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在屋里转悠了两圈,到处都是陌生又熟悉的陈设,不禁啧啧称奇:“不愧是皇帝,土木堡一个临时驻跸的地儿,用的东西还是这么讲究。”

    眼角余光注意到有人过来,朱祁镇放下了手中的香炉。

    “皇上,英国公已经在殿外候旨。”“王公公正在整顿军务,稍后回来复命。”只见吴亮刘安已回来复旨。

    朱祁镇亲自迎到门口,牵住张辅有些冰凉的枯手:“舅老爷!快进来,门外风大!”

    这句话一出口,不光是吴亮和刘安呆若木鸡。就连历经沧桑的张辅都震在原地,竟一时忘了拜见皇帝。愕然的被朱祁镇拉着随意坐下,像两个拉家常的庄稼人。

    屁股一沾凳子,张辅猛地惊醒,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惶恐的说:“皇上,实在是折煞老臣了,老臣、老臣,受不起啊!”

    朱祁镇一看张辅平时被虐待的狠了,这个反差太大,老人家有些受宠若惊。赶紧伸手扶住张辅的胳膊,口中又说:“舅老爷,是朕的称呼有问题?”

    张辅一听,实在是不知道皇上是什么意思。又想往下跪,幸好朱祁镇扶着,这才没让他跪实了。

    颤颤巍巍的贴着凳子边坐下来,惶恐的说:“皇上的称呼臣实在是受不起,您念太宗的姻亲,抬举臣是一个长辈。可您是君,我是臣,折煞老臣了。”

    朱祁镇盯着张辅惶恐的脸,没有再客套。开门见山的说:“太师觉得我们能赢吗?”

    张辅一头雾水,移营的决定是你支持的,这会问这话是反悔了?

    沉吟了片刻说:“臣以为,固守不是良策。只有突围才有一线生机,皇上圣明!”

    朱祁镇点了点头,正逢王振回来,见到朱祁镇气色红润,虽然不解皇上为什么跟张辅如此亲近,可还是一脸喜色。

    迈着小碎步进门,咚的一声跪倒在地。

    “皇上圣安,天佑大明,天佑皇上龙体安康。有您的龙气庇佑,这次定能一举将瓦剌歼灭!”

    看着腿边,这个开启了明朝权宦时代的人,朱祁镇目光灼灼。

    随即展颜一笑:“先生这是做什么,快起来。”伸手扶起了王振,随后又让两人坐下,张辅与王振不着痕迹的对视一眼。

    “人都到齐了,继续说正事。”没管两人的眉来眼去,朱祁镇说。

    两人身子不自觉的前倾。

    “朕身体不适时,曾恍惚间曾听见喜宁说‘鹞儿岭是个好地方’,起初没有多想。现在念头通顺之后,心里越发不解,朱勇不是应该在鸡鸣山与也先绝战吗?为什么在己方不利鹞儿岭被埋伏?难道也先可以未卜先知?”

    王振心中地震,这可是叛国大罪啊!

    立马跪倒在地:“臣死罪!那喜宁平日就口无遮拦,果真是做了这叛国的逆贼,臣也无颜面对皇上,请同死!”

    “先生这是做什么!这只是朕恍惚间的记忆,事实还没有定论,说不定就是朕记错了。先生可是我大明柱石,千万不要说什么死不死的话。

    吴亮!你带锦衣卫去查查到底有没有这回事,记住,万不能冤枉了好人!”朱祁镇一笑,搀起王振。

    吴亮答应一声迅速离开。

    “太师,我们现在有几分胜算?”朱祁镇好像意有所指的问。

    张辅眼光瞥着走远的吴亮,回道:“皇上,木已成舟,天时地利皆无……”

    “哎!千错万错都错在朕一人。”朱祁镇不由得感叹:“一路许多次机会朕都没有把握,是朕将你们带入这万丈深渊了!”

    王振一听,心里反而安定不少,冷笑的看着张辅。

    “都是臣无能。”惶恐跪下,张辅不由得心里后悔,却没想到,朱祁镇一脸无奈的扶起自己,看的王公公一脸诧异。

    朱祁镇接连发问自己早就有的疑惑。

    “朕记得我们并非是全无饮水,分发给将士,是不是能固守待援?”

    “皇上,二十余万人马,剩余这些只是杯水车薪,王公公说的不错,目前只有将计就计才有一线生机!”

    “两军相抗,哀者胜。朕为先锋,与瓦剌决战,有人和是不是能多三分胜算?”

    张辅纠结了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句话:“皇上,恕老臣直言了,如今大军已无骑兵。只要离开土木,也先一定会利用优势,专攻我军薄弱之处,恐怕……”

    君臣二人快速的一问一答,朱祁镇的问题已经了然,心里有点绝望,这开局……

    “张辅!此等情况下你动摇军心!应该军法从事!”王振跪下参了张辅一本。

    张辅心里一抖,不会吧?皇上难道是故意的?

    “先生请起,太师也是为了朕的安全着想。”王振哼了一声,倒也没有再纠缠张辅。

    朱祁镇叹了一口气,还是自己想简单了啊!

