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确切的消息, 村民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一天时间又增加了十来个灶台。
为了尽快把这第一批红糖熬制出来,部分人家贡献出了他们的大锅, 暂时和别人挤一挤, 等到糖熬完了或者新锅买到了, 再装回去就是。
桑语已经是熟练工了,一把菜刀削皮又快又好,这边削完,那边很快就能上磨榨干。
甘蔗在一点点减少, 熬成糖浆,然后晾晒成红糖块。
得益于夏天的好天气, 熬好后两天就能晒干, 细心地分装好,用纸包着, 一包一斤,不多不少。
另外一边,刘新生不甘心自己输了,带着人把一千根甘蔗交给纺织厂,然后马不停蹄的去找下家了, 江楚楚也跟他一起。
然而这次并不顺利, 纺织厂有他大爷爷当领导的缘故, 厂里采购部卖这个面子, 况且甘蔗也确实是好东西。
这年头吃点甜的不容易, 厂里发这个当成节礼,非常实惠了。
可纺织厂愿意这么干,别的厂就未必愿意了,很多厂连节礼都没有, 有的话也是月饼了事,不会有额外的东西,那都是要钱的。
刘新生碰了好几回壁,一时间垂头丧气,可他又不敢让江楚楚知道,于是每日里早早出门,晚上还装作很顺利,快要成功了的样子回招待所。
这些天,两人一直住在招待所,只刘新生一个人出去办事,而江楚楚则是到处闲逛。
这样悠闲的日子,像极了她在京城的时候,只是相比京城,这个县城又小又破,但怎么都比乡下好,所以她日子过得滋润极了。
可渐渐的,刘新生的钱票都用完了,住不起招待所了,就想着先回去,等大爷爷帮他联系好了再来。
江楚楚不愿意,现在回去,又没有好消息,不是让江月那伙人看她笑话嘛!
于是为了面子,她拿出了自己的积蓄,让两人继续住着,然后催促刘新生快点找关系。
不用回乡下,刘新生心里窃喜,可被喜欢的女人养着,他的自尊心也受不了,到是没了之前自暴自弃的想法,还认真想了法子。
瞎猫碰上死耗子,也或者是运气来了,让他碰到一个人,自称郭勇,是别的县过来采购甘蔗的。
郭勇说自己是渠县的,听说他们县种了很多甘蔗,渠县想要采购一些,可他第一次来这个县,人生地不熟的,完全找不到门路。
这不,偶然的情况下听说纺织厂采购了甘蔗,这才打听过来,知道是从他手里买的。
郭勇非常高兴,立马过来找刘新生了。
闻言,刘新生欣喜若狂,立刻拉着人称兄道弟,并且打包票说,“甘蔗要多少有多少,兄弟我还能给你降低一点价格,绝对不会坑你。”
“那可真太好了,”郭勇高兴得恨不得现在就去买了甘蔗来。
刘新生拉着他去了国营饭店,表示要请客,好好聊聊。
两人相谈甚欢,郭勇透露,他现在只是来打前站的,先购买三千根回去试试,如果效果好的话,直接下十万根订单。
刘新生震惊的睁大眼,“十万根?”
整个橡树大队种植的,也没有这个数,顶多六万根的样子。
一时间刘新生又高兴又不敢置信,郭勇怕他不信,拿出了自己的证件,“兄弟,我绝对不会怕骗你,看,这是我的员工证,渠县收购站副站长,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刘新生惊讶不已,仰望的看着郭勇,“大哥居然是副站长,难道副站长都要亲自出来采购吗?”
“那可不,我们这个省,收购甘蔗有多困难,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往都是从别的省份来,这还是第一次我们省自己就出产了。站长给我下了死命令,一定要采购到,大哥也是万分为难,好容易才找到兄弟你,兄弟你可要帮大哥一把。”
“当然当然,大哥你放心,要的甘蔗都包在我身上了。”刘新生信誓旦旦地道。
两人聊得热火朝天,又约定好了交货的时间才分开。
为了让刘新生放心,郭勇先开了条子,上面写道:凭此条可在渠县收购站换取三千根甘蔗的钱共一百八十元。
刘新生心满意足,当即收拾东西带着江楚楚回去了。
他在村委大肆炫耀,“看到没,这里就是三千根了,还不快把甘蔗装车运过去。郭大哥说了,等甘蔗到了,站长满意,就直接购买十万根了。”
周支书先是不敢置信,看着那条子恍恍惚惚,真的会有这样的好事?
