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羲和眼睛一亮:“有道理啊,大哥。”她转头对着手下道:
“长明、青锷、孔苌、青莘,以后就没有侍卫首领这一职了,以后你们,都按军队的建制来。”她沉吟了一下,算了算几人的脾气秉性和能力。
“长明善冲锋,你领骑兵;青锷冷静,你领弓兵;孔苌执行力强,领步兵。你们三个,任牙门将,管领此三营。至于谁去任队长和百人将,由你们牙门将全权摄事。”
青莘笑问:“那我干什么呢,主公?”
俞羲和稍稍呆了一下:“你叫我什么?”
青莘道:“按军队建制了,主上自然是我等主公。”
俞羲和一拍手:“瞧瞧,瞧瞧,这不是个军师的好材料吗!青莘,你任军师!”
孔苌、青锷惊讶于她的安排,继而激动万分,单膝跪地拱手大声道:“主公,末将领命。”
“所谓猛将必发于卒伍,宰相必起于州部。就从一营带起,从牙门将干起吧,我们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兵,期待你成为骑都校尉的那天。好好干吧。”
她的话燃起了孔苌和青锷的雄心壮志,他们这样的汉子,不怕出生入死。
长明没想到自己也得以擢升为将领,直直愕然抬头,看向她的眼睛。
她黑白分明的眉眼之间,是罕有的摄人风采,一时之间他心旌动摇,千言万语的效忠都不足以表达他的心情,终而汇聚于心,跪地领命,掷地有声:
“主公,末将,定不辱命。”
丰收!
夏棉第一年采摘收获,意外的丰收。
俞羲和望着一片绽开口的棉田,喜不自胜。
弹棉花的绷子,纺棉线的纺车,织棉布的织机,俞玄之都已经造好了。
俞羲和简直要抱着三哥俞玄之的俊脸,大大的亲一口。
诸子墨家,简直是她赚钱之路的救星、她顶礼膜拜的偶像!
佃户家的妇女们,这下闲不住了。她们原本只是在家做做饭,给地里劳作的丈夫送吃的喝的,农活苦,她们妇人着实做不来。
但现在她们有活干了!
自晋以来,便实行租调法。
所谓租,就是佃租,为粮食;而调,就是纺织物,为布帛。
俞羲和规定,每户每季捐棉布一匹,可抵帛一匹。
佃户们沸腾了。要知道,帛可是丝织品,是精贵的,还需要养桑、养蚕、缫丝,工序繁杂。而布则不同了,简单易织,棉花田的产量速度,可比小虫子吐丝多多了、快多了。
这是在减税呀!
大家激起了前所未有的热情!
一千匹棉布,很快织好了。
带上盐巴、棉布、铁器,她要去一趟雁北,打通商路,把这些东西卖掉,换成金灿灿的小钱钱!
“喂,长明,你在吗?”
俞羲和探出身子伏在窗棂上,朝着院子里高大的梧桐树唤道:
“今晚月色真美,我睡不着,出来说说话吧。”
那个身影如一片树影一样出现,跪在她窗外的院子里抱拳行礼,身影一闪转瞬又隐没在树梢,俞羲和有点眼花。
“你答应一声就好了啊,飞来飞去不累吗。”
“禀主公,属下不累。”长明的声音沉沉传来。
“哦,你怎么不下来?”俞羲和问道。
“末将守护主公,不敢稍离。”那利刃般的声音与夜色融为一体。
自从那天有刺客来犯以后,俞羲和才惊讶的意识到,长明,竟然天天晚上都守在她院子里的树梢上。
不分寒暑雨雪。
“今天晚上的月色好啊,可是这棵树挡着我了,看不见。”
俞羲和抬头看着夜空微笑,吸了一口沁着树叶香气的凉风说道:
“哎,想起来有坛好酒,从二哥那里抠来的,咱们饮酒赏月。”
说着她折身返回屋里,片刻再出来,便双手抱着一个小坛子:
“青锷和孔苌都说你现在身手愈发厉害了,你功夫到底怎么样,不如带我飞上去,我考验考验你的轻功。”
“是。”
那个黑色身影再次像无声无息的落叶翩然而下,拱手立在窗前垂首行礼,俞羲和改为单手怀抱着那坛酒,笑吟吟的伸出一只手去。
长明望着那像月光一样白的手,心跳乱了一瞬,僵立着一动不动。
“愣着干嘛,抱我上去呀。”
“属下不敢冒犯。”
“你的意思是你轻功不行?”
“……属下轻功很行。”
“那就快点,好冷,给我拿件衣服咱们上去。”俞羲和忍着笑不逗他了,好整以暇地抱着酒坛,两只手笼着支使他。
果然是个男人都不能容忍被说不行,一向惜字如金的家伙都会反驳了。
他踟蹰了一下,旋身进窗,将屏风边的披风取来,黑色衣角染上一丝她独有的幽香。
她抱着坛子抬抬手臂,下巴点点那个披风,意思是你看看我有手自己穿吗。
“给我披上呀。”她说。
他向前站一步,抬起手将披风给她搭在肩头。
一年了,他恰从一个青年人彻底蜕变为一个男子,面貌身形已经长成,比她高出一头。
平时在她面前都是跪拜领命,这样近距离的站在一起,让他已经完全能感受到体型的差距,若是横抱,他的肩怀能环绕她的全身,他的嘴唇可以触及她的发顶。
他日常的沉默跟随是最好的掩饰,使她从未怀疑过他会有什么异样心思,信赖他,坦率真挚毫无所觉。
俞羲和奇怪的看他,眼神意思很明显,愣着干嘛,赶紧抱起你家主公来上去啊。
长明终于探出手隔着披风触及她的身体,一臂揽起她腰背,一臂托起她膝弯,喉结不可见的滚了一下。
“哎,慢点,我怕晕。”她骤然被抱起双足离地,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揪着他衣襟,人缩成一团。
他不出声,内腑真气运转,足尖发力,像对待珍贵脆弱的玉器,怀着她飘逸而起,稳稳当当的落下。
气息一刹间的交错,他心如擂鼓。
“功夫不错嘛,不愧是大家都夸赞的高手。”
他把她带到树梢一处枝桠,那里有根一人多长的粗壮的横叉。
那里没有树叶遮挡,月光倾泻、霜落星河,是他天天晚上守着她的时候躺的地方,能看见月色,能看见她的窗。
“你天天晚上就呆在这里么?”
