不容易挨到了下学,也完成了夫子布置的任务,放下笔就乐颠颠的拉着哥哥往后院跑。
诚哥儿的功课更重,要完成的课业更多,这么一会儿时间,他压根做不完。
更何况他还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在课后先把课堂笔记抄录一份,送给林黛玉的同时,也能加强记忆。
所以谚哥儿完成的时候,他还有好多没完成,不过弟弟这么兴奋,一直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他也集中不了注意力。
诚哥儿就不明白了,谚哥儿怎么这么喜欢林妹妹?
好吧,他也喜欢,林妹妹实在太聪慧了,是强劲的对手。
诚哥儿非常遗憾,林妹妹怎么就不是男子呢,要是男的,他们就可以一起上学,每日都比拼进度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通过写信了解对方的进度,做不到时时交流。
其实他还有一个学习的同伴,那就是范先生的儿子虎子,两人年纪相差不多,但虎子生病以前范先生忙着科举,疏忽了他的教育,只认得几个字罢了。
之后虎子又身体不好,只能每天学半天,休养半天,目前的进度也只比谚哥儿好一些,完全跟不上诚哥儿的速度。
范先生在上课的时候,是分开教学的,每人学的内容不一样,想要互相交流都不行,最多的还是诚哥儿给虎子谚哥儿解答。
唯一能跟上他速度的,只有林黛玉,而且林黛玉大部分时候是自学,全靠他的笔记和书信交流。
就是这样,林黛玉也没落下多少,足以说明她有多聪慧了。
诚哥儿见猎心喜,又听桑语讲故事,说给自己培养一个对手,方不会懈怠。
诚哥儿觉得,他最好的对手就是林黛玉了,他得把这个对手培养起来,而实际上,他也不过是多花费一点时间而已,全当温故而知新了。
林黛玉如此聪慧,诚哥儿自然喜欢,可他不懂,谚哥儿为什么会喜欢,林妹妹又不能和他比功课?
两兄弟一路小跑,终于来到了桑语的院子,见到了一段时间不见的林黛玉。
谚哥儿立刻甩开哥哥的手,冲进去抱住林黛玉的腰,小家伙四岁,正好长到林黛玉的肩膀处,“林姐姐,你来了,谚哥儿好想你。”
“是吗?”林黛玉眉眼弯弯,“是心里想,还是脑袋想?我看是嘴巴想吧?”
“才不是,”谚哥儿可机灵了,“心里想。”
“那么,桂花糕,桃花酥,绿豆糕……你都不想吃喽?”林黛玉卷了卷手帕,眼中都是促狭。
每说一样,谚哥儿就留一次口水,不过他也学聪明了,搂着林黛玉的腰不撒手,“林姐姐你最好了。”
林黛玉心软了,噗呲一声笑出来,忙让紫鹃等人把早上特意做好的糕点全都摆出来。
然后哄着谚哥儿背书,她说上一句,谚哥儿答下一句,答对了就给一块糕点,答错了就扣一块糕点。
谚哥儿立刻答应了,还以为今天能得到好多好多糕点呢,岂不知他的进度林黛玉一清二楚,所以到了最后,他手里依然只有一块糕点。
谚哥儿欲哭无泪,姐姐卡着他的糕点就算了,哥哥听姐姐的,怎么好骗的林姐姐也这样了?难过!想哭!
被认为“好骗”的林姐姐:……
呵!你姐姐就是你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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