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池的语气可怜又无助,听得谢杯衡直皱眉。

    怎么说得好像被他欺负了一样。

    但谢杯衡没说话,算是默认。等确认穿黑衣戴兜帽的背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谢杯衡给助理发了个定位,让他把停在那边的车开过来,自己则在原地等他。

    没多久,一辆保姆车在谢杯衡面前缓缓停下,谢杯衡上了车,前座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是个有点娃娃脸的年轻人。

    “谢哥,没事吧?”

    半天下来经历这么多事,就连演一整天戏都从不叫苦的谢杯衡都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但一闭上眼,眼前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刚刚那张漂亮的脸,简直是阴魂不散。

    谢杯衡凝固了一瞬,终究还是一言不发地摆了摆手。

    助理小多不敢打扰他休息,缩回了驾驶座上。

    车辆安安稳稳地驶入片场,谢杯衡带着小多进了休息室。导演知道谢杯衡喜欢安静,这间单独的休息室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问道》的导演孙华一早就等在那里了,左等右等不见人,又估摸着谢杯衡不是个耍大牌的个性,正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谢杯衡就来了。

    “孙导。”一进休息室,谢杯衡就露出了一个微笑,不近不远,恰如其分。

    “杯衡,你可算来了。”

    孙华赶紧把他迎进来,寒暄的话未出口,就被谢杯衡打断了。

    “剧本我看过了,今天拍哪一场?”

    谢杯衡总是这样,虽然场面话多少也会说一些,为人处事也算圆滑,但更多的是公事公办,在片场只谈演戏,不谈其他。孙华深知他的性格,也没有多说。

    “今天拍的是仙尊君离发现灼光魂飞魄散那场,下午就拍,可以吗?”

    “好。”

    谢杯衡顺势把剧本翻到了这一部分。

    孙华还有别的事要忙,也不打扰他看剧本,但在离开之前,他一拍脑门想起一件事:

    “哦对了,扮演灼光的是个新人,多多担待。”

    谢杯衡点点头,孙华这才离开。

    现在正是中午饭点,谢杯衡一路在那片荒凉的城中村里绕了半天,还没来得及吃饭,他自己倒不是很在意,小多谨记职责,跑去给他买饭。

    于是这会儿,休息室里只剩下谢杯衡一人,他也正好沉下心来细细研读剧本,琢磨等会儿该怎么演。

    谢杯衡演的是仙尊君离,但毕竟是友情出演,在全剧中戏份并不多,基本就是借了谢杯衡一个名头。但谢杯衡早年欠过孙华一个人情,这番也就顺水推舟当还了这份人情,至少孙华的能力和人品他信得过。

    谢杯衡看着来之前做的人物小传,仔细分析仙尊君离的内心。

    君离出身修道世家,天赋异禀,人人称羡。君离在修道的过程认识了灼光,两人互生情愫,后来自然而然地结为了道侣。

    两人约好一同修道、一同飞升。但修道路上,君离遇到了瓶颈,眼看着突破瓶颈就有望飞升,在艰难抉择下,君离选择修了无情道。

    修了无情道的君离突破了瓶颈,却也忘了和灼光的过去,变得冰冷、不近人情。

    在君离受雷劫的那天,妖魔看准时机冲破禁制,灼光不敢打扰君离,但为了天下苍生,也为了守护二人共同创下的山门,他只能孤身一人浴血奋战。

    君离历了雷劫,成功飞升。

    可当终于飞升的君离他找到灼光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片刺目的红。鲜血染红了二人亲手种下的桃花林,灼光的尸体静静地躺在那里,手里却还握着君离送他的玉佩。

    魂飞魄散,灼光不再。

    修了无情道的仙尊最后叹息一声,离去。

    却也收走了那块玉佩。

    但这部剧的主线剧情讲的其实是仙尊君离飞升的几千年后,天下大乱,妖魔横行,一位农家少年摸爬滚打,拜上第一山门修道,却在面对冷酷无情、只求飞升的修道者后,对自己的道心产生了动摇,于是试图向上天问道的故事。

    谢杯衡演的仙尊君离就是剧中最后主角问道之人。

    谢杯衡在人物小传上又添了几笔,最后目光停留在“灼光”二字上,不知怎么想起了那双漂亮灵动的眼睛。

    眼睛一眨、一弯,灼灼其华。

    谢杯衡莫名生出了一个诡异的想法:如果是他来演,好像还挺合适的。

    但这个念头仅仅只是出现了一秒,就被谢杯衡无情地掐断。

    怎么可能,那就是个私生饭。

    谢杯衡疲倦地捏了捏眉心,看来他是真的累了。

    另一边的宁池终于灰头土脸地赶到了片场,在片场大致转了一圈,认了认地形位置——尤其是道具组所在点。

    宁池躲在树背后偷偷观察道具组的几个大哥,把他们的脸挨个记下,暗暗告诫自己以后一定要绕着他们走。

    他正在记人,却猝不及防被拍了一下肩。

    宁池一抖,摸着树干的手没忍住一用力,大树哗哗作响,摇下一树的绿叶。

    孙华顶着一脑门的叶子,不知所措地抬眼看着这树,琢磨:这不是春天吗?怎么叶子掉得这么快。

    一低头,刚好看到宁池惊疑不定地转过头。

    看清宁池的脸,孙华先是一愣,当即笑开了眼。刘哥说的没错,长得还真是好,眼神也很纯粹,这个角色要的就是这么个感觉。

    孙华不禁放柔了声音:“你就是宁池吧?”

