宕纽身为成年人却用一个热血的念头骗了一个正在与梦想失之交臂的少年。
祝郁锡没能看出他的意图,所以轻易的交付出了自己的信任,答应了成为他的助理。
这一切并不是因为祝郁锡相信奇迹,而是被宕纽的那句话打动了。
原来人可以这样轻易的说出自己想要什么吗?原来人也可以相信自己异想天开的梦吗?
祝郁锡那天晚上睡前躺在床上想起来时还笑出了声,怎么会有这样单纯的大人。
但单纯如他,没有想过有人会费尽心机的发挥自己的演技,来骗一个十三岁的小孩。
宕纽可能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的那句话会有这么大的作用,甚至能让祝郁锡觉得,就算没办法当城卫,当个谏员也不错。
因为宕纽这个成年人要当城主,可他还是太天真了,自己要好好学习怎么当一个谏员,然后去帮助他。
至少该提醒他不要被骗。
然后祝郁锡就这样被骗了。
祝郁锡住进了韩郎的家里,每天除了在书房里看ai给他播放的视频就是听ai给他讲谏员职业守则。
他也怀疑过只是这些东西有什么来到这里学的必要,但没有想到韩郎的目的只是把他放在身边,然后要挟祝维。
祝维为了不让祝郁锡发现自己的处境,每天都会跟他通话。
本就聊天不多的父子反倒开始每天通话,即便大多时候只是沉默的看着对方,但祝维却不愿意挂断电话。
“爸,我在家的时候你都没空搭理我,现在这样大眼瞪小眼属实没有必要。”祝郁锡忍无可忍。
祝维也觉得尴尬,想了想:“三公里外有一片玉米田,我明天会给你寄一点,你想吃吗?”
祝郁锡:“…”
祝郁锡吃了一个丰收季的玉米,祝郁锡端着一盘玉米送到书房给正在看着影像资料的宕纽。
宕纽没有空看他,祝郁锡一块罩在高级玻璃的蓝色石头吸引,他绕到展柜后面观察着这块蓝色石头。
石头中好像有东西是流动的。
书房中走进了一个白色的身影,宕纽说过他书房门开着时他随时可以进来,可是刚才那个白色的身影随手带上了门。
有人来了祝郁锡在这里待下去不合适,他刚想出来说点什么,就听见那急冲冲走进来的白色身影说:“我可能稳不住祝维了,都怪你,我们就不该需要他的帮助,我宁愿熬到他退休离开那里再开始。”
祝郁锡突然想听下去,又原路返回藏在了展柜后面。
“没事,我稳得住。”宕纽连动都没动,只是忙着自己的事。
白大拿了一截玉米,“噢,还是热的。”
宕纽的视线终于移到了桌子上,他看了一眼那盘玉米,仔细想想祝郁锡好像是进来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离开了。
他笑了下:“你吃的玉米就是祝维儿子拿过来的。”
“是吗?”白大褂把啃了一半的玉米放回了盘子里,不悦的皱起眉头。
祝郁锡从展柜各种摆件的缝隙看过去,刚好看见那个身穿白大褂的男人一晃而过的正脸,那是年轻时候的白教授。
此时他还只是擎拲城综合大学的白教授,而不是基地的白教授。
十三岁的祝郁锡的视线区域被分割成许多部分,透过狭窄的缝隙看见的白教授和宕纽,和染了他余光的蓝色光芒。
他听见白教授说他想让仿生人变的跟人类一模一样,不止外形,还要拥有自我意识。
宕纽说他想要人类可以免受疾病和死亡的困扰,达到永生,然后指着那盘玉米说:“也不需要吃这种事物,靠光能活着。”
某种意义上讲,他们两个一个想把仿生人便成人,一个人想把人变成仿生人。
大自然如果会说话,大概也会大骂这两个叛逆的神经病。
他们甚至没有想到在某个层面上,他们彼此目的的相悖性,然后白教授愉快的凑过去亲吻了宕纽。
这是在祝郁锡眼里“疯子”这个词具象化。就是眼前这两个人的样子。而疯子具有很强的行动能力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原来后来祝郁锡对黎松楠和相同性别建立恋爱关系的排斥都来源于此。
