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小溪如得称赞,笑容更盛了两分,见嬷嬷退开半步往宫门处一引,就乖乖地跟上她,安安静静地往里走去。
她早就知道,第一次入宫觐见这事必定会让人意外,只是说不上不合规矩,更算不得有错。
她是故意这么干的。
谁让寻王是废太子呢?一个身份微妙的皇子,上头还有继母虎视眈眈地盯着,这处境比她在曲家好不到哪里去,倒让她应付起来得心应手。
她晨起认真思考了作为废太子的新婚妻子如何去面对这皇后婆婆,思来想去后觉得,自然是展现一副人畜无害到有点缺心眼的形象最让人没有芥蒂。
入得宫门,面前先是一方宽阔的广场。大魏朝皇宫很像大明宫,前半部分的主体是三座大殿,后宫的范围则景致颇多,亭台楼阁交错而立,不像紫禁城那么规整,要观景还只有一方面积不大的御花园可去。
是以曲小溪步入后宫后,便随那位嬷嬷沿着蜿蜒小路一路同行。那嬷嬷是个会做事的,在曲小溪面前既守着宫规,又像个慈祥热情的长辈,路过景致秀美处会随口同她介绍一二,曲小溪也乐得一观。
如此行了约莫两刻,终于到了长秋宫门口。
长秋宫作为中宫皇后的住处修得巍峨华丽,宫规也颇是森严。嬷嬷领她步入院门,两侧的宫女无声下拜,再至殿门外,在外候命的宫人们也拜下去。
嬷嬷微微回过身:“王妃稍候,奴婢进去禀奏。”
语毕她就入了殿,曲小溪安安静静等着,不多时嬷嬷就又出了殿门,向里一引:“王妃请吧。”
曲小溪不由提起心弦,低着头迈过门槛。穿过肃穆的外殿与内殿再向东一转,清新宜人的熏香味迎面一扑,她稍抬了下眼皮,就见一位身着枣红长袄的贵妇人端坐在茶榻上。
侧旁的绣墩上还坐着两名女子,都还很年轻。曲小溪一时不知是谁,就只当没看见,上前只向那茶榻上的妇人下拜:“妾身寻王妃曲氏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安。”
皇后含着浅笑,几是在她话音刚落的时候就开了口:“快起来吧。”
这声音温柔悦耳,与曲小溪脑补的见缝插针刻薄人的坏继母大相径庭。她一怔神的工夫,就被迎上前来的宫女扶起了身。
皇后和颜悦色地指一指身边的两名女子:“这是端王妃与禄王妃,也是你的两位嫂嫂。”
曲小溪了然,朝那二人也一福:“两位嫂嫂安好。”
年长的端王妃颔了颔首:“弟妹客气了。”
语毕就有宫女端了茶来,但不是来上茶的,只将茶奉与曲小溪。
曲小溪会意,接过茶盏向皇后敬茶,一颗心高高悬了起来。她在曲家的长兄也是庶出的,又有本事,很不受曲许氏待见。
去年这位长兄成婚,长嫂敬茶时就被曲许氏抓住机会立了规矩,一盏茶端了半晌曲许氏都不接,只当没看见,笑意吟吟地和面前的儿媳说话,脸上端是一副慈祥婆母的模样。
后来这位长嫂直熬得端不稳茶盏了,茶水终是倾出来,沾湿了曲许氏的衣裙,就此给曲许氏留了话柄,为她日后给儿媳“立规矩”铺平了道路。
于是当一盏茶奉到皇后跟前的时候,曲小溪后牙都咬紧了。但很快,手中的茶盏就被接了过去,皇后干脆利索地抿了口,和和气气道:“你刚嫁进来,不免紧张,其实大可不必。外头都说咱们皇家规矩多,但那是给外人看的,不好在朝臣百姓面前失了天家威仪。平日若关起门,咱们都是自家人,你有什么心事大可来与本宫说,寻王府缺什么少什么也大可禀进宫来,不必委屈自己。”
“诺,谢娘娘。”曲小溪乖乖巧巧地福身应下。
皇后的目光愈加慈爱:“快坐下吧。”
语毕就有宫女又添了张绣墩来,置在端王妃对面。皇后犹如一位寻常人家的和善婆婆,一叠声地命人上茶、上点心,好生吩咐了一通。待得听闻曲小溪亲自做了点心送来,她目光一亮,当即兴致勃勃地尝了,还招呼端王妃与禄王妃都吃一吃看。
好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就这样,一场拜见远比曲小溪设想的要轻松许多。
临近巳时,她从长秋宫告了退,端王妃与禄王妃也一并告退出来。禄王妃好似不太善于交际,退出殿门就借口要去向禄王的母妃问安,自己先走了。
端王妃倒不急,陪着曲小溪同行,走了一段,忽而开口:“端王府离寻王府不远,弟妹来日若得空,可过来坐坐。”
“好。”曲小溪点点头,端王妃一双清亮的明眸直视着前方,续说:“这么多皇子里,唯有寻王是端王殿下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我这当长嫂的无意分什么亲疏,但只为着贤仪皇后的在天之灵,咱们两家也不能生分了。”
曲小溪的神思微微一凝,不动声色地扫了眼端王妃的神情。可她仍只看着前面,一张清清素素的脸上也瞧不出什么来,曲小溪只得先行应道:“嫂嫂说的是。”
端王妃沉吟了片刻,又道:“三弟这个人……性子不大好,却也不是个不讲道理的浑人。你既嫁了他,就不要偏信外头那些传言,若有该说与他听的事,就要去说个明白才好。”
曲小溪思绪提起:“比如呢?”她停下脚,直言问端王妃,“嫂嫂的意思是,像今日拜见的这些事,我该说与他听?”
