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  徐爱娣就知道自己是不受欢迎的,就和她的大姐徐招娣,二姐徐来娣一样。

    而相比于两个姐姐,  她的运气比较好一点,  她下面,  真的有一个弟弟。

    也没有什么伤心难受,因为从小都是这样,也因为周围都是这样,甚至,  也因为自古以来都是这样。

    她第一次觉得这样不太好,还是因为她外婆去世。

    对于这位老人家,  她实在没有太多的印象,  因为见面的次数也实在不多,  他们那里的路太难走了,  在不通车的地方,  从这个村到另外一个村要翻一座山,走上几个小时,  所以,虽然她外婆家就在隔壁村,他们也不经常去。不过印象是好的,  因为她外婆总是给她糖吃,  还说她是个有福的,真的带来了弟弟。

    为此,她也有点自豪。

    然后,她外婆就没了。

    她那时候还不知道没了是什么意思,或者说她明白,但不知道到底意味着什么,  就知道她娘哭的很伤心,然后当天晚上,她娘和她爹大吵了一架,而再之后,哭的更伤心了。

    而再之后,她娘回了一趟老家,回来的时候却是鼻青脸肿,她娘说是摔的,后来她才知道,是被打的。

    被他们的舅舅打的。

    “舅舅为什么要打娘?”她问她大姐。

    “因为咱外婆走,咱娘没去。”

    她啊了一声:“没去?”

    “当然没去,你不知道吗?”

    她又啊了一声,她每天上学,真不知道她娘去没去啊。

    “她要去了,能当天回来?而且,她应该带咱们去。”

    这事徐爱娣就确定了,她娘没有带他们!

    她是还小,但村子里办丧事也见过。

    “那、那为什么娘不去?”

    “爹不给她娘钱。”

    “啊?”

    “娘嫁出来了,就是客,咱外婆这事,她要给舅舅们钱的,但咱爹不给,她没脸去。”

    她不知道说什么了,然后她就知道,虽然那一天没去成,但她娘还想着这事,就蒸了些馒头在她外婆头七的时候去上坟了,想的可能是早点去,避开他们的舅舅,但到底没避开。

    这事令徐爱娣困扰很久。

    为什么嫁出来了,就是客了?娘不还是娘吗?她将来出嫁了,她娘就不是她娘了吗?

    她想不出来,她大姐也不能给她答案,而再之后,她大姐就去外面打工了,再过两年,她二姐也去了。

    两个姐姐的打工,给她打出了一条上学之路,按照她们这里的习惯,大多数女孩——还包括一些男孩,都是上一段时间门初中就去打工了,好一些的能把初中上完,大多数就是一两年。虽然现在说上学不要钱了,可是上学没有钱。而且,虽然不要学费了,总还有伙食费、住宿费——他们最近的初中在镇子上,走一趟,腿脚利索的也需要三四个小时,所以都是住在那里。

    此外笔要花钱,本子要花钱,校服也要花钱,相比之下,出去打工就是能挣钱了。

    他们本身也愿意出去——出去,另外的世界,能坐车能骑车,住的房子不是有煤气灶就是电磁炉,还有一种叫电脑的东西,能看到全世界!

    每一个小孩都盼望自己快点长大,能去打工。

    但她的两个姐姐都告诉她,能上学,还是要上学的。

    她们告诉她,上了学出来能赚的更多。

    为了这个能赚的更多,她耐心的上着学,不过还是想着出去打工。一直到她爹娘给她大姐定亲!

    订的是邻村的,和她大姐也认识,好像是般配的,她却总有一种别扭,忍不住就问她大姐喜不喜欢,她大姐一笑,那笑好像开心,更是古怪:“什么喜欢啊。”

    “那、那你都要和他结婚了啊。”她红着脸,她是不好意思的,但她觉得要问清楚。

    “不是他也是别人。”

    她怔怔的,不是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总是要结婚的。”

    “但要你喜欢啊……就像电视里演的……你不喜欢怎么结婚啊!”她有些急了,她大姐却笑得更厉害了,“那我要嫁到外面吗?”

    “那就嫁到外面啊!”那电视里,什么有仇怨啊有误会啊,只要相爱都能在一起,这嫁到外面算什么?更何况,不都说外面好吗?嫁到外面不是正合适吗?

    “那要人家欺负我呢?”

