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候在京都官署外的白衣郎君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回头,见到刚从牢内放出来还伸着懒腰的青年,冷淡的眉眼更似有冷霜笼罩。

    “若再有下次,我可不会来捞你出去。”

    张不知面不改色,照例对这话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嘻皮笑脸的同面前人道,“我的好大哥,这话你可不止说过一遍。”

    “若真想不来,不如回去求求老头子,让他最好再莫管我了,也省得我一大早就看见你心烦。”

    两人甫一见面,顷刻间剑拔弩张,白衣郎君被他顶了一句,心头一梗,腹中的怒火直窜喉间,但好歹是给压下了。

    青年后冷着脸,径直上了马车。

    还站在官署大门口的张不知无所事事的站着,见迟迟未有人上马车来,车内传来男子低沉的嗓音。

    “父亲找你有事,你最好别让他老人家等太久,不然这回可不保证你还有没有现在的好日子过。”

    声音里压抑着深深的怒火。

    这次的威胁听起来有几分像那么回事儿,数年不曾回过那个家的张不知在短暂的思考了一下,决定还是赏脸去一趟好了,毕竟他现在身边没带侍从,难不成要靠自己两条腿走着回去?

    那也太累了,见完老头子再顺便让张家的人送自己回自己家,还挺划算。

    于是张不知大摇大摆的上了车。

    坐在车厢里,对着身侧冷的好似冰山一样的人,张不知一个眼神也懒得撇过去,懒洋洋的道,“张怀玉,千万别在我面前摆什么兄长的架子,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了。不然,再这么看我,小心我挖了你的眼睛。”

    要不是对方的视线太明显,张不知定是不屑理会他的。

    车厢内,青年的声音徒然冷下去,那双细长的桃花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正坐于车厢内的张怀玉冷笑一声,眼含不屑,“我也从未认为你是我兄弟,你大可放心。”

    他与张不知的关系从来就不和,一嫡一庶,更因为某些原因,关系势同水火,若非还要在外维持一下家族表面关系,他是理也不想理他这个二弟的。

    “你潜入官署偷查进城之人名单做什么?”

    “呵……”回应他的是张不知的一声冷笑,还有毫不掩饰的嘲讽的神情,好似懒得回答他的问题。

    大概是习惯了张不知这狗性子,张怀玉竟也不觉得意外。

    闭了闭眼,沉声反问道,“你昨夜见到春秋看客了?有人说你昨夜也去过问圣学宫。”

    “是又怎样?”

    张不知歪坐着,靠在车壁上,懒散的如同没有骨头架子,似笑非笑的轻声说道,“他啊,可远比世人猜想的有趣多了。”

    “说不定,还与我是同道中人呢。”

    这一句话让张怀玉睁开了眼睛,不禁看了一眼张不知,心头涌起淡淡的诧异和不敢置信。

    他十分怀疑这是张不知自我感觉良好的鬼话。

    这世上,怎么可能还有如张不知这般的混徒?

    沉默半晌,张怀玉不作回答,闭眼不再看他。

    ……

    寿宴这天很快就到,上春城内十分热闹,好似过年一般。

    萧玖和周武平一同入宫,众人按身份等级依次入座,两人的座位隔了很远一段距离,大概就是周武平坐在第一排诸公子的行列,而萧玖按官级直接坐到了大殿的小角落。

    还是头一回参加如此隆重的宴会,周武平难免紧张,下意识想和萧玖待在一处。

    “阿九,要不我找人和你换换位子?”

    趁齐王还没来,周武平摸到萧玖那里对他说。

    萧玖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轻声道,“不必,殿下。这是宫宴,按官级我本该坐在这儿。”

    同时视线扫过大殿内越来越多的大臣,像在提醒周武平什么。

    后者此时也反应过来,面上闪过一丝懊恼,心想自己真是昏了头了,这可是宫宴,座位次序又怎由的他做主?

    再说,那些见萧玖的座次无端压自己一头的臣公又会怎么想?