“倒也不是。”端王妃失笑,“今日之事稀松平常,他心里原也该有数,不必你我来提点。我指的是……夫妻间过日子,不必事事都揣摩试探。”
她边说边执住曲小溪的手,足下也上前了半步。曲小溪看出她是有话要说,没有躲避,端王妃抿着笑颔下首,压着音道:“你们府里的侧妃胡氏得宠,可若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你心里要有数。”
曲小溪静静听着,好似明白了几分,又不大拿得准。心念一转,直视着端王妃问:“嫂嫂这番话,我可能与寻王殿下说?”
端王妃没想到她会这样问,神情微滞,笑容旋又释开:“弟妹这样问我我只能告诉弟妹,这番话我说得不心虚。至于能否告诉寻王——我对他了解不多,只能弟妹自己拿主意了。”
“……”曲小溪噎了噎,不好说什么,只得先应下来,自己再慢慢琢磨。
待上了马车,她倚到车壁上,心底不由直呼一声:水好深啊!
皇后端着一张笑脸,但从外面的种种传言看,皇后绝不是盏省油的灯。在刻薄旁人所生的子女一事上,皇后只会比曲许氏的段位更高。
端王妃也端着一张笑脸,是善是恶就更不好分辨了。
为什么要搞的这么复杂,世界和平它不香吗?
曲小溪内心默默吐槽,趁着路上无事,闭上眼睛歇了歇神。待得马车驶至王府门口,车夫勒住马,前头的帘子前就响起酸枣的声音:“姑娘,到了。”
曲小溪深呼吸,揭开帘子下车,准备开始下一场应付。
作为王府里的当家主母,她该见见府中的另几位女眷了。
眼下的寻王府后院除了她还有四人,资历最老的侧妃孙氏是寻王十六岁时尚寝局按规矩拨过来为他“开蒙”的宫女,另一位侧妃胡氏则是端王妃口中的那位宠妾。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冯氏、一个杨氏,都是此番寻王大婚才赐进来的人,皆是小官家的女儿,在礼数上算是曲小溪的随嫁媵妾,比曲小溪早了三天进门,身份皆是末等的奉仪。
今天按规矩四人都要来向她问安,且是即便知道她要先进宫见皇后,她们也该早早就到她所住的芝兰阁候见。
曲小溪自己对这种瞎耽误时间的破规矩十分不屑,只是既然初来乍到彼此都不了解,这倒是个摸对方脾性的好机会。
曲小溪步入次进府门,正好碰上甜杏急匆匆迎出来。
“姑娘。”甜杏福了福身,上前扶住她的胳膊,边随她继续往里走边压音道,“四位到了三位,唯独胡侧妃没来。”
曲小溪脚步滞住,浅浅蹙起黛眉,看着甜杏。
甜杏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低着头续说:“胡侧妃差人来说……正好来了月事,起不来床,明日再来给您磕头。还命人送了府中的账册来,说是……府里这些事先前都是她管着,如今既有了正妃,她再管就僭越了,该送来交给您。”
曲小溪听完扯了下唇角:“唉,真讨厌。”
真讨厌,还没见面就想阴她!
胡侧妃人没到,却将说得圆满,摆出了一副对她恭敬的模样,让曲小溪对她的缺席不好横加指责。
倘若府里只有她们两个,这事含糊过去也就罢了。可现下还有另外三位和满府的下人都看着,若她摆出王妃的架子管教,显得她刻薄;不管呢,又显得她好欺负。
胡侧妃这是在赌她刚进王府必定不知道该怎么办,想给她个下马威。
这她能让她得逞?
哈哈,笑话!
哈哈,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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