    宁池懵懵地点点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来者的身份:“孙导?”

    见孙华应了,宁池当下放了心。

    还好还好,他还以为是道具组的大哥。

    见宁池的神情有些紧张,孙华以为宁池头一次来片场不适应,立刻爽朗地笑了几声,帮他排解紧张情绪:“这么着急把你临时拉来演,挺不习惯吧?”

    宁池摇摇头。

    孙华见他性格不错,更是满意:“你别怕,下午这场戏不难,重点主要在你的对手戏演员,你只要躺着就行。”

    宁池听导演这么说,也跟着笑了起来:“谢谢导演,我会努力的。”

    也会努力不添麻烦。

    宁池刚才不笑就已经很好看了,一笑起来,周遭的一切更是仿佛一下失了颜色,孙华见多了娱乐圈的男男女女,还是头次见这么好看的。

    “那你先看看剧本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孙华又满意地看了宁池一眼,背着手溜溜达达地走了。

    宁池感动地看着导演远去的背影,同时也坚定了装弱的决心。

    千万不能添麻烦。

    先去化了妆做了妆发,宁池第一次演戏,也是第一次穿戏服,紧张而又兴奋。戏服的质感很好,宁池怕弄脏扯坏,一路跟个大家闺秀似的小心翼翼地摸到角落蹲好,开始看今天的这场戏,等着下午开拍。

    就跟孙导说的那样,今天他要演的内容很简单,纯粹就是闭着眼躺在那里,当个尸体。据说为了照顾他是个新人,也不会怎么拍他太多特写,镜头主要还是放在对手戏演员那里,宁池也就不用太担心穿帮。

    这么一来一去,很快就到了下午开拍的时候,众人各就各位,宁池早早地就到了拍摄地,往预定的地点一躺。

    周围还有不少演妖魔的群演躺在那儿,看到宁池也来演尸体,还冲他友好地打招呼:

    “新来的?”

    “嗯。”

    工作人员差不多都就位了,对手戏演员倒是还没来。无数个镜头对着宁池,宁池本人倒是不怎么紧张。布景搭得很漂亮,看得出道具师的心血,宁池躺在一片美丽的桃林里,脑海里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剧本里的画面。

    四周,工作人员来来去去,看着这样忙碌的片场,宁池油然而生一种喜悦。

    好像拍戏还挺好的。

    这时,宁池终于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但周围躺满了群演,从这个角度一时看不到人,只听到孙导上前打了个招呼。对方的声音有些清冷,但宁池觉得很舒服、也很好听。

    还有点熟悉。

    来不及多想,场记已经拿了板子就位,宁池赶紧闭上眼睛。

    我是尸体。我是尸体。

    “action!”

    一时之间,只有机械运作发出的微小声音。

    宁池闭着眼躺在原地,努力屏住呼吸不让胸膛起伏穿帮。

    有脚步声,君离来了。

    宁池继续憋气,可这回他憋了半天,都快憋得断气了,却再也没有其他声音出现。

    整个现场仿佛凝固了,寂静得吓人。

    宁池终于觉得有些奇怪:仙尊君离不应该来查看灼光的尸体了吗?

    怎么没人过来?

    而此时此刻,那位“仙尊君离”正站在不远处,浑身僵硬地看着不远处“灼光的尸体”。

    扮演君离的谢杯衡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这也是除了他刚演戏那会儿以外,头一次出这么大的纰漏。

    就算涂了点血,画了几道伤口,但那张漂亮脸蛋想必是个人看了都不会忘。

    谢杯衡:……

    这么又是他。

    警告过这么多次,居然还追到剧组来了。

    “卡!”

    孙华从监视器背后探出头:“杯衡,怎么了?”

    听到导演喊“卡”,宁池这才睁开眼。

    好奇地看过去,却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深邃又带了点疏离,只是此时隐隐含着一股怒气。

    有点眼熟,好像刚刚还看见过。

    宁池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

    这不是刚刚带路的好心人吗?

    怎么又是他?

    宁池怔愣片刻,差点原地弹起来。

    等等,他是……谢杯衡?

    影帝谢杯衡?!

    嗝。

    宁池一时紧张,浑身颤抖,又忍不住打了个嗝。

    他下意识地握住了挂在腰间的挂饰玉佩,这是仙尊君离送给道侣灼光的定情信物,在这部分的戏份中算是个重要道具。

    宁池紧张地看着谢杯衡的怒容:怎么办?他会说出来吗?

    一时没注意手中微微施力。

    “咔嚓”。

    声音细微,只有宁池听见了。

    宁池后知后觉地低下头,看到了手心彻底分离的两块东西,本来它们还属于一个完整的个体。

    完了。

    宁池的表情一片空白。

    就算没有谢杯衡,他也完了。

    因为那块重要的玉佩——

    碎了。

    宁池抽了抽鼻子,一边止不住地打嗝,心中泪如雨下。

    嗝。

    怎么办,他要被丢出剧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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