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致远终究是委婉的拒绝了明昔的提议。
没有拿到程阿婆小儿子那只剩下半截的骨灰盒,明昔沉默了一瞬。
然后拎着自己带过来的红色塑料袋，和里面的女鬼打了个招呼。
“你先出来一下。”
明昔认真的保证道：“等下我可能会从你这个盒子上面拆几块木片下来，你不要害怕。”
或许是因为之前程阿婆要筹备冥婚的的缘故,她那个小儿子的骨灰盒，和女鬼的骨灰盒，外形其实是差不多的。
女鬼：“……”
谢谢，已经在害怕了。
旁边无言以对的戴致远：“…………”
安抚好热情贡献出了自己骨灰盒的无辜女鬼之后，明昔当场气势汹汹的闯进了安置程阿婆的那间办公室里。
程阿婆在看见明昔的一瞬间,眼睛都激红了。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处。
她喊得越大声,明昔表现得就越是暴躁。
丝毫没有警察叔叔劝人做笔录时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
明昔单刀直入，居高临下的站在程阿婆面前,“告诉你冥婚和符咒这件事的那个人的联系方式呢？”
程阿婆现在看起来疯疯癫癫、神神叨叨的,比之前还明显。
毕竟,冥婚的婚礼仪式被打断,然后又脱离了女鬼的结界，等于把程阿婆从鬼迷心窍的状态里强行打醒,也难怪她现在看起来这么不正常的。
不过明昔显然根本不吃这一套。
面对着程阿婆的咒骂，明昔眼皮一耷拉，伸手熟练的从红塑料袋里掰下来了一块骨灰盒残片，然后轻飘飘的扔在了程阿婆的面前。
她小儿子的骨灰盒找不到，明昔先用女鬼的骨灰盒凑合一下也可以。
反正ai少女已经帮忙下单亚克力透明骨灰盒了。
虽然刚刚在楼道里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依旧躺着也中枪的女鬼：“……”
ai少女：“……”
她一个激灵,当场又下两单，然后开始拼命催店家发货。
跟着明昔一起进来的戴致远,眼神不停的在她那个红色塑料袋里游移。
面对明昔的气势汹汹,他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
和明昔这样硬着来不一样，警察局这边负责询问的工作人员还是很讲究聊天的方式和技巧的。
以至于,当他们真的遇到认死理并且负隅顽抗的对手后，只能花费更多的时间和被询问的人去耗。
戴致远在明昔耳边低声解释道：“我们也从程阿婆这里问到了一部分消息，已经去寻找给她提供符咒的那个人了，只是，她给出的线索十分零散，我们也不确定根据这些线索就能找到人。”
明昔几不可见的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而在她当着程阿婆的面，又动作麻利的拆掉了几片骨灰盒的木头，并且，红色塑料袋里甚至已经能够看到因为她粗暴的动作而撒出来的骨灰之后，程阿婆终于绷不住了。
“住手！住手！你疯了吗，你们这些警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拦着她！”
程阿婆试图冲过来阻止明昔，被谈话室的隔板阻拦后，不得不求助于戴致远这个“警察”。
戴致远摸了摸鼻子：“……”
一回头，发现女鬼竟然正站在谈话室的外面，如果不看她被消融的那半边身体的话，这姑娘一身白衣，还有几分袅袅婷婷的味道。
戴致远心里一沉，不由得叹了怄气。
硬着头皮选择了无视程阿婆的合理诉求。
毕竟，人家骨灰盒的主人女鬼，都选择了漠视明昔的做法，他这会儿安静闭嘴，好像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眼看着明昔越拆越麻利，大有下一秒就把骨灰也一起扬了的架势，程阿婆终于哭嚎着放弃挣扎，尖叫道：“我说、我全都说，我什么都告诉你，你快让她住手！”
明昔有些意外的看了戴致远一眼，“咦？”
居然是选择告诉他，而不是告诉自己？
这个老太婆怎么回事？
戴致远当机立断，和明昔交涉道：“你先休息一会儿，算是给我个面子。”
明昔倒是不介意这个。
她没去看程阿婆，而是十分坦然的和戴致远说道：“也行，你要是问不出来，我再来和她讲道理。”
