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骂咧咧地出了汤丹,吴能四人带着奴仆,怒气冲冲地往北面的因民去了。

    即便是走了汤丹这一段路程,离因民也还有一百二十里左右呢。

    这个时代,这种路况,一百里走个一两天都不稀奇。

    “跟着前面的乌蛮走!蠢货!”

    控制不住情绪的窦怀贞尖叫。

    在修路期间,他们已经多次地听当地人说起过,  唐兴县有熊瞎子与野猪出没的消息。

    修路时倚仗人数众多,倒真不把熊瞎子与野猪放在眼里,来了就当是加菜,可如今势孤力薄!

    八个人中,四个就是彻头彻尾的废物,就擅长祸害别人,只凭着四个奴仆能对付一头熊瞎子或野猪?

    快别扯了吧,他们又不是武将世家,  奴仆能在外头横一横已经很不错了。

    四名奴仆,  未必能撑得住熊瞎子一巴掌,或者野猪一个野蛮冲撞,搞不好他们就送菜下乡了。

    更要命的是,经过安醒一案,他们的心态远不如从前了。

    不大不小算个纨绔,不多不少做过些恶事,谁的腚上都难免有些粑粑。

    或者这么说,大唐就没几个权贵一清二白的。

    有朝一日,自己也成为落汤鸡,昔日信誓旦旦、生死相随的奴仆,有几人会陪着唱散花乐、几人会毅然转身、几人会果断捅刀子?

    安稳家的老仆安醒、裴寂的家奴恭命,成功地让这些纨绔子,不敢再轻易相信自幼一起长大的奴仆。

    甚至,不敢再轻易相信每一个人。

    或许,这就是成熟的代价。

    乌蛮人未必愿意与他们一起走,  但是,王叔业展示了钞能力之后,  原本极为抗拒的乌蛮汉子面上泛起了笑容,请他们入列。

    唐兴县的很多乌蛮,或多或少会一些汉话,虽然夹杂了乌蛮口音,显得略为奇怪,却比朱提县那些鸟叫似的汉话清晰得多。

    “几位是从哪里来的?少见啊。”

    领头的乌蛮汉子笑眯眯打探他们的来历。

    羊如果够肥,又没有什么后患的话,为什么不捞一把?

    反正唐兴县山高水深,野兽也不少,是吧?

    不要说什么人心不古,如果作恶不需要付出代价的话,善良会荡然无存,甚至转身与邪恶同流合污。

    出门在外,不要太相信别人。

    王叔业算是几个人当中经历最多的,闻言挺起胸膛:“本官是唐兴县因民铜矿的矿监,我们去因民上任呢。”

    乌蛮汉子“哦”了一声,顿时没了套话的兴致。

    额外挣点小钱而已,犯不上招惹官面上的是非。

    这种在官府里任职的最麻烦,死一个人,  哪怕是寻欢作乐、寻花问柳死的,仵作、捕班衙役也要来折腾大半天,更何况是非自然死亡了。

    不值当。

    王叔业脸色好看一些,露出一丝释然。

    其他人莫名其妙地看着王叔业上演变脸,阅历较少的独孤傲骨小声问道:“怎么看着你脸色不对?”

    王叔业用更低的声音回答:“耶耶突然想到,我们犯了大忌讳,财不露白。此地山高水深、人烟稀少、兽类出没,如果他们下手,弃尸荒野,你说会不会连我们家人都寻不到尸骨?”

    本就胆小的窦怀贞哆嗦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乌蛮人一眼:“不,不至于吧?”

    独孤傲骨与吴能却默默点头。

    他们只是阅历少而已,不蠢。

    王叔业揭破关键,他们也想明白了。

    “所以,你报出官职,是希望让他们忌惮?”独孤傲骨更接近世俗一些,迅速问出了关键。

    王叔业的答案已经不重要了,每个人心中都有正确的答案。

    诗没看到,歌没听到,远方却是能让人流泪的远。

    上马、下马,骑乘、步行,轮番地交替着;

    下山、下山,没完没了。

    终于在第二天下午熬到了有数百户人家的因民,转到了旁边不远处的矿区。

    几个人顾不上嫌弃矿区条件差什么的,找到管事报到之后,足足睡了一个下午带一整夜,才神清气爽地在矿区转悠,美其名曰熟悉情况。

    管事知道,这帮人都是来镀金的,而且他们分配的八百人犯还没到呢,自然任由他们玩耍。

    “听说,泸水里能捞到金沙啊。”

    穷极无聊的独孤傲骨将目光投向湍急的江泸水。

    “问题,是你家缺这点儿金子,还是我家缺这点儿金子?”

    窦怀贞不屑一顾。

    “找刺激嘛!又不是让你自己去捞。”

    吴能果然是坏怂,既坏且怂。

    王叔业目光左右打量了一眼,狞笑道:“捞金子的人有了。”

    ……

    四个纨绔靠着大树干嚼甘蔗、吃芭蕉,满地的甘蔗渣与芭蕉皮、芭蕉籽。

    奴仆将安醒腰上系长绳,扔一个篾撮箕过去,一头拴在大树上,然后飞起一脚。

    走你!

