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战事明明已经结束了,但军营里的士兵好像并没有就此松懈下来,调整了小半个月后,又进入了训练状态,像是在备战?
这让黎梨有些费解,不过他现在最关心的可不是这个,这段时间李玖对他实在过分热情了,每日对他嘘寒问暖,还经常说一些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他也不好驳了李玖的面子,所以已经强颜欢笑好多天了。
李澈说这是为了逗他开心,他就纳闷了,他都那么努力的表现他很开心了,他们是怎么看出来的?还有李将军为什么要逗他开心?
他真的就是脚滑了而已啊。
实在想不明白。
但他觉得有必要和李玖好好说一下这件事,所以他去城内买了两壶酒,去然后找了李玖。
他找到李玖时,李玖正在高地上看士兵们训练,目光深远沉寂,他走进了都没有察觉。
黎梨觉得名震天下的大将军李玖就应该是现在的样子。
“将军,喝酒吗?”黎梨把一壶酒递给李玖,“之前说过的,找机会共饮。”
李玖脸上顿时都是笑意,接过了酒,“不醉不归。”
黎梨:“……”
得了,到他这李玖就变了。
沉默了许久,李玖突然看着黎梨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还在练兵吗?”
这倒是问出了黎梨多日来的疑惑,他如实道:“我不知。”
李玖喝了一口酒,看着远方风轻云淡道:“因为我要起兵造反。”
“咳咳咳……”这话的信息量有点大,黎梨在喝着酒冷不防的被呛到了。
李玖拍了拍他的后背,“怎么、被吓到了?”
黎梨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的确被吓到,不过不是被起兵造反吓到了,而是被起兵造反的人是李玖给吓到了,准确的说他是觉得不可置信。
一个不顾身家性命,常年驻守边关,退敌无数的大将军,怎么看都应该是忠心耿耿才是。
黎梨道:“那你这么些年为何为景阳帝卖命至此?”
李玖突然笑了,“我不是为景阳帝卖命,我是为了中州,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把本就不属于他的天下毁了……”
本就不属于他?
黎梨突然觉得李玖接下来的话可能会是一个牵连甚广的秘密,可李玖为什么要告诉他呢?难道是因为滑的那一跤就让李玖对他信任到这个程度?
李玖讲述的是中州皇室二十五年前的旧事了。那时候他才刚满两岁,也不叫李玖,他原名夏止风。
他父亲夏霆翊是太子,而如今的景阳帝夏景翊只是王爷。先皇病重时,夏景翊不知用了何种手段弄得一份改立他为太子的遗诏,挟此遗诏让大臣们拥他为新帝。
夏霆翊向来仁慈宽厚,敬重先皇,兄友弟恭,而且他的志向也不在这个皇位上,所以对于这份遗诏没有任何的异议。可他欲安安静静的结束这场祸端,可夏景翊偏偏要掀起波澜。
夏景翊上位后,担心事情败露,所以一不做二不休,预谋着给夏霆翊安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将他一家赶尽杀绝。
夏霆翊得到风声时将夏止风托付给了一直拥护于他的李临,然后放了一把火烧了夏止风的房间,找了一具孩童的尸体代替他,于是夏止风葬身于火海。
三个月后,夏霆翊一家下狱。
半年后,夏霆翊于狱中病逝。
李临是夏霆翊妻子的哥哥,景阳帝虽心有芥蒂,但朝中无人可用,也动他不得。
李临常年驻守边关,一年后对外宣称喜得贵子,名唤李玖。李临从未向李玖隐瞒他的身份,李玖从记事起就知道他原是夏止风。
他长得像母亲多一些,所以长得自然也像李临,对于他的身份倒没有人怀疑。
后来李临战死,李玖接替父位,但因为他和夏霆翊长得有几分相似,所以开始时并不得景阳帝重用,驻守西钦时没什么兵权、其实与流放无异。后来连彻战死,景阳帝无人可用,才动用了李玖。
景阳帝登基后的十多年里的确是励精图治,想把中州治理好。但十年前、也就是皇后去世那一年,他的性情突然大变,像是变了一个人,做了许多荒唐的决策,一步步变成了昏君。
“我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把夏家老祖宗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拱手送人、看着战乱四起、百姓流离失所……重要的原因是我要报仇,为连彻、为我父母,拿回本该属于我父亲的东西,要景阳帝为他们偿命!”