又是讲道理……
戴致远嘴角一抽，默默的点了点头。
明昔当即拎着红色塑料袋从谈话室出去了。
等到乐黎帮忙随手关门的时候，她才有些惊讶的发现，“里面的骨灰不小心撒出来了一些。”
程阿婆在里面听得睚眦俱裂，恨不得冲上来和明昔拼命。
但是，她终究还是知道，自己奈何不了明昔。
反而是明昔，完全有余力继续去破坏她小儿子的骨灰……
迫不得已，程阿婆终于老老实实的交代，把自己知道的关于大师的消息，还有大师和自己说过的话，一五一十的全都告诉给了戴致远。
然后哭着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反复和戴致远哀求，“我的孩子是无辜的，你们不要伤害他……”
戴致远很为难。
委婉的表示道：“我只能说，我们和警察这边的工作人员，肯定不会去伤害无辜的人，但是那个小姑娘，老太太，您也看到了，她还是个孩子啊，孩子都不懂事，而且她又不是警察，我们根本管不了。”
程阿婆几乎要被戴致远这一推二让的话语给噎得差点厥过去，整个人都不好了。
戴致远言辞恳切的详细解释道：“不过，老太太您应该也发现了，那小姑娘其实根本不是冲着你来的，她和你知道的那个大师有私人恩怨，只要她能找到大师，自然也就不会继续和你过不去不是？可是，你要是藏着掖着的，对于那小姑娘过来说，你就是包庇她仇人的凶手，她情绪上肯定就比较那啥，对吧？”
三言两语分化了程阿婆和那个所谓的“大师”之间的关系，还让程阿婆恨上大师，认为都是因为对方，自己和小儿子才会招惹到明昔这么一个祸害之后，程阿婆果然再无保留。
她这会儿交代“大师”的情况时，不只是为了配合警方的调查，更多的其实是报仇了。
一个小时之后，戴致远拿着记得密密麻麻的笔录走出来。
回到会议室，就发现，明昔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拿着塑料小勺安安静静的吃一份外卖水果捞。
和快递包装袋一起随便放着的，就是盛着女鬼骨灰盒的那个红色塑料袋。
戴致远眼皮跳了一下。
于春雁特别小声的和戴致远说道：“外卖小哥才送过来的，应该又是那位‘男狐狸精’给订的，他甚至知道我们这边的办公室房间号。”
戴致远几不可见的微微点头。
不过，面对明昔的时候，他并没有提及这一茬，而是扬了扬手里的笔录，和她商量道：“程阿婆说，她之前都是亲自去拜访那个大师的，位置就在古玩街上。”
明昔三下两下吃完手里那一小盒ai少女为了让她消气给她下单的外卖零食。
当即拎起红色塑料袋、抱起旁边呼呼大睡的小白虎，“走，我和你一起去。”
戴致远有些意外：“就现在？你不用等下午仝雨和萧雅志过来吗？”
明昔不答反问：“不然去得晚了，那家伙跑了怎么办？”
戴致远没话说了。
把刚刚的笔录交给杜岢，让人做了好几个备份之后，自己拿了一份复印件朝着明昔示意了一下，“那你等下在车里看看吧！”
明昔点了点头。
她这会儿两只手里都有东西，的确腾不出空来。
这一次，戴致远主动坐在了驾驶位上。
明昔上了车之后，则是把小白虎放在了自己腿上，盛着骨灰盒的塑料袋放在了旁边，然后，还拿出手机对着文件拍了下来。
就坐在明昔身边的于春雁，微微挪了挪自己的身子，尽量给骨灰盒也流出了足够的空间。
——五座车的后座是三人位，并不拥挤，只要另一边的乐黎朝窗户那里挤一挤，还是可以轻松的把空间腾出来的。
戴致远清楚的从后视镜里看到了明昔的动作。
毫无疑问，明昔拍文件这件事，肯定是要把文件发给那位“男狐狸精”看了。
戴致远并没有阻拦的意思。
等她拍完照之后，还若无其事的开口询问道：“你这边有什么看法吗？”
明昔一边翻文件，一边微微拧眉。
其实这些缺胳膊少腿的简体字，她这几天看得多了，倒是渐渐开始习惯了，不像是最初那会儿，总觉得特别别扭。
又翻了一遍之后，明昔才放下手里的复印件，实话实说道：“之前棺材上的符咒图案，是为了封印和镇杀，这次这个程阿婆搞的那些符咒，则是单纯的为了封印，本质上，目的都是魂魄。”
乐黎迅速意识到不对劲来。
“你的意思是，对方盯上的是你自己和女鬼的魂魄？”
明昔摇摇头，帮他修正内容道：“应该是盯上了我的身体和魂魄，但是只盯上了女鬼的魂魄。”
坐在明昔旁边的于春雁立刻问道：“你和女鬼之间的共同点是？”
明昔指了指旁边的骨灰盒，“她在里面呢，你得问她呀！”
