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阿蛮一手执马缰,一手举着慕容摩勒血淋淋的人头,缓缓行到柴令武面前,将人头与马刀递出去。
陆肆淡漠地接过人头,顺手扔进车舆里的一个石灰盒子里,看都不看一眼。
那份自信,简直和篮球场上扔空心球的乔丹一模一样。
至于马刀, 没人在乎。
“积石军百户,匈奴人刘阿蛮,携吐谷浑王子、积石将军慕容摩勒人头,向大唐投诚。”
刘阿蛮下马。
自从匈奴人入中原后,应该是仰慕当年强汉的缘故,改姓刘的特别多,其中有相当部分在后来进入了吐谷浑。
柴令武微微惊讶:“慕容君那个小娘皮没当积石将军了?”
刘阿蛮冷笑:“如果是慕容君将军在,今天如何会落此困境?他们争权夺势,下面的将士只不过是他们的棋子而已, 想打就打,想杀就杀。”
“自然,他们不拿将士当人,也别怪我取他性命。”
刘阿蛮的兵器,柴令武并没有收缴。
其他积石军是俘虏,兵器要收缴,身躯要束缚。
刘阿蛮是投诚的,待遇自然不一样,千金市骨嘛。
当然,这个战果太出人意料了,柴令武也头疼。
属于折冲府旅帅呼延其盛的功劳,自然是不能抹杀的,献俘的事,自然由他去干。
慕容摩勒的人头,却有点费思量。
柴令武不需要这功劳, 甚至想推得远远的。
但是,不行啊, 他是在场中官衔最高的,麻烦得归他解决。
是的,你没看错,麻烦。
如果死的是吐谷浑其他将军,哪怕是名王梁屈蒜、洛阳公、南昌王慕容孝隽,柴令武都敢欣然领功。
问题慕容摩勒是吐谷浑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之子,这就头疼了。
这不仅仅是军事问题,还是政治问题。
可汗之子死了,以慕容伏允随时想闹腾一把的性子,估计会折腾起来。
所以这事是功是过,还真不好说啊!
关键是,惹下这事的刘阿蛮,你还不能推出去挡刀。
被姜孟包扎好肩头,阿诺瓦塞大笑着迎了上来:“治中,阿诺瓦塞没给你丢人!尕愣口老少汉子……婆姨,没给你丢人!”
柴令武敏锐的注意到,阿诺瓦塞卡顿、加上婆姨这句话时,明显是因为姜孟的一瞪眼。
柴令武微笑点头:“干得漂亮!这伤,不碍事吧?那位是……”
阿诺瓦塞立刻吹起了牛皮:“这点小伤,养几天就好了!再说,现在我这里正威望高着呢,要人帮忙只是一句话的事。这位叫姜孟,姜婕的亲姐姐,孀居几年了,现在搬到我们隔壁了。”
柴令武“哦”了一声,露出男人都懂的微笑。
小姨子的屁股蛋,有姐夫的一半。
同理,大姨子也完全可以理解。
也不是说边地杂居,民俗就乱,而是因为多年战乱,男丁的数量本身就比婆姨少,你总不能学朱熹,要人家“存天理,灭人欲”吧?
不说生理需求问题,就说孀居的婆姨在日常生活中,总有要汉子帮忙的时候吧?
如果说是控制欲望不要过分,那倒好说;
要完全压制人性本身的欲望,那是痴人说梦、遗祸无穷。
这种压抑人本性的理学,不学也罢。
成年人的世界,不只是是非屈直,还有人情世故。
天大的道德,在现实面前都得靠边站。
君不见后世安南法律规定一夫一妻,结果因为战争打得太多,男丁稀少,最牛叉那个平民都娶了二十八房,惨到平年二月无公休?
这种情况下,你的理学、拳师,管屁用?
抵得过人本身的需求么?
阿诺瓦塞尴尬地挠头傻笑。
虽然隐隐有这意思,不是姜婕那里还没过么?
“河州折冲府旅帅呼延其盛见过治中!”
“米川县尉钱景见过上官!”
见礼、寒暄也是必要的。
柴令武对自己这位继任者的名字大加赞赏:“令尊果然有先见之明,钱县尉果然是大有前景!”
这话虽然玩笑成分颇重,钱景还是喜得眉开眼笑的。
上官的善意玩笑,情商再低也会附和的。
……
府兵、弓马手押着俘虏返回米川县,立刻让米川县震动了。
在大家的心目中,府兵击败积石军不是多稀罕的事,稀罕的是能抓了几百俘虏!
就是有治中相助也极难办到。
刚刚回到县衙换了身官袍的罗大宣,立刻赶到城门迎接府兵得胜归来。
在他的预料中,胜是不容置疑的,但应该会是惨胜。
毕竟,慕容君那个小娘子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见到柴令武,得知敌将的头颅在石灰盒里,罗大宣自觉地打开盒子,看到那颗面容扭曲的头颅,呸了一声:“糊弄谁呐!这是个汉子的脑袋!慕容君的呢?”