李玖侧脸看向黎梨,“我没有你想的那么高尚,镇守河山也好,起兵造反也好,我不是为了什么天下大义,只是想复仇罢了。”
黎梨忽然一笑,“那若是你当了皇帝,你会做个明君吗?”
李玖愣了愣,明白了黎梨的意思后郑重道:“我当尽我所能让中州山河永固、百姓安居乐业。”
这一刻,黎梨突然想到了秦暮晨、想到了连清,他听从了自己的心,认真道:“算我一个吧。”
李玖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你这是何意?”
“我对兵法略有研究,想助将军一臂之力,我亦不是为了什么苍生大义,我只是为了替我朋友报仇罢了。”
“那若是见百姓受苦,你可会不管不顾?”
“我当尽我所能相助。”
黎梨话音刚落,两人相视一笑。其实他们心里都明白,他们是一类人,不为大义死,只为吾心安。
他们也都明白,先平大义而后心安。
李玖凝视着黎梨的眼睛,“你如此信任于我,若败了,你可悔?”
“将军又因何如此信任于我?”
这种关乎生死的秘密,李玖居然能毫不犹豫的告诉他,他又如何能辜负这份信任?
李玖反问道:“你为何呆了这些天都没有离开?”
黎梨恍然大悟,“原来你知道……”
他不走,并非心伤未愈,更不是留恋北疆苍茫风光。而是,他清楚景阳帝的为人,觉得李玖如此卖命不值得,也担心他会步连彻后尘,所以想留下来让李玖认清一些事情,多一个人帮着提防景阳帝也是好的。
李玖知黎梨的好意,也知道黎梨能千里前来未友人寻一个真相,又怎么可能会是不义之人。而且他知道,就算他没打算起兵,黎梨也会用他自己的方式为连清报仇。
两人心照不宣,也没有再多言,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属于你的东西,就算你占有了,迟早也是要还回去的。”
“阿莘,这皇位本来就该是朕的,为什么大家都偏向他,就连你也要因此离朕而去吗?”
“五弟,我都已经把皇位相让于你了,你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你还我命来!”
“不、不……啊!”
龚行闻声掀开窗幔,见景阳帝惊魂未定,直直的坐着,“陛下您怎么了?陛下?”
景阳帝一把拉住了龚行胳膊,“龚行,朕看见阿莘了,她还是不愿意留下,无论朕说什么,她还是执意要走,还有三哥,他来了、朕看见他了,他来找朕偿命来了……他一直都没有走,他还在,朕能感觉得到他就在周围。”
龚行扶住了景阳帝,“陛下、陛下,您做噩梦了,你仔细看看,这里只有老奴,没有其他人。”
景阳帝后背都被汗水打湿了,汗凉下来的时候,他才缓缓回过神来,满眼戾气的对龚行道:“朕那么爱阿莘,把最好的都给她了,可她为什么还对夏霆翊念念不忘?到死了念着的还是他!为什么?为什么!这皇位本来就是朕的,既然他们不让朕安安稳稳的坐着,那朕就毁了它,对!毁了、都毁了!”
龚行看着发了疯一样的景阳帝,一言不语,这又是何必呢?让他坐不安稳的只有他自己罢了。
余皇后也是可怜人。
景阳帝十来岁时就喜欢上了余莘,但余莘从小就爱慕夏霆翊,那时候男未娶女未嫁,她怀着美好的祈愿,她也知道夏霆翊心悦的人是李芸,所以她甚至只求侧妃之位。可景阳帝为爱不择手段,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娶了余莘做正妃。而后,夏霆翊也在前皇后的安排下娶了正妃李芸。
景阳帝登基后,她就成了皇后,可她对景阳帝仍然没有生出感情,再加上后宫添了很多嫔妃,她就更避着景阳帝了。所以,五年后才有了夏安之,为了自己的女儿,她不得不开始争宠,但其实景阳帝对她的改变欣喜万分,自然专宠她一人。但她总归是不开心的,特别是得知景阳帝是如何得到皇位、夏霆翊是如何死之后,悲愤交加,积郁成疾,在夏安之十一岁时就撒手人寰。
景阳帝平复下来后,又突然想到了李玖,“李玖现在在干嘛?”