明昔现在倒是对ai少女的情况比较了解了。
但是对于女鬼的情况，其实并不清楚。
戴致远眼皮抖了一下，不得不出声阻拦道：“车里太拥挤了，先别让女鬼出来了吧？不然等下路口，交警看到我们车里超载，可能会拦我们……”
于春雁拼命点头，表示赞同。
一涉及到受害者之间的相似性，其实很容易看出凶手的行为逻辑。
普通犯罪者可能会因为受害者的职业身份、平时的衣着打扮等外在因素而选择行凶对象。
同样的，对于那些搞修炼的凶手而言，他们往往会更在意受害者的出生年月、生辰八字等因素。
坐在副驾驶位置的杜岢直接拿着手机通过警察局的户籍系统，查了查ai少女的出生年月，以及女鬼的出生年月。
过了一会儿，杜岢有些惊讶的低声道：“你们两个的出生日期相同，而且都是十九岁。”
ai少女有些震惊，“什么，女鬼竟然才十九岁？”
她可还记得呢，仝雨之前在程阿婆家里的时候，盯着女鬼的手，分明说过，她手上那些痕迹，应该是在化工厂流水线长年累月干下去才会形成的痕迹。
如果是十九岁的话，女鬼才刚刚成年一年，也就是说，女鬼可能才刚刚十六岁的时候，就去化工厂这种地方打工了！？
ai少女还真不是没过过苦日子的人。
在被邵明德找回来之前，收养她的奶奶也已经离世了。
一个十六岁还在上高中的小女孩，独自一个人生活了两年的时间，对于ai少女的大部分同龄人来说，她已经算是比较坎坷的经历了。
只是，ai少女也没想到，和她同龄人的女鬼，在十六岁的时候，竟然去了化工厂这种地方做流水线打工。
明昔听了，脸上并不惊讶，而是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综管办”调查组这几个人，就听到明昔语气毫无波澜的表示道：“你们要是这么说的话，邵婕也是这一天的生日哎！”
本来还在同情女鬼遭遇、一直在认真听全程的ai少女：“！！！”
小白虎早就不知何时醒来。
也竖起了毛茸茸的耳朵认真的倾听者明昔和“综管办”调查组四人之间的交谈。
明昔伸手轻轻的挠了挠趴在自己腿上的小白虎的耳朵尖，捏着柔软的爪爪说道：“你们要不要再找一下，还有没有同一天出事的受害者。”
这话不用明昔说，乐黎就已经在给警察局那边对接的工作人员去发消息了。
他的动作称得上麻利。
几分钟后，警察局那边返回来一条消息。
“已经立案的杀人案、失踪案中，受害者出生年月，都和这个出生日期对不上。”
于春雁就坐在乐黎旁边，自然也看到他收到的这条消息。
两人顿时稍稍松了口气。
乐黎语气终于没那么紧绷了，稍稍和缓道：“还行，暂时还没发现更多的受害者。”
顿了顿，他又主动帮警察局那边分辨了一句道：“其实，云海市就这么大，如果在短时间内有超过三个年轻女孩出事，其实他们刑警大队那边也会有所警觉的。”
明昔转过头来，有些惊奇的看了乐黎一眼。
她自己完全没想到，这些人类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排查出有没有相同的受害者。
果然，下次如果遇到麻烦了，就应该直接报警！
他们真的是太努力了！
不过，想到乐黎他们之前根本不了解女鬼的情况，明昔语气有些微妙的问道：“你刚刚是调查了所有这一出生日期的人吗？”
乐黎摇头：“当然没有，只是在有人出事报案的范围里，查了一圈。云海市怎么也是好几百万人口的大城市，真要找起来的话，同一天出生的人其实会有挺多个的。”
明昔正和小白虎玩拍手游戏的动作一顿，转过头来，和乐黎说道：“你们能查到，最近死亡的人的信息吗？”
乐黎：“当然能——”
他话说到一半，面色微微一边，已经意识到自己之前的疏漏在哪里了。
意外失踪、或者意外遇害之后，死者的家人、或者说周围发现问题的人，才有可能报警。
但是，如果是有人在医院里正常病故，医院直接就能把死亡证明开出来，再然后的流程，就是把尸体送去火葬场了……
这一部分年轻人的病亡，是根本不可能会出现在警察局的报案记录里的！
乐黎这次甚至顾不上发消息了，而是一个电话直接打了过去，匆匆忙忙的和电话那头的警察说道：“兄弟，再帮忙查一下，近期的死亡记录里面，有没有这个出生日期的人。”
顿了顿，乐黎主动改口道：“不，不只是近期，只要是这个出生日期的人，麻烦你都筛查一下。”
这一次，警察那边查到了三条记录。
包括女鬼这一条。
