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郁锡脸色苍白嘴唇微微发抖,他手腕上的痛感并没有减轻。
他忍耐力很强,黎松楠知道排异有多痛苦,他在基地看见志愿者被植入合成骨骼时痛的尖叫打滚的样子。
很难不高看眼前的祝郁锡一眼,忍着不哭的孩子更会惹人疼惜,黎松楠这样觉得。
黎松楠把他拉进不透光的房间,祝郁锡防备的扳了一下门框不想进去,又反应过来这样的意义不大,如果黎松楠真想伤害他,他也是没办法的,索性松了手。
进去后关上门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伸手不见五指,他能清晰的看见黎松楠的眼神,只是落在他手臂上因泛光而清晰的血管脉络。
然后沿着脖子向上黎松楠看着他的眼睛,很平静的开口:“我能看见你脸上淡淡的血管印,额头上的清晰些。”
祝郁锡有点被自己吓到了便什么都没说,他知道自己一开口也会是颤声支支吾吾,这些身体变化太离谱了。
黎松楠语调忽变的很轻:“黑暗里你看起来像烤碎的瓷胎。”
“太…太离谱了。”祝郁锡声音果然发颤。
“没有。”黎松楠好像在安慰他:“挺漂亮的。”
“啊?”祝郁锡不明白他什么意思,黎松楠太稳了,从他眼里很难看出什么。
黎松楠摸着黑凭借自己对这里的熟悉绕开障碍走到白板前,随手在上面写了几个字,问他:“你能看清吗?”
“祝郁锡,我名字,一字不差。”
黎松楠把字擦掉,又写了几个指甲大小的字,因为他不能看清,所以写的鬼画符一般。
祝郁锡:“…我能看清,但是我不认识这几个字,你写的太难看了。”
“因为我看不清。”黎松楠擦掉了那几个字,朝门走去时不小心被杂物绊了一下,祝郁锡下意识伸出惯用的右手扶他。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祝郁锡亲眼看见自己的右手手指没有抓住黎松楠,反倒在碰到黎松楠时被撞的外翻着。
手指关节就像浇了油的滑轮一样,非常顺滑的滑倒了外侧,伴随着剧痛。
祝郁锡忍不住尖叫一声把手抬高,不敢碰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黎松楠快走几步去打开了门,室内进入了一些光线,他回头握起祝郁锡手腕往上一截的位置仔细观察着这支姿势扭曲的手。
“你尝试着动一下,深呼吸。”黎松楠建议着,他想知道这只手是完全废的,还是有望恢复灵敏。
祝郁锡额头渗出汗水,咬着自己唇强忍着没再哭出来,用了很大力气尝试控制自己的手指,但都没有成功。
黎松楠很专注的盯着这只手,几十秒后才被祝郁锡口中发出的细碎声音打断,他有点不忍:“算了,别勉强。”
看祝郁锡的反应就知道很痛,他已经很能忍耐了。
祝郁锡对这件事更执着,他不太能接受一只废掉的手,不顾黎松楠的劝阻,仍然咬牙坚持着尝试活动手指。
“别急。”黎松楠轻捏了他手臂一下:“别为难自己。”
祝郁锡突然尖叫一声向后瘫去,被黎松楠捞住腰托住,“好倔的脾气。”黎松楠说。
祝郁锡回了回神,“刚才食指…动了一下,我看到了,真的动了一下。”
刚才黎松楠的目光都在祝郁锡的脸上,根本没注意到他手指也没有动,但防止祝郁锡坚持证明给他看他手指能动,还是点点头:“嗯,我看到了。”
祝郁锡松了口气,几乎整个人都靠在黎松楠身上。
黎松楠扶他出去,把他放在沙发上,去检测室的柜子里拿出一支止痛剂推进了祝郁锡的手腕。
“止痛的,有点麻醉效果。”黎松楠一边把空掉的药剂瓶和针管收进垃圾桶,一边跟祝郁锡解释。
药效来的很快,祝郁锡右手的痛感消失了,他几乎半个身子都有点麻醉的感觉,无意识的说了句:“听见每一道声音,欢呼或痛吟。”
黎松楠手一顿,问他:“你想起来什么了?”
