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进步一愣,显然没有料到大哥梁进恒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他脸色一变，梗着脖子回复道:“我当然是有我自己的办法！我朋友很多，他们通知我,我就去了！”
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会给他送这么大的人情呢。
梁进恒看着梁进步那明显闪躲的眼神,自然是不相信他说的这话是真的。
当初梁进步这工作的事情到底如何，家里人也没人跟他说清楚，只在信上含糊的说二弟梁进步现在是有铁饭碗的城里工人了，说让他以后有什么事的话可以直接往梁进步的厂子里通消息,那样会比较快一点。
现在想想,当时爹娘之所以没有细说这事,大概也是因为梁进步这工作得来的不简单吧。
不过现在也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梁进恒更在意梁进步刚才说的话。
他锐利的目光凝视着梁进步,质问道:“梁进步,不管你那工作是怎么来的，我的事情不用你管,我退伍或者是不退伍，跟你有什么必要的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了！
他还等着靠他把车间主任的儿子送到部队,然后自己转正呢！
可是这话梁进步饶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可能直接说出来。
他知道自己这个大哥一向脾气不好，要是让他知道自己是打着这样的算盘算计他的话,怕是以后真的要生他的气了。
因此梁进步心思一转,忽然表情一变,忧愁的叹了一口气。
“大哥，是我刚才说错话了，态度也不太好,但是我也是真的关心你,才被你退伍的消息给吓到了。”
“大哥你十五岁就去部队,这十来年了,你在部队当兵出任务的，哪一样不是风风光光的，现在回家来了，要是再回家下地，那你能习惯吗？别说是你了，就连我在城里上了几个月的班，现在回家来都不习惯了，一些农活我都做的不那么顺手了，更何况大哥你十来年没有干这些活了，所以我真的是在为你担心啊。”
梁进恒闻言只想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甚至觉得梁进步说的这话有些可笑。
他不会真的以为自己在外面当兵是个光鲜亮丽的活，跟那些单位的大领导一样坐在办公室喝茶看报纸吧。
他这身功勋全都是靠自己一手一脚拼出来的，虽然不用种地种菜，但是出任务的时候吃的苦怕是连梁进步想都不敢想的地步，回家干农活算得了个什么！
“行了，你别在这废话了，我要做什么我自己心里有数，我到底想说什么！”梁进步不耐烦的看着他。
他不相信梁进步说了这么多只是为了彰显对他的关心。
梁进步期盼的看着他，问道:“大哥，你这真的不能再回部队了吗？”
梁进恒冷声道:“不能。”
梁进步见他说的那样斩钉截铁，心都凉了半截了。
但他仍不死心，继续问道:“那你在部队的朋友和兄弟们的关系，应该都还在吧？大哥你在部队待了那么多年，肯定认识不少人，你和那些人出生入死的，要是他们因为你退伍了就不待见你，那这样的算什么兄弟！”
梁进步故意说的义愤填膺。
梁进恒皱眉:“关系在不在又怎么样，以后见面的机会恐怕都没了，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梁进步一听，终于忍不住说出目的。
“哪里没用啊！要是，要是你有事情需要他们帮忙呢，他们肯定会帮的吧！”
梁进恒沉默下来，看向他的目光冷得像寒冰。
“所以你就是因为有事想找人帮忙，才来找我说这些话的。”
他说这话甚至都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相当肯定的语气。
梁进步心里虽然有些被揭露的尴尬，但想到转正的事情，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大哥，这事不是我，而是我车间的主任，他想送他儿子去部队，但是不知道怎么进去，所以猜想找我问问你帮帮忙，我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答应了，结果现在你突然退伍，我那都答应人家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梁进恒冷漠脸:“想进部队那就注意部队的征兵信息，按照规矩去参加就行了，这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梁进步一听这话，心里都快把梁进恒给骂死了。
大哥这是真蠢还是装蠢呢！
谁不知道可以走正规的征兵渠道啊，但那不是因为有特殊情况嘛！
那车间主任的儿子个太矮，身板也不怎么强，根本达不到征兵最低硬件要求，但他又对部队充满渴望，想去当兵，不然的话车间主任怎么可能会用这么大的诱惑来让梁进步帮忙啊！
那转正的职位算下来的话怕是得花三四百块钱才能到手呢，现在主任这么一说，他可不相当于白白挣了四百块？
不仅如此，他还答应自己，转正后会把他调去一个更轻松的岗位，不用像现在这样辛苦钱还少了。
这些话像大饼一样钓在梁进步眼前，他怎么可能就这样放弃呢。