    “嗯,你说的有理。”

    打一捧子再给一个甜枣儿,萧玖向来擅长哄孩子,见周武平仍免不了心情紧张,温声笑道,“殿下待会儿只管跟在您的几个兄弟后面将寿礼献予大王,不需多做什么,有人来与您相谈,只管平淡处之便好。”

    “嗯。”

    周武平慢慢点下头,看着萧玖的眸子慢慢变得坚定,像是一只单纯乖巧的大狗狗,表现出对主人深深的依赖。

    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发现,他有些……太过于依赖萧玖了。

    宫宴开始,满目精致奢华,流水的食物和酒水被人端上奉于众人案上。

    大殿正中一群衣带飘香的舞女和着乐声,跳着欢快的祝寿舞蹈,旁边众人观看着表演,或饮酒或低声笑谈,气氛一片和乐。

    在这里,萧玖第一次见到年迈的老齐王,对方高居上首,两鬓斑白,身材瘦小,看着精神头儿还不错,和坐在他身边的江臻儿有说有笑的。

    再往下是年岁不一的公子公主们,萧玖数了数,除了还被幽禁的长公子,其余人皆到场了。

    “看什么呢?”

    眼神正仔细打量过每一个人,耳边突然响起声音。

    吓!

    萧玖心里吓了一跳,面上却没太大情绪变化,转头一看,是一个不认识的小郎君。

    看着和他同岁,大大咧咧的,只是这张脸不知怎得叫萧玖看着莫名有一丝眼熟。

    “你是……?”

    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旁边座位的小郎,面带疑惑。

    他记得,先前坐在自己身边的不是这位吧?

    怎么一眨眼就换人了?

    小郎君是朝中一位大臣之子,闻言笑笑,自我介绍了一番,后一句话叫萧玖明白自己为何见对方眼熟了。

    “那日在问圣学宫,我险被南蛮人捅伤,是你救了我,你可还记得?”

    对方眼睛亮晶晶的,一派感激的模样。

    萧玖转动着脑筋,不一会儿就从前几天的记忆里翻出对应的片段。

    “原来是你……”

    想起来了,这事说起来还是他连累了人家,叫对方受了回惊,真要论起来,该是萧玖向他致歉才对。

    听萧玖这么说,小郎君连连摆手,表示不在意。

    “不碍事儿,明明是南蛮人动手伤的我,与你们何干?”

    说完,又听他一叹,视线撇向某处,神情有委屈,也有气愤,“伤人者好端端的站在那里,这事怎么能怪到你头上。”

    萧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南蛮人的方向。

    一行人霸着席位高声笑谈,吃肉喝酒举止很是豪放,声音隔了半个大殿都能传到萧玖这儿来,混着乐声听不太清说话的内容,再加上他们说的是胡语,殿中多数人也听不懂。

    不过看他们指着中间的舞姬一副看直了眼睛的模样,也能猜到这群人大抵说的不是什么好话,殿中人不时眼神朝那边看去,眼中带着隐晦的鄙夷,只哈珀一人坐的不动如山,气势沉稳。

    “那人是谁?”

    视线转移到坐在哈珀身旁的青年,萧玖抬了抬下巴,问道。

    那人正值青壮,浑身打扮堪称金尊玉贵,懒洋洋的盘腿坐在坐垫上,支着脑袋看歌舞,神情却显得有些兴意阑珊。

    周围几个南蛮人明显以他为中心,满脸讨好。

    “那个啊……”小郎君看了一眼就知萧玖问的是谁,收回视线,一脸不屑,“南蛮小王子──赤尔。南蛮王最宠爱的小儿子。”

    萧玖心思动了动,试探,“既是爱子,怎么舍得让他长途跋涉来参加寿宴?”

    “这谁知道,估摸着是他自己贪玩,想来我大齐见识一番吧。”

    真是如此吗?

    萧玖的视线在赤尔身上转了一圈儿,又撇向他旁边的哈珀,脑中沉思。

    若真是简单的派使臣出使寿宴,根本不需堂堂南蛮战神亲自前往,再者如今还加上南蛮王最心爱的小王子,这两个人加在一起的份量可不一般啊……

    忽然,哈珀抬头,视线敏锐而精准的朝萧玖的方向射来。

    萧玖及时收回视线,垂下眼皮,不再看去。

    坐在席中的哈珀心中一疑,方才他明明察觉到对面有人在看他,可搜寻了一圈后也未找到可疑之人。

    他压低了声音,用南蛮话在赤尔耳边说道,“王子,有人在暗中观察我们。”

    赤尔不以为意,眼皮子动也未动,只当身边这古板又无趣的男人老毛病又犯了。

    “看就看呗,本王子怕他?”