可是可是,他们整个村好像都没这么多甘蔗。
“那又有什么关系,我都想好了,可以从别的村购买,我们压低一点价格,想必他们肯定愿意的。”虽然价格比收购站低,好歹卖出去了。
不像县里的收购站,收了任务粮甘蔗后,就不要别的了。
周支书谨慎道,“你确定他真的是渠县收购站的?别被人骗了。”
“胡说!我怎么可能被骗,周支书你怎么能如此说我,还是说,司徒泽在你面前说了我的坏话,让你这么不相信我?”刘新生委屈的大喊。
“这……”周支书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是合理怀疑好伐?
怎么刘知青反应这么剧烈,就好像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样。
“不信你可以问楚楚,她一直跟着我,知道郭大哥的为人,绝对不会是骗子。”刘新生把江楚楚拉出来为自己作证。
其实江楚楚什么都不知道,但她不能说呀,于是信誓旦旦的保证,“绝对不会是骗子,如果是骗子的话,我和刘知青一起承担这个损失。”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周支书自然不好说什么了,只得放下心里的疑惑,按照刘新生的要求把甘蔗装车,运到指定的位置。
在那里早有一辆大卡车等着,不多不少,正好装下了三千根甘蔗。
除了卡车司机盯着算数量,郭勇也在,他穿着崭新的中山装,手上带着手表,胸前别着钢笔,脚上还穿着皮鞋,确实像个有派头的领导。
郭勇上前和周支书握手,热情的表示自己能买到甘蔗是多么的幸运,并且一再交代,让他们把甘蔗只卖给自己,千万别给别人。
“老哥,您们等我三天,三天后我给您发电报,到时候肯定给你们包圆喽,要是甘蔗数量不够,你们就多辛苦辛苦,我帮去别的村里凑凑,记住,我要十万根。”郭勇再三的交代。
他话说得诚恳极了,就连周支书都没看出来哪里有假,于是就默认了下来。
之后郭勇上车,坐着卡车,拉着一车的甘蔗走了。
回村里的路上,刘新生兴奋过头,极力劝说周支书现在就组织人手去别的村购买甘蔗。
反正他们已经拿到了可以收购甘蔗的批条,不担心私下买卖会出现什么问题。
刘新生在心里大笑三声,感谢司徒泽那个傻子,不然他去办条子还要花时间,到时候可能就来不及了。
他还以为办这个是很简单的事,要不是司徒泽的信誉在此,并且县长确实欣赏他的才华,也想为县里的百姓做点事,不然这种时候,这样买卖的条子是那么好办的吗?
除了他们村,哪家不是国营单位?
然而刘新生被即将到手的功劳晃花了眼,完全不知道这其中的艰难,一力劝说周支书。
周支书无法,只好召集了村委几个人商量,也不知道刘新生是怎么劝说的,除了他自己和老会计觉得过于冒险,其他人都同意了。
之后,两个大队长就带着人去周边村落购买甘蔗了,不仅要补齐差额的四万,还得多备一些。
因为在这期间,李文谦和梁生再一次发电报回来,他们又拉到了一个订单,这次是两百斤。
照这个趋势,他们的红糖业务是可以做下去的,所以熬红糖的活,一点都没停歇,甚至还加足了马力,日夜不停的干。
所以他们需要更多的甘蔗,四万根不够,最好五万,乃至六万。
桑语一个人住,消息难免闭塞,等她知道后,周红军大队长已经带着人运回来一批甘蔗了。
看着路上一排人用板车拉甘蔗过来,她好奇的询问一起做活的彩凤婶子,“这是怎么回事?哪里又弄来这么多甘蔗,仓库不是快放不下了。”
“没事,这些暂时放在广场,反正明天就运走了。”彩凤婶子不在意地道。
“啊?运去哪里?”桑语心里一咯噔,觉得这事透着玄乎。
“你还不知道啊,”彩凤婶子神情有点异样,嘀咕了一句,“也是,你是泽小子的媳妇,谁敢告诉你。”
这下桑语有了更不好的预感,忙追问道,“到底什么事啊。”
“是这样的,刘知青能干,带来了大订单。”彩凤婶子打量着她的神色,小声说道,“渠县那边直接采购了十万根甘蔗,我们村里的都不够,所以大队长他们就带着人去别的村弄了,这不,赶在明天之前运回来一批。不过光这些还不够,不知道根子那边怎么样了,希望他把剩下的弄来,别让我们交货的时候不够。”
桑语头都大了,压低声音咬牙道,“婶子,刘知青是不是被人骗了?”
“那怎么可能呢,”彩凤婶子立刻反驳,“桑知青啊,我知道泽小子是你男人,你维护你男人没有错,可你也不能污蔑刘知青啊,他真的有能力,十万根呢,不是谁都能卖出去。”
桑语:……
这都是什么事啊!
