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逸躺在一张简陋的床上睡不着。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屋外只有微弱的星光,一阵阵说话声传进来,跟随辛逸一起来的三位工人坐在外面,和村民们一起嘻嘻哈哈,不知道在聊些什么,辛逸可以想象他们在满天繁星下露出洁白的牙齿和眼睛。进屋之前,  辛逸看了一会儿天空,感慨这里的夜空那么低,星星那么亮,然后因为对蚊子的忧虑进了瓦努父亲给安排的屋子。要是有电、有电灯,就能看清屋里的摆设有多简陋,辛逸认为自己绝不会躺在这张所谓的床上。黑夜遮掩了一切不美好的东西,  辛逸想起了一位两百年前很有名的探险家,  英国人李文斯顿,那个人发现了维多利亚湖,发现了维多利亚瀑布,是当时最有名的非洲探险家,最后因为得了痢疾和疟疾而死。他的心脏被仆人挖出来埋在了树下,永远地留在了非洲;他的尸体被制作成木乃伊,运到了桑给巴尔,最终回到英国安葬。

    我现在要是得了疟疾,该怎么办?怎么样才能走出去回到农场,回到达累斯萨拉姆呢?辛逸担心起来。李文斯顿虽然客死他乡,但是青史留名了,辛逸今天小小的探险和他的经历比起来,天差地远,然而疾病的危险程度却仍旧是差不多。辛逸相信瓦努老家这个村子在时光的长河中停滞了很多年,他今天看的场景可能和当年李文斯顿看到的相去不远。

    瓦努爸爸在天黑前很真诚地带他去拜访村里传承不知多少代的酋长。酋长相貌普通,也没有穿戴什么特色的服饰,这让辛逸有点儿失望。酋长坐在一块木板上,前面的地上点了一堆火,两个女人在忙碌着准备晚饭。酋长说当年英国人第一次来的时候,他们的村子就已经存在很多年了,  村里的精炼场、木炭场、铁匠铺是祖先传下来的,他们的斧、矛、箭头、针、手镯都是最好的工艺,还有陶器和瓦器,当年被英国人当作宝贝抢走了。辛逸恭维了几句,提起开发石头矿的打算,酋长的脸在明灭不定的火光中毫无表情,他鼻子耸动,好像闻到了女人的瓦罐里食物的香气,没有回答辛逸的问题。瓦努爸爸说,石头多的是,你们随便挖,不过不要破坏我们的村子。酋长说,有标记的地方,都不要碰;他接着问辛逸,你们要修路吗?辛逸说有这个想法,没有路没法运石头。

    辛逸看到酋长的表情有点儿变化,厚实的嘴唇显得更加厚实了,  辛逸不确定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可是,  修路总归是好事吧?

    “路修好了,  大家都会走的。”酋长说完这句话,开始吃晚饭。辛逸和他的同事也有一份,一人一个瓦罐,用手掏里面的食物吃进肚子里,辛逸想虽然大家生活习惯不同,但都是人类,这里人能吃的,他应该也能吃。

    酋长接见结束后,辛逸高一脚底一脚被引导到了现在睡觉的屋子外面,瓦努从里面钻了出来说床准备好了,可以睡觉了。辛逸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了,一天不刷牙不洗脸不洗脚死不了,只要有蚊帐就行。

    他没说话,瓦努却善解人意,她说:“辛逸,今天你就当作是体验生活吧。不用担心蚊子,我们村里没有蚊子。”

    我信了你的鬼!辛逸想体验生活可以,不防蚊可不行。他进入屋子,借着暗淡的油灯光看去,家徒四壁也不足以形容,地上几块木板上铺了一张看着像床单的东西,那就是床了。

    “蚊帐呢?”辛逸问。

    瓦努说:“我们全村没人用蚊帐,以前有人送蚊帐来给我们用,我们都用在别的地方了……真的,没蚊子的。”

    辛逸没法子,把随身带来的风油精兑水抹在身上,再洒在四处驱蚊,这才和衣而睡。睡不着,因为酋长最后那句话显然是不乐意修路了,听着就是老古董老顽固的样子,当土皇帝当习惯了,舍不得几代人都享受了的那么一点点特权。怎么才能说服他呢?村子里的熟人只有一个半,瓦努和她爸爸,而且瓦努爸爸这半个熟人的态度辛逸没摸清楚,刚才在酋长那吃饭的时候瓦努爸爸吃得很节制,吃了一点儿就把瓦罐还给了女人,说吃好了。辛逸是不相信的,那么壮一个人就吃那么一点儿?瓦努爸爸在酋长面前的这番表现,让辛逸发愁。外人不解这个破村子的酋长当了有什么意思,可是村民们认,唯酋长马首是瞻,辛逸这个外人可是毫无办法的。

    辛逸想着心事,担心蚊子,就是睡不着,干脆起身走到屋外。他隐约看到同事也坐在一间屋子外面,一动不动。这位同事是个闷葫芦,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看石头的时候说了几句话听着自信满满挺在行的。“有蚊子叮你吗?”辛逸走过去问,同事说:“没有,这里居然没有蚊子。”

    两人聊了几句,辛逸把酋长的态度说了出来,问同事怎么看,同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螳臂当车。”辛逸却不这么想,在当地人的土地上可不能掉以轻心。

    黑暗中一个人影走过来,看身形是瓦努爸爸。

    “辛先生,瓦努告诉我了你们不只是采石头的。”瓦努爸爸说,“我支持你们来开采石头,支持你们修路。有了路,瓦努回来就方便了,她的弟弟和妹妹也可以跟着她去达累斯萨拉姆……。”

    辛逸愣了一下,原来瓦努爸爸一直不知道自己来这的真正目的,是自己疏忽大意了,满心以为修路挖石头对村里是一件好事,肯定一说出来就会受到酋长和村民的欢迎,居然一直没有仔细介绍这来龙去脉,让村民们误以为自己只是来采石头运走的。

    瓦努爸爸接着说:“辛先生,我们也想去农场工作,您觉得可以吗?我听他们说,在农场可以赚到钱。”

    辛逸笑了,刚才那几位工人让他觉得聒噪的聊天居然起了宣传的作用。他说:“我觉得可以呀,如果修了路,你们出去很方便……我们修路、采石头需要工人,也可以雇佣你们。”

    他看不清黑暗中瓦努爸爸的表情,只见瓦努爸爸点点头:“我去和酋长说。”

    辛逸说:“告诉他,要想富先修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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