柴令武笑道:“你这消息却滞后了,积石军在半个月之前换将,慕容君被异母兄长慕容摩勒挤走了,这便是慕容摩勒的人头。”
罗大宣拍拍手上沾染的石灰:“这却是他吐谷浑气数将尽,昏招迭出,军政要事岂可随意换人?用人不当,要出大事的!”
柴令武击掌:“明府果然是老辣之极!慕容摩勒率军强攻尕愣口山头折冲府阵地,自然是损兵折将,却不曾亲自去冲杀,只是驱使军士去送命,还杀了一名军士。照这模样,即便本官不出场,积石军也早晚内讧。”
至于说莫那娄捷千年杀绝技,柴令武委实不好意思说出口。
“庆贺米川县又一大捷!今天,本酒肆招待府兵、弓马手,只收半价!”酒肆那掌柜婆姨的大嗓门在城门边上响起。
柴令武忍不住取笑:“若是明府去呢?”
掌柜婆姨胖乎乎的身子扭了扭,面上起了两砣飞红:“明府愿意去酒肆,别说是免费,就是让奴家倒贴也没问题。”
看热闹的米川县百姓哈哈大笑。
谁都晓得掌柜婆姨对明府有意,只是明府是正人君子罢了。
两个都是单身,什么道德也影响不到他们。
不过,这并不影响大伙起哄。
“明府,带带我,混她家咂酒去!”
县尉钱景笑骂:“一边去!没眼色,大天亮的,还要点你这破蜡烛?”
百姓笑得更欢了。
这一战下来,钱景得到了整个米川县的认可,以后要做事也方便了许多,算是米川县受益最大的人了。
百姓对官员的要求其实真的不高。
贪,别过分了;
女色,适当一点,别破坏伦理道德;
借着权限适当照顾几个人品还行的亲朋,大家也能理解。
总之,没人奢望官员与海瑞那般穷。
说到海瑞,不知哪里的叫兽考据出海瑞买牛肉,对此柴令武嗤之以鼻。
就海瑞那穷鬼模样,吃得起牛肉?太看得起他了!
……
经河州、兰州都督府,几百吐谷浑俘虏押解上长安,要去太庙献俘。
值得一提的是,押解的人员中,刘阿蛮赫然在列。
刘阿蛮其人,连兰州都督府都不知道该如何安置好,索性让他进长安了。
该如何处置或安置刘阿蛮,还是朝中诸公费心吧。
虽然大唐对降将还不错,可看过《三国演义》的人,都应该记得魏延杀韩玄、投刘备,却被诸葛亮认为脑后有反骨之事吧?
演义当然不是史实,但人性的描写却颇令人沉思的。
诸葛亮与魏延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他?
而且,诸葛亮不过是区区谋士,还不可能做主。
柴令武的推测是,刘备对弑主之事憎恶,可又要表现出纳贤的风范,得罪人的事只能是谋士诸葛亮来干了。
压一压魏延的气焰,让他不要居功自傲。
这一点,诸葛亮知道,魏延也知道,否则之后魏延不会一直对诸葛亮心悦诚服。
朝中会如何安置刘阿蛮,无人知晓。
但太极宫接到河州的捷报,第一次陷入了沉默。
战而胜之,这很好;
胜而俘之,这更好;
斩获敌酋,这更好;
敌酋是慕容伏允之子,这不太好。
所有拥有“平章事”头衔的宰辅,都知道朝廷在暗暗准备粮草,在各方位布置军队,这突如其来的大胜,有可能激起慕容伏允的反弹,会破坏朝廷事先的布置。
级别略低的官员,却也知道,斩杀慕容伏允之子,可能会导致全面大战。
可是,大胜归来,不献俘太庙,则伤了大唐的军心。
唉,这柴令武,忒地为难人!
李世民在御座上沉吟了半天,见朝中诸官都没了主意,一咬牙:“照样夸功朱雀大街,照样献俘太庙!就算今年的谋划落空了,也不能寒了将士的心!最多,朕再找皇后借用内帑,不信灭不了吐谷浑!”
皇帝定下调子,事情就好办了。
百名府兵押解数百俘虏踏入朱雀大街时,长安城的百姓纷纷议论。
这是有史以来,进入朱雀大街最小规模的献俘了吧?
才几百俘虏就敢进来,不怕被人取笑么?
然而,听到这数百俘虏是一百府兵、二十名弓马手、地方百姓打败的,“彩”声顿时直冲云霄。
更何况,吊在马车上那颗扭曲的人头,是积石将军、吐谷浑王子慕容摩勒的!
俘虏的数量,在这质量面前尽可以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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