她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婶子您不想想,一个县要得了那么多甘蔗吗?”
“什么?”彩凤婶子一愣。
“我们县以往也会种甘蔗,虽然不成规模,但每个村都种一些,所以县里才会有制糖厂。可有了这厂,县里也才收购十万斤甘蔗,多的就消耗不了了。所以今年才不要我们的,选了别的村。渠县可没有制糖厂,十万根甘蔗可不止十万斤了,他们要这么多,消化得了吗?”
桑语简直无奈了,难道他们做决定之前,没有好好算一笔账吗?
“这个,这个……”彩凤婶子也愣住了,“或许是他们想要建制糖厂。”
“他们图什么呀,千里迢迢的把甘蔗运过去,熬成糖,然后售卖?”桑语反问,“那还不如直接来我们县的制糖厂购买蔗糖,运糖不是简单多了。”
十万根甘蔗运过去,这得多少辆卡车运输啊,至少一百多辆,可运糖就简单多了。
“那,那怎么办啊?”彩凤婶子的脸都白了,嗫嚅着嘴皮,焦急不已。
“婶子你别慌,我先去找支书问清楚是怎么回事,然后再想办法应对,最不济还有司徒泽呢,我们可以想办法把买来的甘蔗都熬成糖,然后卖出去。李文谦他们不是做得很好,现在最要紧的是,您暂时别说出来,会引起大伙的恐慌。我去找支书,让他先停止收购先。”桑语安慰道。
“好好好,你快去,这里有我看着,不算你旷工。”彩凤婶子连连点头。
桑语脱下围兜,大步流星往外走。
其他人见了好奇,“桑知青,你干什么去?”
桑语笑笑,“我有点不舒服,请一会儿假,等下就回来。”
众人见她神色焦急,以为她是去拉肚子,没多说什么,放她走了。
桑语快步走向广场,果然见到周支书和毛会计正在那里核对数量。
她上前把两人叫出来,走到其他人听不到的位置,把自己的猜测细细说了。
越说周支书和毛会计的脸色越难看,甚至摇摇欲坠差点晕倒。
“支书,会计,你们别着急,这事也不是没有转圜余地。”桑语见此,忙安慰道。
周支书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嘴里喃喃道,“能怎么转圜,完了,全完了!”
“没事!真没事!”桑语怕她急出好歹来,斩钉截铁道,“司徒泽和我说了,他去定机器就是为了把整个县的甘蔗都吃下,建立第二个制糖厂。等厂建起来,再多的甘蔗都能处理了。”
“可是县里的制糖厂也不过只能处理十万斤甘蔗。”毛会计都哭了,五十几岁的老人,如果不是真的着急担心,决计不会这样。
“当然不一样,我们的技术更先进。”桑语肯定的道,“目前县里的制糖厂还比较原始,除了榨甘蔗的机器,其他就和我们现在处理的方法差不多,利用太阳晒干。这个效率非常低,要根据天气的变化调整。”
“我们不一样,司徒泽不仅设计了更加新式好用的榨甘蔗机器,还有烘干机。也就说说,我们可以一年四季的干,下雨天阴天都不用担心。”
桑语的话,让两位村干部心里好过了不少,同时心下也放松了几分,“这就好,这就好。”
周支书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大热的天,他生生吓出冷汗来,“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虽然已经缓过来了,但毕竟受到这么大的惊吓,他一时间有点六神无主。
桑语道,“现在要做的两点,一是暂停收购甘蔗,已经运过来的我们就尽快熬成红糖,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下雨了,仓库已经放不下了,放外面肯定会坏。第二就是让人带着刘知青去渠县,看看对方是不是骗子,那三千根甘蔗的钱能不能要得回来。不过这个您别报太大希望,我估计那郭勇是个骗子,刘知青行事的时候不谨慎,被对方察觉了,然后设计了圈套让他钻。索性也只有一百八十块,大家分一分,每户也就损失一两块钱而已。”
这是按照签字同意刘新生卖甘蔗的户数算的,他们想跟着刘新生赚钱,那么刘新生带来的损失,也得他们自己承担。
另外跟着司徒泽干的人,是不可能答应承担这部分的。
这就像如果司徒泽的事情搞砸了,红糖没卖出去,损失刘新生那头的人家也不愿意一起承担,不说风凉话就是好的了。
周支书也明白是这个理,虽然对于村民而言,一块钱也是大钱,但也损失得起。
交代完后,桑语就快步回去做事了,她只是一个知青,提点意见可以,主事轮不到她。
回去后,她还特意当着众人的面,去河边洗了手,表示干干净净的。
这是为了做表率,因为一开始他们就想要制作最好的红糖,那么品控这一块就不能马虎,卫生条件是重中之重,必须抓严了。
所以熬糖制糖的人,头发得包起来,手洗干净,就是身上穿的衣服也得每日一换,清洗后的。
在熬制的时候,甘蔗,锅,甚至是晒红糖的笸箩都要洗干净。
起先还有人觉得麻烦,他们自己熬糖吃也没这么麻烦,可司徒泽一再强调,周支书特意派了妇女主任,也就是彩凤婶子过来监督。
不然她该下地挣更多工分的,彩凤婶子能当上妇女主任,是意外她是全村最能干的女人,做活不惜力气,干得比大部分男人都好。
所以在大家的推挤下,成了妇女主任,而她也每每冲在前面,和男人争个高低。
像熬糖这种比较轻松的活,她原本是不打算干的,可这不是要监督大家保持卫生嘛,所以她才牺牲牺牲,和大家一起干这个。
可即便如此,她也是做最累的两种,榨甘蔗和搅动。
回去后,彩凤婶子立刻凑到她面前,询问道,“如何了?”