“没有。”祝郁锡发觉了自己意识有点涣散,努力甩了甩头企图保持清醒,“这是我昨晚看到的,一座蓝色建筑的广告牌上写了这么一句。”
黎松楠想着昨天的位置,有这句标语的蓝色建筑有两座,一座是轴钧一号宫,那是城主居住以及谏员议事的地方。
另一座就是擎拲城高级研究基地,黎松楠工作的地方。
这两座建筑无论哪座都离昨天的吊桥很远,寻常人的视力根本不可能看清。
黎松楠对他说:“你的视力变的很好,刚才在小屋里除了发光的你,我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但你能。”
这种话宽慰不到痛楚余韵里的祝郁锡,反问:“那我的手呢?会不会废了?”
黎松楠冷漠的看着祝郁锡,片刻后说:“我会帮助你恢复右手的灵活度。”他倒吸一口气,又说:“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哪种眼神黎松楠也说不清,比惊弓之鸟多痛苦,比残肢巨兽多点惊慌。
黎松楠只能暂时把这种眼神归结为断翅飞鸟的楚楚可怜,身无长物时诱得庇佑。
祝郁锡挥动手臂用暂时失去知觉的手掌扒坏了黎松楠新拉出来的新画。
他强装愧色的说抱歉,他这次是装可怜,是真的在努力装,不过效果越努力越心酸,看上去假惺惺的,很是挑衅。
黎松楠看着残破的画,沉默片刻拆穿他:“你故意的。”
祝郁锡没否认,黎松楠的眼神太平静反倒深不可测,比起勃然大怒,这种未知的情绪才可怖。
“我现在欠你七十万了。”祝郁锡向躲进检测室,又拉出来一幅新画挡住自己,看不见黎松楠眼睛后觉得安全了不少。
他继续说:“在我没还完你七十万之前,别把我交出去。”
黎松楠手指抵在下巴上遮挡笑意,他看明白了,祝郁锡听见自己说没把他交出去是因为画比赏金贵后,便觉得欠的越多越安全,还煞有介事的拉出新画挡住自己。
寻人启事上那个胸口带着橄榄枝标志的制服把年轻的祝郁锡衬得肃穆端正,跟现在这个耍小机灵的笨蛋大相径庭。
“看你表现。”黎松楠把画拨回去,露出祝郁锡紧张的脸。
黎松楠把换洗衣服递给他,“去洗漱,一会儿聊聊七十万的事。”
祝郁锡接过衣物进了浴室,黎松楠从操作台底部拿出一支笔在文件上勾勾画画。
这套公寓里到看起来毫无章法的摆放着各种操作台和仪器,万幸空间足够大才够这样的不拘小节。
电话提示音响了,黎松楠腾不出来手,随口说接通。
接通提示音响过后,耳机里传来了跟他相似只比他低些的声音:“家里有早饭吗?我和白教授去用下有数据的操作台。”
黎松楠神色一凛,“现在吗?”
