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幽邈寂静,两侧都是翠绿树木,偶尔有些樵夫、猎户。他们像是山间野人,远远的各自劳作,并不曾上前与他们这些骑马的客商搭话。
只闻马蹄声在林间哒哒作响。
山道越行越高,俞羲和呼吸间渐渐觉得一股沁凉直入心脾。肩头却觉一暖,回头看了看是扶光把一件披风搭在她肩头,他的手臂长,隔着马匹也能稳稳的环绕她的肩头。
石迩咳咳咳几声,驾马挤了进去,把两人分隔开,然后故意没话找话的转移俞羲和的注意力。
哼,才不要看那个胡奴啦,看我,看我!
山道上渐渐有小沙弥清扫,见他们上山,双手合十行礼,颂一声“阿弥陀佛”,便继续接着做自己的事。
只是路却越来越陡峭,必须下马步行。几人牵着马,继续前行,远远的望不见山门,但茂林之间,可以听到寺院悠扬的钟声。
转过一个路口,寺庙的一角屋檐隐约可见。几人在路旁却遇到一个崴脚的胡僧。
那胡僧有些年纪了,很明显的西域长相,看上去胡子花白、肤色黧黑,高鼻深目显得目光深邃,眼角已经有了深如沟壑的皱纹,半旧的僧袍格外朴素。
他脚边石阶上跌落了一个藤筐,筐里草药撒了大半。
俞羲和见他揉着脚踝行动不便,于是上前问道:
“大师需要帮忙吗?”
那胡僧脚崴的并不重,只是一时难以起身。
胡僧抬头端详了一下眼前汉人女郎,似乎有些惊奇:
“女郎君是何人?”
俞羲和觉得好笑,示意石迩去帮那胡僧:
“自然是能帮大师上山的人。”
石迩家族行商,路途上风险重重,多数都有信仰,他们是最尊重出家人的,因此石迩毕恭毕敬去帮忙。
石迩和扶光把马拴在树上,胡僧被石迩搀起来,而扶光捡回地上的草药放进藤筐,将那沉重的藤筐背在身上。
胡僧望着这个矫健的胡人男子的身貌,不由得心中震惊,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大师在此处修行多久了,怎么看着寺院香火不是很盛啊!”
俞羲和跟胡僧闲聊。
“老衲从吐蕃而来近三十年了,灵鹫寺在地势封闭人烟稀少的地方,自然香火不盛。不知女施主几人从何处而来,又将往何处而去呢?”
那胡僧也是个平易近人的性子,并不难以接近。
俞羲和玩心起来,跟他打个哑迷:“听说佛经里讲,诸行无常,是生灭法。大师又何必在乎我从何而来,往何处而去呢。”
胡僧深深的看她一眼:
“女郎君乃身具佛性之人。”
又看着那个沉默不语背着藤筐的胡人男子,沉重的藤筐在他手里举重若轻。
眼前就是深藏山中、沉静神秘的斑驳大寺,寺庙里一座佛塔,塔檐下风吹铃铛的声音非常空灵。
几个红衣喇嘛漫步空旷寺院,蓝天清风。
几人把胡僧和那藤筐送到灵鹫寺门口,天色已晚。
“多谢几位施主,进寺喝杯茶吧!”胡僧挽留道。
俞羲和挥手道:“不了,大师,多谢好意!没想到山路如此难行,与大师同行也是缘分。”
那胡僧双手合十:
“人世间谁能遇到谁,都是不可言说的缘分,缘起则聚,缘灭则散,万事万物莫不如此。”
石迩恭恭敬敬对胡僧道:
“今日已耽搁了太久,我们还有要事须得离去。告辞了!”
胡僧微微一笑:“有缘还会再见的。”
这时有小沙弥迎向前来,几人便告辞离去,下山找马。
也没有听见小沙弥与胡僧后来的对话。
“住持师父,您又亲自去采药了?刚刚那些施主是何人?”小沙弥问道。
几人并不会知道,这个不起眼的胡僧是住持,北地成名的高僧佛图澄。
佛图澄远远望着他们几人下山的身影,面容慈悲的自言自语:
“刚刚那位女施主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乃身份贵重之人。”
“而她身旁那位胡人郎君,天生罪孽缠身,生具魔性,恐怕将来要给世间造极大的杀业。”
“万事万物相生相克,能遏制他的,恐怕也只有那女施主一人。”
“他们缘分深厚,亦是不知所起啊!”