    “我不会水!”

    安醒在泸水里狼狈地挣扎着,却发现此处水流虽然湍急,水位真不是太深,也就在胸腹之间。

    只要人不慌乱,立足,不是问题。

    主仆之间那点情谊,要求奴仆跟主人共患难有点强人所难,大家各奔东西也是人之常情,可背主、甚至是反杀一刀么,呵呵……

    这不仅仅是对抗区区主人,这是在对抗整个阶级!

    所以,当年的恭命,即便裴家没有出手,依旧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尘世间;

    所以,现在的安醒,被这四个纨绔随意折腾而无人问津。

    管事知道了,也没有吱声。

    安醒这样的,到哪里都不招待见啊。

    扎好步子,撅着腚,低头入水,用篾撮箕铲起一撮箕河沙,安醒在河中细细地辨认。

    身上的日光很燥热,身下的泸水却极为冰凉,鸡皮疙瘩都激起来了,还要托着撮箕细细翻找金沙,这真是要命的事。

    泸水后世被称为金沙江,自然是有金沙的,可也不是每一片区域都有金沙啊!

    很不幸,安醒所在的区域,正好是没有金沙的。

    一撮箕河沙,安醒找花了眼,依旧没能找到一粒金沙。

    倒是巴掌大的鳖,让安醒撮到了一只。

    “滚!区区一只鳖,我们四个人,你这是想二桃杀三士吗?”

    面对安醒的献宝,吴能一脚将他连人带鳖踹回了泸水里。

    窦怀贞对师弟微微嘉许,没丢国子监的脸,典故用得很对。

    一次又一次,安醒冷得受不了,爬上岸来晒太阳,又被独孤傲骨他们踹进泸水里,只能无助地撮沙子、翻找。

    终于,安醒再也承受不住了,眼前一黑,倒在了泸水里。

    奴仆们手忙脚乱地拽着绳子,把安醒拉到岸上。

    倒不是重视人命,是因为这个玩具没了,谁敢保证噩运不会降到自己头上?

    哎,公子们、郎君们收拾安醒,又何尝没有杀鸡儆猴的意思?

    感情淡了啊!

    “郎君,没气了!”

    窦怀贞的奴仆叫道。

    称呼没错,窦德玄在整个贞观朝默默无闻,有职司而无爵位,自然不能称窦怀贞“公子”。

    毕竟,此时的“公子”还是指公侯之子。

    吴能微微摆手:“死了就扔泸水喂老鳖呗,多大的事。”

    好汉十七八,正是最无视生命的时候,死人对他来说真无所谓,何况还是那么个烂人。

    窦怀贞起身,走到安醒身边,猛然一脚踩到他腹中。

    安醒的身子骤然一弓,一口水箭喷了出来,接着是一阵咳嗽声,竟是活了过来。

    “看看,耶耶当年就用这一招救过人,如今仍然有效。”窦怀贞得意洋洋地负手。

    “郎君这法子,果然好使。佛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郎君功德无量。”窦家的奴仆颇有文化,马屁拍得窦怀贞飘飘欲仙。

    吴能微微诧异:“窦兄这一脚,竟有扁鹊之能、华佗之功,小弟佩服。不如明天再拉他来试试?”

    安醒本来还苍白的脸,瞬间不存一丝血色。

    这帮小牲畜,是真把人往死里逼啊!

    独孤傲骨笑道:“哪里能天天来呢?钻这草窠也不嫌戳。”

    王叔业笑道:“天天玩,他没那体力,到时候窦兄的施救不一定能奏效,还坏了名声。”

    四个坏怂笑了起来。

    大家都选择性的忘了,是他们逼安醒下水的。

    两滴热泪在安醒冰冷的脸上滑落。

    一失足成千古恨!

    如果可以,安醒希望能回到从灞水奔逃之时,能做回忠仆的身份,哪怕因此毙命,也比现在这下场强。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老天爷啊,赏个痛快吧!

    ……

    柴令武懒洋洋地骑着乌蒙马,看着莫那娄捷站到狭窄的马车里,脸上泛起一丝笑容。

    此行的目的地,是唐兴县城往南五十里的阿旺。

    阿旺的地势,西南高、东北低,海拔1454米。

    阿旺的气候,神奇地属于中亚热带气候,自然也是以水稻为主,夹杂大豆、小麦、荞麦,半山区有牛干菌、谷熟菌、鸡枞,牲畜是牛、马、驴、骡、猪、羊,土地是高原红壤土和黑壤土。

    阿旺的矿藏是以磷矿为主。

    里正是个兼具汉蛮血统的汉子,叫卢迤,对阿旺的情况娓娓道来,面上颇为满足。

    阿旺除了没铜矿,各种资源都比较充足,算是唐兴县比较富庶的。

    既然提到里,阿旺就不仅仅是指一个村子,而是囊括了周边双龙、石门、小营、芋头塘等地,算下来也有近千户人家,几乎占了唐兴县除矿工人犯外的一半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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