    她再次怔住了。

    “嫁到这里,总离娘家不远,嫁到外面……”说到这里,她大姐摇了摇头,好像是不敢说,又好像是她自己也不知道。

    而她,则更糊涂了,不是说女孩嫁出去就是娘家的客了吗?那为什么又要离娘家近呢?

    她想不通,她大姐就让她好好上学,说如果能上了高中、大学,也许,就能真的不用回来了:“那些有本事的,就算一个人到外面,也不会被欺负吧。”

    说这一句的时候,她大姐脸上充满了向往,她怔怔的,然后在心中立下了志向——上学!就上到大学!她不要将来只是一个客,也不要将来随便的嫁人。

    但上学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难了,或者说对他们来说都太难了!

    他们村的人很少上初中,他们初中的人很少上高中,一是不愿意上,二来,也考不上。他们的分数总是不太理想,徐爱娣觉得自己很用功了,可不会就是不会,去问老师,当时好像会了,回来还是不会。而在这个时候,她的体育老师说她可以试试足球,说她这个身材也许能踢好足球。

    相比于学习,足球对她来说简直是太容易了!

    跑步?那算什么,她从小就在山里跑!

    防守?太简单了,她从小就力气大。

    射门,她是不会,但可以练啊,还有带球、传球,这些一次做不好就两次、三次,做的多了,总是能做好了,然后,她真的凭借着足球上了高中!

    再然后,她们就踢了省赛。

    先是走路,然后又是坐车,一圈又一圈,徐爱娣过去觉得走山路累,现在她知道原来坐车也是累的,她还算好的,他们队,还有吐的稀里哗啦的。

    再然后,是火车,当来到省城的时候,她终于知道,什么叫世界很大了!

    世界,真的很大!

    世界,原来这么大!

    如果可以,徐爱娣想这么一直踢下去,但虽然她们从全省踢到了全国,还是失败了。虽然她们用尽了全力,也还是失败了。

    非常恼火,非常后悔,可又无法改变,所能想的,就是更努力,然后再下一次,取得更好的成绩。

    她们每天的训练都很刻苦,她们知道这个机会有多难得。而且,她们也知道了为什么她们要想考出去,会那么难了。

    她们,只有最基础的书本。

    什么参考资料、什么练习册、什么模拟卷子,他们要不就是没有,要不就是非常非常少。

    而在这个时候,有人说要送他们一间门图书室!而且几乎就在消息传来的同时,那边的人就过来了,再之后,没过几天,就有书本送了过来,然后说后面还会有!

    “这是汴东的铁中联系的。”

    “啊?”

    “就是和咱们踢过球的铁中。”

    “啊。”

    “就是淘汰了咱们的铁中!”

    “啊!”

    徐爱娣对铁中那是印象深刻,也说不上什么痛恨,踢不过那就是踢不过了,要说多么喜欢当然也没有,反正就是……一个对手。

    她们后来又遇到过一次,不过也就是那样了,在徐爱娣看来铁中的条件是很好,都能有车子坐,但那,和她们又有什么关系?就像那么大的帝都,那么多小汽车,和他们也没关系啊。再没想到,铁中会帮他们联系这么一件事!

    感动!

    实打实的感动!

    徐爱娣是想说谢谢,但她又有些说不出口,最后说出来的,就是这么一句。

    铁中三个知道是怎么回事后,先是笑,之后又慢慢的收了笑意,特别是苏莉和王一静,她们两个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别人能有个图书室都这么高兴,她们,好像是能随意进出图书馆的?那些大型书店,愿意的话也可以随便进入,很多书都是敞着让看的?

    “怎么了,是我说错了什么吗?”徐爱娣道。

    “没有没有。”苏莉连忙道,“我们是自己的那个一些原因。”

    王一静点头。

    徐爱娣疑惑的看着她们。

    “我们那个,有些内疚。”苏莉道,王一静继续点头。

    徐爱娣依然疑惑。

    “我们,太不够用功了。”苏莉继续,王一静依然点头,苏莉忍不住了,“王一静,你够了,你就埋汰我吧!你有什么不够用功的?有什么?”

    “那、那我觉得自己还不够嘛。”

    “啊啊啊啊,我要掐死你——”

    苏莉说着就要去掐她,王一静一下跳到张盛后面,苏莉磨牙:“你给我出来!”

    王一静露出半个头:“我不!”

    苏莉咬牙切齿:“队长!”

    张盛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徐爱娣噗的一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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