    却见张辅突然跪下:“皇上,为今之计只能破釜沉舟,老臣愿意一试!只是……老臣有一请求,万望吾皇恩准!”

    “张辅!”王振一声怒喝。

    “太师但说无妨!”朱祁镇心头一松,原来是想提条件。

    “臣请皇上圣裁之权!”张辅平静的说道,目光飘到王振身上。

    “张辅!你是要谋反吗?”

    王振被张辅一看,不由得心中发寒,只能向朱祁镇跪求。

    “皇上,您万万不能答应!张辅狼子野心,这是要谋反!请让臣拿下这个逆贼!”

    “先生!太师挽救我大明江山,怎么能说是谋反呢!”朱祁镇冷冷的问。

    不怕他要,就怕他不要,不再管目瞪口呆的王振,一口答应下来。

    “张辅!朕赐你天子剑,现在起,朕在内所有人都归你节制,有命不从者,斩!”

    朱祁镇伸手取下佩剑,交给张辅。张辅一双眼已经是老泪纵横,接过天子剑后,重重叩在地上。

    “蒙皇上信任,臣必竭死以报君恩!”已满是哭腔。

    王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皇上!”

    “先生怎么还跪着?快起来!先生从现在起就归太师差遣了,有涉及内官之令先生可要好好配合。”

    朱祁镇不理哀求的王振,深深向张辅鞠了一躬:“一切就仰仗太师了!”

    张辅叩首还礼,王振又想说话,却直接被张辅带走,屋内的朱祁镇沉静如水。

    半个时辰后,明军大营传出阵阵军鼓,大军随鼓声出,直奔居庸关而去。恭顺伯吴克忠之子吴瑾一脸鲜血,浑身杀气冲霄,率领三千营前方开路,中军大营紧随其后。

    明军大营南十五里处,洋河与桑干河汇入永定河中,水势滔滔流入北京顺天府。

    瓦剌的大营就驻扎两河交汇处,占据着方圆几十里唯一的水源。八月正是水草丰美的时候,河边浅滩处处可见牧养的战马,在等待主人的召唤。

    瓦剌大营中,一个魁梧中年人大马金刀坐在主位,两侧坐着几位蒙古大汉,面前都摆着香气四溢的美食,场中有几位舞娘翩翩起舞。

    “报!禀告太师,明军已经出营。”一位身蒙古斥候入帐。

    也先停下帐内舞蹈,挥退了闲杂人等。

    “明军作何阵型,向什么方向行军?”也先问。

    “太师,如您所料,明军士气低下,军容不整,正朝我方而来。”

    也先坐稳王座,吃了一口羊肉,浑厚的声音好似播音腔:“我们的朋友那有消息了吗?”

    右侧首位的伯颜帖木儿回道:“太师,半个时辰前送来的消息说:明军组织移营就水,上下意见不一。皇帝被我们吓得神志不清,到处都人心惶惶。只需我们大军一到,轻易就能击溃。”

    “哈哈……”也先将手中的匕首掷到桌上,响起一阵嗡鸣。

    “瓦剌的勇士们,随我去围猎我们的猎物!把我们的旗帜插在明国皇帝的尸体上,让我们的长生天再次照耀中原!”

    片刻后大营中响起抑扬顿挫的呼麦声,瓦剌大军倾巢而出,人人挂箭佩刀昂首骑在马上。

    而此时的明军,合计二十万人,已经全部离开土木堡。大纛猎猎(最重要的军旗),所在的中军处,天子仪仗威严,绵延数十丈,御辇中一片安静。

    英国公张辅身穿轻式铠甲,与众武将护卫左右。不时有传令兵奔走身侧,身上的内衬都被汗水浸湿。

    明军四周出现了探马的踪迹,不多时,脚下的大地开始震颤,阿剌知院带领三万骑兵已经拦在前方。

    也先手持单筒望远镜,远远地在明军侧翼跟随,这是一个足够骑兵发挥威力的距离。瓦剌骑兵不断对明军进行袭扰,几轮弓箭齐射后转身就跑,不断地拨动着明军的耐心。

    也先坐在自己的宝马上,脸上反倒没有刚才的不屑一顾,眼神坚毅而凌厉。这是也先养成的习惯:不小看任何有反击能力的对手,哪怕他被砍去了手脚,也要防备被咬一口的可能。

    骤然间,一声嘹亮的号角声响起,瓦剌骑兵瞬间启动:加速!加速!加速!转眼就达到了骑兵速度的巅峰。

    场面如史书描述:台营南行就水,行未三四里,寇复围,四面击之。

    不同的是,张辅现在是大军的实际控制人。

    “嘭!嘭嘭!嘭嘭嘭……”

    几声惊天霹雳炸响,吹响了神机营炮阵攻击的号角,一发发实心铁弹从大将军炮中射出,滚烫的弹丸带着风噪飞射出炮膛。足足五十丈的射程,可以将所有进入其中的敌军,撞成碎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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