龚行如实回答,“李将军战后,让将士休息了一段时间,现在已经开始练兵了。”
“练兵?”景阳帝神色变幻莫测,“龚行,你说李玖得胜,朕却不给予奖赏,他会不会对朕有意见?”
龚行想了想回答道:“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李将军不会。”
景阳帝看向龚行,“你就那么信任他?”
龚行见状连忙道:“陛下重用李将军,老奴见将军也一心为陛下驻守边关,想来是感念陛下的恩情,又怎会对陛下有意见呢?”
“李玖、确实不错,但他和朕那三哥长得有几分相似,朕看到他就觉得不太舒服。”景阳帝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拉住了龚行,“你说,他会不会是朕三哥的孩子?朕记得三哥的确有个孩子的,但被烧死了,你说那孩子会不会还没有死,会不会就是李玖?练兵?他会不会是想起兵造反?”
龚行暗暗神色一变,“陛下多虑了,李将军和老李将军长得多像啊,那鼻子、嘴巴,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当年陛下还让老奴去看过那烧死的那孩子,的确就是霆王的那个孩子。李将军练兵,也只是为了保持军队的战斗力,老奴说句僭越的话,李将军要是想起兵又何必等到现在,怎么些年他可是击退了不少敌国军队,身上的伤那可都是为陛下受的。”
景阳帝松开了龚行的手,揉了揉眉心道:“你先退下吧,是朕多虑了,许是这个梦的原因。”
龚行起身,“陛下可要焚些安神香,好睡个安稳觉。”
景阳帝看了龚行一眼,见他的确满脸的担忧,淡淡道:“也好。”
北疆,李玖和黎梨还有几名副将已经开始商量部署了,他手下这些将士都是忠心于他的,而且对于景阳帝的所作所为早有不满,对于起兵这事是一呼百应。
现在只需要把北下浥阳的路线定下来,还要做一些战略部署。景阳帝有一支听命于他的三万大军,常年驻扎于浥阳郊外,皇城还有一万的禁卫军,他们如今有六万大军,一路打过去还会有不少响应的人,足以对抗皇城的军队。
但现在棘手的是西钦还有三万大军,若是景阳帝调到这支军队,那么这场战就有得打了。若部署得好,天时地利人和,他们的胜算很大,但事有万一,还是得小心应对。
那段时间,李玖和黎梨日日商讨起兵之事,得出了几个方案,现在正在研究哪一个方案胜算更大。
夏安之打算离开北疆,她知黎梨和李玖正在筹划的事,李玖不只是冲着皇位去的,他还要取景阳帝的性命。若她不是景阳帝的女儿,她必定会加入其中,但她是。
这与她能不能大义灭亲无关,她知道景阳帝的结局,所以她插不插手没什么区别。
她离开那日黎梨和李澈前去送行。
李澈拉着她的手,“漂亮姐姐,你真的要离开吗?一个人闯荡江湖太危险了,要不你等等我,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我也很想去传说中的江湖看看,我也想行侠仗义、惩恶扬善,最重要的是我想陪着你。”
夏安之摸了摸他的头,“姐姐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姐姐厉害着呢。”
李澈点了点头,“那姐姐一定要小心,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好。”
黎梨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知道夏安之武功不错,但一个人终究不太安全。
他最终道:“你多保重。”
夏安之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有分寸,那别人就不该以任何理由去阻止。
夏安之点了点头,“嗯,你也是。”
她上了马,顿了顿最终也没有回头,策马而去。
黎梨和李澈站在了原地,见那个背着琴和剑的红衣姑娘渐行渐远,消失在地平线上。
保重。
夏安之驾马走了很远,眼睛渐染泪雾,前路亦是模糊的。她如今还没有做好去临川的准备,天地之大,她却不知道该去哪里。
“安之,随心而动,便能安之。”
“安之,那以后我们一起闯荡江湖的时候,你可要护着我啊。”
母后,你说的“随心而动,便能安之”可如今我心已死,又该如何安之?
连清,你说谎,你说过要陪我一起闯荡江湖的,如今我身在江湖你又在何处?
“安之,别怕,母后只是累了,睡着后会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我会在那里继续陪着你。”
“安之,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她轻轻的摩挲着脖子上的长相思,“母后,连清,你们就在我身边对不对?”
好,母后,我不怕。
连清,我要闯荡江湖了,你可要跟紧我。
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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