黎松竹的声音很疲惫,最近基地很忙他已经很久没回家了,“嗯,刚过一号宫,你准备点吃的吧。”
“好的。”黎松楠挂断电话,白教授怎么会突然来这里,黎松楠担心自己给云支三个人发任务的事已经被知道了。
他直接拉开浴室没锁的门说:“五分钟之内你搞定你自己。”
黎松楠和黎松竹都没有吃早饭的习惯,不管工作多久有多饿,他们还是习惯在沙发上看一会儿新闻,等到九点往后再准备吃饭。
冰箱里有速食,黎松楠随手把东西放进微波炉加热,把检测室的痕迹都消除掉,拿了强效清洗剂想喷,犹豫了一下又把清洗剂放回去了。
祝郁锡穿戴整齐站在他后面:“我一只手没办法扣扣子。”
“等着。”黎松楠自顾自收拾了一会儿,回头给祝郁锡扣扣子,门外传来了按密码的声音,黎松楠把扣好扣子的祝郁锡推进自己卧室。
关门前被祝郁锡拦住,他有点不放心的问:“这行吗?”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祝郁锡从置物架拿了一叠报纸递给他:“撕着玩吧。”
关好门黎松楠和白教授刚好进来。
黎松竹和黎松竹都是刀削似的脸型,五官立体,但相像的地方并不多。
只有知道他们两个是亲兄弟后才会觉得恍然大悟,两个人气场举止上来看倒是熟悉。
白教授随手把白大褂脱到一半又想起来什么似的穿了回去,这个动作被黎松楠收入眼底,很明显白教授就是对他有了怀疑。
如果真的是来工作就不会脱掉白大褂,下意识的动作正好暴露了白教授的目的,总之不是工作。
“有东西吃吗?”黎松竹在黎松楠眼前打了个响指:“我饿了,你吃没吃?”
“我不太饿。”黎松楠去开检测室的门,对故意把破开的两幅画扯掉扔进纸篓,两张大画纸把纸篓装的满满当当。
黎松竹揉了揉脖子,拍了拍黎松楠的肩膀:“你吃完就出去吧,给我们倒出来地方。”
黎松楠心里松了口气,开了检测室的门让他们进去,白教授随手拿了药剂保存柜里的鲁米诺试剂在操作台上喷了几下。
操作台上显现了几点光斑,白教授似随口问:“没清洗过?”
“不记得了。”黎松楠擦了擦手打算退出去。
白教授眼神若有若无的瞟着黎松楠,直到黎松竹哦了一声想起来了什么:“我前几天在这儿检测血液来着。”末了又感叹一句:“居然是蓝色的。”
黎松楠怀里的手机轻微的振动,白教授却走过来朝他笑了下:“基地的也是。”
“是什么?”黎松楠手随意的搭在了置物架上,随时准备指纹解开某个暗锁。
“你经常不清洗用过的东西,我每次急匆匆的想用仪器,上面总有你没撤掉的玻片,总有人跟我告状。”白教授看上去很年轻,只眼里露出星点慈祥。
“他们还是清闲,这点事也值得告状。”黎松楠收手出了检测室。
黎松楠打开卧室的门,祝郁锡手臂的麻醉敢基本蔓延了半个身子,正靠在他的床上。
门开后他心虚的站起来看着门外面色阴沉的黎松楠。
“走。”黎松楠对他说。
祝郁锡有点不放心,毕竟人还在另一个房间里,他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出去,穿过客厅和门廊,太大胆了。
但他还是无条件相信了黎松楠,跟着他出了门,轻声出门。
黎松楠在电梯里接了电话:“白教授来我家了。”
对面的声音忿忿:“拜托,是我打给你的,能不能让我先说!”
“你说。”黎松楠示意祝郁锡从另一边上车。
电话里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惊慌的问:“慢着…他怀疑你了吗?”
“不算,他可能只是想不通,但还不至于怀疑。”
黎松楠发动车子,“先不说了,我这就过去。”
“别!”电话那头呼吸急促,还伴随着窸窸窣窣的杂音,明显正在跑路。
黎松楠猛地刹车,祝郁锡惯性向前,被弹出来的防磕碰装置兜住身体。
“藏身的地方暴露了,我带着大厅里的人跑出来了,我让地下室的人打穿墙壁往隧道跑,但不排除被城卫包抄的可能,你现在过去就是去掉马!”
黎松楠紧握方向盘的手开始泛白,牙关咬的太紧额头也绷起了青筋。
祝郁锡从紧绷的气氛里感受到了不安,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黎松楠。
“没事,你们不要往豆丁区逃,去闹市区。我现在去隧道。”黎松楠声音仍然很稳。
车子再次发动,祝郁锡暂时搞不清发生了什么,身旁的这个人表现的太稳,他也仿佛被打了一针安定剂,平静的坐在副驾任他开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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