她感觉飞的高也没那么可怕,感觉很新奇,坐在那枝杈上,一双脚在空中晃来荡去地问。
“是。”
他答。他将她轻轻放下就立刻将剑握在手里蹲身在她一侧,手臂不敢离开太远,仍虚虚拢在她身后,呈护卫姿态。
他觉得刚才触碰到她身体的臂膀开始熨烫,只是故做镇定,热度已袭上耳根。
“戍卫之事,也得轮换着来,你以前是我的护卫首领,现在是我的将领,虽说还兼着我的侍卫,但以后会有更多的事情要做,没道理让你天天值戍。听他们说你自己的房间都空的生灰了。”
她揭开酒坛封口,从袖袋里左摸摸右摸摸,摸出两枚酒盅。
“主公安危,是末将职责所在,不敢稍离。”他低头将蔓延到面上那一丝红热隐于冰凉暗影,如同他平日里最多的动作。
他的说辞滴水不漏,但,哪怕戍卫里任何一个忠诚的属下值夜,都会让他嫉妒的念头暗然滋生,不可容忍。
“没事的,暗杀我的该有几个呀,以后警觉起来,危险不会多了。”
“末将不敢松懈。”
“好吧好吧,不聊这个,月色难得,过些天还要去雁北,有的忙呢。咱们偷个闲,看看月亮喝喝酒,你陪我喝点?”她用酒盅碰碰他持剑的臂膊。
“末将不可饮酒,职责…”
“知道知道,我的明大首领、明大将军职责在身。”
俞羲和轻哼一声,不再勉强这个木头,自斟自饮浅酌一杯,却辣的她直吐着舌头呼气:
“好烈的酒,二哥那里果然有好东西。”她酒量其实不好,几杯就酒意熏熏。
她一臂环着细口的酒坛,手指夹着酒盅,另一只手在袖袋里像松鼠一样继续左掏掏右掏掏,掏出一小包油纸裹的炒葵子。
“给你一点零食尝尝,今年收获的葵籽大部分榨了油,我让人留了点,特地弄了方子炒的,又香又脆,值夜可以嗑一嗑打发时间。”
“末将值夜可以修炼心法。”
“嗨,你不修炼心法的时候就不能打打牙祭?”真是服了,难道和二哥是一挂的,武痴武狂。
难以沟通,直接丢过去。他终于接了那个小油纸包,摩挲了下掖在怀里。
“真不喝两口吗,再想喝我可不给了哟…”她晃晃坛子,脸颊晕上她不知不觉的酒意,酒气沁出来的眼瞳比平时更亮,那双眉眼狡黠地朝他一笑。
“不喝算了,呼,好酒啊…”
俞羲和有点喝醉了,眼神朦胧欲睡,她还想着一件事,看着长明道:
“以后你就是将军了,正式加入部队战斗,不能再叫这个名字,我得给你想个新名字。长明你以前在部落里,真的没有名字吗?”
长明沉默了一瞬,他想起了他的母亲。
“末将的羯名发音是匐广,羯族没有文字只有语音。”他眼神悠远,望向星空。
俞羲和有一点撑不住劲,但不忘了硬打着精神继续追问:“总得有个含义吧,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摇摇欲坠的俞羲和,时刻准备着接住她:“意思是太阳的光芒。”
“太阳的光芒啊,扶光迫西汜,欢馀讌有穷,你可以叫扶光……”
那个总是活力十足的姑娘,终于撑不住酒劲,喃喃自语没说完,就酒醉欲眠了。她过于信赖他,软软的在他一侧睡去,他探身把她接住,如明月入怀。
他曾仰卧在这个树杈上无数个夜晚,眼底落下过最璀璨的星河、鼻端嗅过最冷冽的雪色、指间流过最静谧的月光。
五色目迷,但这一天他心中却清醒无比。
月华如练。这世间,他眼中,绝色唯一而已。
他捏过那枚她沾唇的酒杯,卑微而痴迷的看着她嫣红的嘴角,将自己冰冷却火烫的唇膜拜一般轻轻印在杯沿上。
她为主,他为奴。
她是锦绣,他是污泥。
她生存华屋处,萌芽于群玉山头、舒展在瑶台月下;他零落归山丘,碾轧于污淖卑贱、征战在血海狼藉。
她的心地是温暖的,单纯而坚定,而她的身畔,聚拢着当世人杰,群星璀璨。
若非乱世,他本无法跨越暗夜的星空长河,去接近这个驾着天马、驭牧群星、天地不能夺其光的神女。
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她,他能做到的,就是将己身炼为长天利刃,随时随地、无时无刻都能在触手可及之处,握住掌心里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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