“大哥，那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我现在还是临时工，但是那领导答应我，只要我能够想办法把他儿子给弄到部队去，就给我直接转正，所以你看看你那边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把他弄进去，大不了我到时候给你一百块当谢礼！”
说到那一百块的时候，梁进步几乎是咬牙说出来的，同时心都在滴血。
一百块啊，他现在工资才二十多，不吃不喝得多久才能攒下来啊！
不过一旦这事搞定了，他转正了，那工资就有三十多了，哪怕他一个月攒十块钱，那也才十个月的事情！
所以这么一想，梁进步觉得这事还是挺划算的。
至于他大哥梁进恒会不会答应，他觉得只要是个正常人估计都会答应的吧。
毕竟大哥现在退伍了，没工作了，以后他媳妇和孩子的生活怕是都要成问题，这个时候能有一百块的报酬，他难道不心动吗？
只需要他动动嘴皮子找人说几句话的事情，傻子才不干呢！
要求说完了之后，梁进步便满心期待的等着大哥梁进恒点头。
可是过了好久，梁进恒都没有开口，甚至看向他的眼神也变得像在看什么“垃圾”“废物”一样。
梁进步心里不舒服，“大哥，你到底——”
“出去。”
梁进步的声音直接被梁进恒打断。
他面如寒冰的看着自己这个二弟。
他怎么有脸，怎么有胆子说出这样的话！
他将部队的规矩放在什么地方，部队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是随随便便就能改规则的吗！
“大哥？”梁进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似乎没想到梁进恒会是这样的反应。
梁进恒脸色黑沉沉的，再次压着怒火开口:“我再说一遍，出、去！以后要是再让我听到你说这种混账话，不管你是不是我弟，我都照样不客气！”
梁进步瞪大眼睛，好一会才确定梁进恒这是拒绝了自己。
不仅如此，他那意思是自己要是再提这事，他还要揍自己？
“不是，大哥你到底什么意思啊！这事难道你不能帮忙？这可是关系到我的工作啊！我还答应额外给你一百块呢！”
梁进步一脸“你还是我亲哥吗”的怀疑表情。
在他看来这事情对于梁进恒来说完全是顺手一帮的事，根本不用他多做什么。
梁进恒见他还在那说屁话，最终忍无可忍，直接提着他的衣领将他拽了出去。
梁进步的个子和长相大部分都遗传了苗春红，个子不高，顶多一米七，而且常年不爱干活，力气也不大。
被梁进恒这么提着领子一把拽起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仿佛小鸡仔一样，在梁进恒手里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他愣了会，很快大叫道:“大哥，你干什么！把我放下来！”
“你，咳咳，脖子难受，不赶紧给我放开！”
但梁进恒黑着脸，仍旧不为所动。
梁进步这才开始怕了，扯着嗓子冲正屋喊道:“爹，娘，救命啊，快来救我啊！”
屋内的苗春红和梁老头一听这动静，顿时脸色一变，连鞋也没穿好就往外跑。
等到来到院子里的时候，两人就看到梁进恒正拽着梁进步的领子，而梁进步则被勒得脸红脖子粗的，还在那拼命的挣扎。
苗春红吓得脸色一白，大叫一声:“梁进恒，你疯了吗！赶紧把老二放开！”
说着赶紧跑过去要将梁进步从梁进恒手里救出来，她刚要伸出手掐梁进恒的手臂，梁进恒就松了力道，将梁进步放开了。
梁进步没料到他突然放手，直接跌坐在地上。
“咳咳，娘，你看看他，你看看他，差点没把我勒死！”
梁进步捂着脖子剧烈咳嗽，后怕的控诉着。
苗春红一见他这个样子，那个心疼啊，赶紧将梁进步搀扶起来，可惜梁进步被吓得腿都软了，根本站不起来。
苗春红见他腿是哆嗦的，理所当然的以为是被梁进恒给做了什么了，顿时气焰更大了。
她忍不住瞪了梁进恒一眼，却不敢和他对上，因为刚才梁进恒那模样她也怕。
于是她只能朝一旁的梁老头撒火。
“梁老头，你还在那站着干什么，还不赶快过来帮忙！”
梁老头看看这个，右看看那个，最终重重叹了一口气，过来将梁进步给拉起来了。
苗春红咬牙怒道:“你自己看看你的好儿子，把老二欺负成什么样了！这事今天要是不讲出个花来，我绝对不罢休！”
说完便扶着梁进步往正屋去了，威胁梁老头好好处理这事。
梁老头在原地站着，眉头皱得生出了好多褶子。
见苗春红他们进屋了，梁老头才惆怅的看向梁进恒，问道:“这是咋了，你咋能那么对你弟弟呢，他就算是再不是，你也不能，不能要了他的命啊”
刚才看着梁进恒的模样，他心里都有些害怕。
平常梁进恒没什么表情的时候看起来就不好惹，他真的生气的时候那更是没谁敢说什么了。
可是今天这事要是不掰扯清楚，老太婆肯定跟他闹呢。
梁进恒闻言看向梁老头，不耐烦道:“我根本没用多大的力气，是他太弱了。”
别看他动作看起来狠，但实际心里有分寸，只是提着领子把梁进步给拎出来，还可以顺势让梁进步闭嘴，不可能真的会对他造成什么伤害。
不这样做的话，他岂不是还要听梁进步那混球在那说狗屁话。
梁老头一噎，心说谁问你这个啊，他想知道的是梁进恒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老二刚刚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这样”
梁进恒冷哼一声:“他做了什么？他在犯浑！”
梁老头被梁进恒那黑黢黢的眸子冷冷的睨了一眼，心里都发虚，这得是做了啥事惹得梁进恒这么生气啊，老二这小子也真是的，平时不是最机灵了吗，怎么今天还犯傻犯到他大哥手里去了。