    说着,打了个哈欠。

    哈珀皱眉,久经沙场的直觉令他对那道目光起了点在意。

    深知赤尔玩心重又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眼神撇到赤尔身旁蠢蠢欲动想上手抓舞姬的几人,低声警告道,“王子,美人多的是,咱们还是少惹事为妙。”

    “哼!”

    赤尔冷哼了一声,神色冷了下来。

    “父王也就算了,什么时候还轮到你管起本王子来了?!”

    他一向最不耐烦哈珀说教,只觉这人老是怕这怕那,又信奉中原人那套,哪有半点作为南蛮战神的样子?

    要不是父王非要他与自己一路同行才肯答应他来齐国,赤尔说什么也不欲与哈珀待在一起。

    “王子恕罪,臣并没有这个意思。”

    哪怕是道歉,哈珀脸上的表情也依然平静,并没有惶恐和害怕。

    虽然在他眼里小王子赤尔再能闹腾,又为非作歹,但毕竟是王子,他作为臣子该给的尊敬还是要给的。

    但他亦有自己的骄傲,哈珀开口道,“您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若有闪失,只怕不好向大王交代。”

    赤尔梗住,又不好反驳这话,毕竟临行前父王还要他好好听哈珀的话,并交给了他们一项重要的任务。

    现在哈珀抬出南蛮王来压他,叫赤尔慢慢咬紧了牙,看着哈珀的眼神里透着几分愤怒。

    “本王子该做什么心里清楚的很,用不着你提醒。”

    他阴阳怪气的道,“你有时间不如多看两本儿书,毕竟好不容易来齐国一趟,叫你空着手回南蛮,只怕回去后你就要后悔。”

    哈珀直觉这话中有什么不对,但却没听出来赤尔的潜意思,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赤尔低声下了句命令就约束了手下。

    美人光看不能摸的几人,纷纷将怨愤的眼神投向哈珀,又是这个男人坏他们好事。

    “王子!”

    有人不满的在赤尔耳边叫道。

    赤尔恍若未闻,轻轻挥了挥手指,来人顿时明白这是叫自己别烦他的意思,不甘的退下。

    此时的赤尔正一脸专注的看着美人,只是视线对着的却不是殿中跳舞的舞姬,而是大殿之上的后位。

    后位上坐着的只有一个江臻儿,赤尔看的是谁不言而喻。

    就在赤尔看的正入迷的时候,殿中徒然响起一声大喝。

    “大胆!竟敢窥伺王后!”

    赤尔一惊,从痴迷的状态中回神,殿内众人也纷纷停下手中动作,遁声向出列之人望去。

    一身穿朝服,头戴博冠的中年大臣站在殿内,指着赤尔厉声训道,“身为使臣,何以对我齐国王后看得目不转睛,莫非是心存觊觎?”

    众人无不一愣,视线在底下的赤尔和齐王身边美貌的江臻儿身上打了个转。

    赤尔先是没反应过来,后等回过味儿来发出一声哧笑,看着对面中年男人隐怒的模样,他笑了。

    “齐王后生得美艳动人,实属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儿,还不许本王子多看两眼?”

    底下众人心头一惊,窃窃私语起来。

    赤尔昂着头,完全把哈珀先前的劝告抛之脑后,明目张胆的调戏江臻儿,盯着她的眼中满是野心和觊觎,他根本不把齐国人放在眼里,身为草原上最尊贵的王子哪里容得下一个齐人教训他,对方越怒,他越要挑衅。

    “放肆!”

    又一大臣低喝。

    “一国王后,岂容尔等无礼!”

    公然调戏江臻儿,若他们再不有所表示,岂不是置齐国的威严如无物!

    眼见赤尔又给他惹麻烦,哈珀沉着脸,脸色十分难看,给赤尔使了个眼色,叫他不要太过分。

    “齐王见谅,我南蛮男儿说话向来直爽,此言并非对王后不敬,只是真心赞美王后的美貌。”

    赤尔冷笑不语,面露不屑,连配合也是懒得配合哈珀的话。

    也幸好他没有再故意挑衅,否则哈珀当真不好圆场,从赤尔此刻的神情来看,众人也知事情可一点不像是哈珀说的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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