天下九塞,勾注居首。
勾注山,恒山两山排闼,如雁之双翼。勾注雄关险峻,正在两山交汇处。
站在勾注关就能俯瞰北方的旷野草原,感受到流云的影子从脚下流过。
黄昏时分,俞羲和的车队越过勾注关,她骑马立在一片茫茫无边际的草原上,看太阳落山,看微风拂过草浪。
扶光策马立在她身后。
太阳快落下,那一刻,仿佛这片壮阔又孤寂的风景唯独为她盛开。
那景色美得动人心魄。
注定要为扶光留下终身难忘的记忆。
烈日骄阳下,一个鲜卑戎服男子策马奔驰在辽阔的草原。他的马装饰着华贵镶金的马鞍,额头勒着纯金的冠饰,手臂上有裹着厚牛皮的镶金护膊,上面稳稳架着一头凶猛的海东青。
天空中有一只鸿鹄飞过,他骑着马,盯着猎物,朝天放飞牢抓着他护膊的猛禽。
那猛禽朝天空的鸿鹄追击,张开遮天蔽日的翅膀,然后一个俯冲,巨大的利爪狠狠扣住鸿鹄的脖颈。
那鲜卑男子前面,是一个和缓的草丘,海东青抓着鸿鹄,顺着惯性砸到草丘另一边的草地上。
那鲜卑男子正欲策马跃过草丘,才跃了几步,一个躺在草地上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眼前马下。
马被颜色一刺激受了惊,人立起来,恰好又是坡地,那男子任是马术精湛,因没有固定马镫,腿脚难以发力,不由得被掀下马来。
他就势一滚,柔软的草地给了一些缓冲,并未伤着。
他站起身,拍拍身上泥土,朝那身影看过去。
那是个长发姑娘,草原是绿色的,她穿着平民的一身白衣,抬手打了个哈欠,在那个草丘上边探出身子看过来。
“喂,你摔倒了吗,需要拉你一把吗?”
那姑娘一张白净的小脸,明眸善睐,朝他笑着伸出手。
拓跋漪卢本来有气,刚刚多险,他的马差点踩踏到她:
“你一个汉家女郎,在这里干嘛呢?”
俞羲和一臂垫在草丘上,整个人趴在那里,一只雪白的手托着下巴,俯视着眼前一身华贵胡服的鲜卑男子,摘了一根草棒,叼在嘴里:
“我在睡觉啊,骑马累了,睡一会,刚刚睡醒,正好看看海东青捕猎,等我的护卫来找我。”
她眼神一亮:“欸,那猎鹰是你养的吗?”
阳光下她的发丝和眉眼格外清晰,光芒勾勒得所有细节纤毫毕现,她洁白的腮颊上甚至有层薄的细绒毛,像颗熟透的小桃子。
拓跋漪卢觉得她笑得像这六月风一样和煦,一向傲慢的心里也不由得生出些欢喜:
“你只问猎鹰,怎么不问问猎鹰的主人是谁?”
俞羲和瞅着他,笑得灿烂:
“奇怪,你们雁北的人不是都很热情的吗?还要我问才说吗?阿依大叔说,欢迎你的人,自己会介绍自己的。你欢迎我么?”
拓跋漪卢的海东青已经将猎物叼过来,凶猛巨大的鸟儿停驻在主人手臂,歪着脑袋望着眼前的女郎。
人生有时候就是在一些不期而遇的时刻,突然感受到说不清道不明的美好。
“我是拓跋部的首领,雁北草原的可汗。”拓跋漪卢揉揉海东青的尾羽,对她说。
俞羲和惊喜的“啊”的一声跳起来:“原来是拓跋大哥,我是小妹俞羲和啊,子弥二哥给你写信了,还给了信物,让我来雁北找你。”
她开心的从怀里掏出一枚狼骨胡笳,想递给拓跋漪卢。
那胡笳打磨光滑而精细,拓跋漪卢认得出,这是他曾送给好兄弟,酷爱乐律的王子弥的礼物。
果真是她,二弟信中的俞氏女郎。
没想到她光顾着开心,没注意脚底下,一不小心脚尖踩到个小草坑里,朝着拓跋漪卢正面直扑过去。
他自然而然伸手接住那像是从天而降的闪着光的仙女。耳边却听一骑疾驰而至,那骑手一手控马,一手抽出长刀大喝道:
“放开她。”
雁北那达慕是传统的夏季草原节日,平日游牧各处的部落都会聚集在雁北。
石迩领着车队去卖货,俞羲和则逃了个懒,想逗逗扶光那冷清性子,悄悄丢下他纵马驰骋而去。
她骑马在天苍苍,野茫茫的草原上,风拂过她的脸,是从未感受过的爽朗。
骑累了,俞羲和缓缓停下,故意找个地方躲起来,她知道扶光一会就回来找她。
没想到她藏的地方选的太好,等了半天都不见扶光来,阳光又暖暖的照着她,风也轻轻吹着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扶光现在已经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他策马飞驰,焦急的各处寻她。
他第一次感到恐慌,主公去哪里了?只不过是一转眼的功夫,她就不见了。
远远天际,扶光锐利的眼神发现了一只捕猎的巨鹰,而那蓝天碧草交界处似乎有人。
他心中一紧,在雁北,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拥有这样的鹰。
熬鹰驯马,是雁北部落王族才有的特权。
离得渐渐近了,果然是主公,她和一个身材高大的鲜卑男子说着什么,站的很近。突然扶光看见那鲜卑男子竟然将她禁锢在怀里!
“放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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