“没事,婶子放心,能处理好的。”桑语安慰道。
彩凤婶子长舒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第二天是和郭勇约定发电报的日子,然后他们等来等去也没等到郭勇的电报。
周支书几乎是守在邮局,也没等到这封电报,失落的回来了。
虽然大概率猜到他们被骗了,可周支书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可现实告诉他,希望是渺茫的,现实才是真残酷。
回来后,他立刻把刘新生喊到村委,疾言厉色的说明了此事。
刘新生先是不信,郭大哥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会是骗子呢。
可被支书足足数落了半小时后,他才不得不信,简直是晴天霹雳啊!
这三天,他享受到了最优的待遇,在知青院啥都不用干,还有人送吃送喝。
那些知青他办成了这件壮举,对他都是很感激的。
毕竟那些甘蔗也有他们一份,全卖出去了,他们也能分到不少钱。
刘新生在他们眼里,简直成了香饽饽,那是比司徒泽还厉害的存在。
其中一位知青还把自己珍藏的肉罐头都拿出来了,送给刘新生,就是为了表达感谢之情。
而那些得到消息的村民们,也给他送了不少东西,鸡蛋,瓜果,零嘴等等等等。
这三天刘新生过得有多舒坦,现在就有多懵。
完了,全完了,村民们要是知道了,不得撕了他啊!
“我不信,我不信!我肯定没有受骗,是你们搞错了,不行,我现在马上去渠县,找不到郭大哥我就不回来。”
刘新生眼珠子一转,立刻想到了好方法。
不管三七二十一,现在先躲出去再说。
周红军一把拉住他,“去肯定是要去的,不过这次我和你一起去,别想耍花样。”
支书几人已经商量好了,由周红军带着刘新生去渠县看看能不能找到郭勇,一百八十块钱也是钱,不能白白损失了。
他们也不担心周红军一个人看不住刘新生,外出证明和钱票都放在周红军这里,刘新生离了他,寸步难行。
之前为了吹嘘自己的功绩,刘新生已经说了自己花了多少多少钱,几乎是倾家荡产,才找到了关系,弄来了这桩买卖。
原本是想着等钱款到了,先补偿他的损失,要是能让他再赚一点就好了。
没想到现在居然让人拿捏了他的软肋,迫使他老老实实的,不敢再作妖。
两人怀着沉重的心情出发了,谁也不对这次去渠县抱有期望,看着两人的背影,周支书重重叹了一口气,“老了,老了,不中用了,一点事就上头,还比不上一个小年轻,哎,早知道这个村民应该让年轻人来做的。”
“您千万别这么说,年轻人也不一定可靠,司徒泽和桑知青不一样,他们本来就是大城市来的,见识广,又有文化。再说了,这世间有几个司徒知青这样的人,他会娶桑知青,肯定是桑知青有过人之处。他们是不一样的,您当支书这么多年,做的够好了。前年能力排众议支持司徒知青,带我们过上了好日子,就说明您有眼光。这次也是着急,为了大伙的生计上火,这才走错了一步。可桑知青不是说了嘛,能解决的,您别担心了。”毛会计安慰道。
这事也不能全怪周支书,是村委表决同意的,大家都被十万根甘蔗冲昏了头脑,哪能全怪支书啊!
“你说,让桑知青进村委担任一个干部如何?”周支书突然道。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