梁老头心里嘀咕几句，面上却还是一副为难的表情。
“不管咋说，那也是你弟弟啊，你也不能那样做，传出去多不好啊。”
“传出去不好？”梁进恒冷着脸看向他，一字一句道:“是不是真的要等到他把我送到监狱里去了，你才会说他的不是？”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做哥哥的一定要让着弟妹，哪怕明明是他们做的不对，他这个当哥哥的也要忍，要让，并且到头来挨训的也都是他。
梁进恒对父母的偏心早就有感触，此刻却还是忍不住发火。
而梁老头则是因为他的话吓了一跳。
“进监狱？这是咋回事！这，这怎么可能啊，老二他最懂事了，是不是你想多了啊？”
想多了？
背着部队的规矩硬塞一个人进去，这不是犯法是什么，还是很严重的违法乱纪的行为！
不过这些规矩怕是他跟梁老头讲了他也听不明白，因此梁进恒懒得解释那么多，他只问道:“他那工作到底怎么来的？”
梁老头心里咯噔一声，慌乱道:“就那样来的啊，老二他，他没跟你说吗？”
梁进恒的视线步步紧逼。
“他没说，爹，你老实告诉我，他那工作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梁老头避开他的目光。
“没有，哪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想多了。”
见他这个样子，梁进恒心里更加有数了。
梁进步那工作得来的怕是真的不是什么正规渠道。
有刚才他让自己去部队随便塞个人进去的前提在，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梁进步走了什么歪门邪道才得到这工作的。
“好，你不愿意说，我明天就去他厂里问清楚！如果他这工作得来的渠道不正当，那就不要做了！”
这些可都是隐患，稍有不留神以后就会爆出雷来，现在既然他知道了，当然要及时改正过来。
梁老头傻眼了。
“你去他厂里说啥？这工作他干的好好的，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啊！”
现在买工作什么的都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事情了，甚至还有人专门开高价卖工作呢，厂里的领导还不是知道，但他们也不会阻止。
毕竟在他们看来谁干活都一个样，只要有人能干活就行。
所以梁进步买工作这事根本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
他之所以不敢告诉梁进恒，那完全是因为他不想让梁进恒知道，他弟弟买工作的那钱，是花的他梁进恒的啊！
而且还是从他寄给温婉娘三的钱里面扣出来的！
“既然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那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实话？”梁进恒追问。
“这，这”
“你要是不说实话，那我只能认为这工作他得来的来路不正，对我，对家人都有危害了。”梁进恒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有风险的事情为了保险起见，我会及时制止，让梁进步退了这工作。”
见他那样子不像是在说谎，倒像是真的有可能去找梁进步的领导说这事，梁老头眉毛都快拧成绳了。
最终，他纠结了许久，还是只能放弃抵抗般的开口道。
“行，我跟你说，我跟你说实话还不行吗”
梁进恒静静地看着他，等着梁老头口中所说的“实话”。
梁老头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说:“他这工作是买的。”
买的？
买的犯得着藏着掖着，这么见不得人？
梁进恒心里疑惑，暗暗猜测这后面是不是还有别的隐情。
不然光是一个买的工作，还不至于让他爹这么开不了口。
于是他问:“花了多少钱，找谁买的？”
“花了四百”
说完梁老头便低着头看地上，不敢再看梁进恒了。
他知道，一听到“四百”的话，梁进恒估计就会反应过来了。
他们一群乡下农民，一年到头来都剩不了几个钱。
而虽然有梁进恒的补贴，但是他寄回来的钱大部分都是给温婉和两个孩子的，其余的给他们的养老费一个月也才几块。
这几块其实也不少，跟他们每个月在大队干活换算出来的工分差不多了。
但是他们也不能不吃不喝把这钱一分不剩的存下来啊。
所以单单靠他们的那点工分，还有梁进恒寄给他们的养老费，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大一笔钱来给梁进步买工作。
因此
梁进恒听了那个数字之后，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
他眼底压着黑沉沉的怒火，咬牙切齿的问梁老头。
“那四百块，哪里来的。”
梁老头不出声。
“我问，那四百块，哪里来的！”一声怒吼从梁进恒口中发出，他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滔天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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