女鬼是两个月前，意外坠楼死亡。
另外两个死者也都是女孩。
一个是在医院里，五个月前，白血病晚期，医治无效死亡。
另一个则是在三个月前，因交通事故，意外身亡。
ai少女在明昔的蓝牙耳机里惊呼出声：“女鬼明明是因为化工厂的安全事故出事的！”
甚至于，女鬼在变成鬼之后，都是这幅形容可怖、半边身体被强酸腐蚀消融的模样。
明昔直接把ai少女的话语复述了一遍，“女鬼明明是因为化工厂的安全事故出事。”
这一点，不只是女鬼的父母知道。
牵线搭桥帮忙购买女鬼尸骨举办冥婚的诈骗犯姓刘的知道。
最终的买主程阿婆也知道。
先不考虑另外两个死者的情况。
单就女鬼这边，死亡原因就已经对不上号了。
车里的气氛突然就变得凝重起来。
于春雁直接上网搜了一圈云海市的新闻，“两个月之前，并没有化工厂出现安全事故的消息。”
正在开车的戴致远，沉声说道：“化工厂出事故的事情，应该是被人主动压下去了。”
按理说，出现这类安全生产事故，尤其是严重到出现死亡事件的程度，工厂肯定是要停业整顿的。
而对于工厂来说，停业就意味着烧钱。
并且，这笔因为停业整顿而损失的钱，要远高于给死者的赔偿金。
在实际生活中上，很多工厂都习惯用拿钱封口，这甚至都不是什么罕见事情。
女鬼自己也有些懵。
她当然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并且，那种身体被强酸烧毁融化的痛楚，甚至深深的刻在了灵魂里，让她本能的想要逃避。
同样的，女鬼也还清楚的记得，姓刘的和她的父母谈价钱时的场景。
当时，自己的父母直接喊了五万块钱。
其实，因为自己的遗体被毁损大半的缘故，女鬼的父母张嘴时也不怎么硬气。
女鬼分明听到他们私下里嘀咕，谁家的女儿自杀死了之后，尸体是卖了足足十万块的……
至于姓刘的，自然也因为女鬼尸体严重损坏并且根本无法修复的缘故，而一下子把那五万块钱也砍下去了大头……
车内空间有限，女鬼只能暂时蜷缩在骨灰盒里。
不过说实话，因为明昔拆了好几块木片下去，现在骨灰盒是明显透光的，没有那么漆黑之后，女鬼反而觉得舒服了很多……
女鬼回想起自己的父母和姓刘的互相砍价时的场景来，依旧有些精神恍惚。
就在这时，这辆车突然停了下来。
戴致远：“古玩街到了，里面很多摆摊捡漏的，摊子比较密集，车开不进去，我们得来走的。”
明昔点点头，十分配合的主动下车。
戴致远他们四个，除了少数时候为了装模作样会意思意思的穿一下警服，平时的时候，都是穿的自己的衣服，看上去还是挺休闲的。
尤其是这会儿，再搭上了一个看起来就满是天真少女学生气的明昔，那四个人也尽量表现得放松随意起来，乍一看，一般人应该不会一眼就看出他们的身份来。
下了车之后，所有人都默契的暂且不谈女鬼的死亡问题。
戴致远看了下地址，“程阿婆说是里面一家装修的很好的店铺，叫做文宝斋。”
乐黎的眼睛很尖，直接瞄向了一个店铺，伸手指了指方向，“那边。”
然后，他纳闷的问了一句道：“程阿婆一个老太太，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找到这种古玩街上来？她就算逛街遛弯，也应该是去广场舞那边吧？”
说话间，乐黎抬眼望去。
古玩街虽然称不上人声鼎沸，但是也的确一直有零零散散的顾客在各个摊子前面走动，或看或问，不一而足。
被明昔抱在怀里的小白虎本来正慢吞吞的打了个呵欠，却突然仿佛嗅到了什么东西一样，猛然间警觉起来。
明昔顿时一惊。
“怎么啦，小白？”
她连忙把毛茸茸抱起来，仔细的检查了一下。
发现小白虎自己身上并没有问题，但是，他这会儿却警觉地近乎炸毛之后，明昔顿时也抬起头，仔细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
看到明昔和小白虎的反应，戴致远等人也提起心来。
“怎么回事？”
能够察觉到周围那浓重的危机，即使这会儿戴致远等人就在旁边，小白虎也顾不上隐藏了。
他直接压着嗓子，和明昔“喵吼”了好几声。
有敌人。
那是当初让他无法维持人形的诅咒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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