他对白教授和宕纽的厌恶至深,以至于发展到了讨厌一种关系。
祝郁锡在这段疯狂的对话中惊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时至今日也想不清自己当时是怎样被发现的。
但他已经回想起了他们两个惊恐的脸。
当人在做见不得人的事时,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把他们吓的魂飞魄散人仰马翻。
别说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就算是只老鼠,他们也得确认了这只老鼠不会说话没办法把这件事传出去才肯放过。
人对极度危险的感知有时可以敏感到惊人,祝郁锡在听到书房自动上锁的那一刻,就预感自己可能会走不出这个房间。
他抄起所有能拿到的东西朝他们扔过去,一个接着一个,然后是那个玻璃罩子,那个底座和那个玻璃罩子之间存在着吸引力,祝郁锡拔起那个罩子时就感觉到了。
最后是那个蓝色的石头,在把那个石头那在手里时,那个蓝色的石头在迅速的变成了另一种形态。
在他手里化成了一滩水,紧张的祝郁锡还没反应过来,一气呵成的把水像丢固体一样丢了出去。
蓝色的水落在地板上,另外两个人眼睛睁的老大。
然后是破门而入的巨响,祝郁锡站在原地看着自己手上蹭不掉的水,被赶过来祝维一把拉走。
被追赶,车子抛锚又或者别的原因,然后就是跑到膝盖发酸,越跑越绵软的地面,越来越黑的天色。
然后眼前一阵白光闪过,祝郁锡闭上眼睛都是刺眼光亮留下的残影,光亮残影与夜色重合,光与暗的相叠。
拉着自己的手猛然下坠,祝郁锡听见父亲摔在地上的闷响,他看见,立刻跪在地上去抓。
祝维喊他:“往里面跑。”
他不跑,然后父亲推了他一把,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爬远,他找不到,他能感觉到父亲越来越远。
他觉得父亲能听见自己的在低声呼喊,但未予回应,他甚至觉得父亲一直在看着自己。
但是他找不到,他没办法应对父亲的决绝,留在这里只会让父亲更绝望。
他开始摸黑跑,他被秸秆绊倒,他被玉米秆包围,他松了口气,扶着秸秆凭感觉移动。
他能闻到湿气里掺杂的秸秆香气,忽然他听到了附近的秸秆有响动。
深秋时节,干枯的秸秆一碰就会发出沙沙的脆响。
祝郁锡停在原地,蹲在地上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那个声音的靠近和经过左右着他心跳的速度。
他还未来得及松口气,那个声音又找了回来,最后叫了句:“郁锡?”
他听得出那是当时还是次纪长的韩郎的声音,他是祝维最好的朋友,祝郁锡知道自己可以信任他。
紧接着,祝郁锡在韩郎家醒来,他问韩郎:“我爸呢?”
韩郎不说话,祝郁锡又问:“我不是该在宕纽家吗?”
韩郎还是不说话,祝郁锡下床趿拉着鞋子,揉了揉头发说:“我要过去了,一会儿还得听小顾讲课。”
小顾是宕纽的智能语音助手。
韩郎终于疑惑的开口:“你说什么?”
再然后,是没完没了的测试,宕纽的测试,ai的测试,医生的测试。
最终祝郁锡被鉴定为创伤后应激障碍导致的失忆,祝郁锡因为忘记了这段记忆而逃过一劫。
再无数次检查测试后拿到了这一结果,韩郎虚抱着手表投出来的影像松了口气,祝郁锡迷茫的站在旁边。
这次创伤对祝郁锡造成了很多影像,他不仅仿佛置身迷雾得不到韩郎的解释,他还厌恶玉米的气味,厌恶和男性过于亲密的关系。
那段被祝郁锡埋藏起来的记忆让很多东西都变得难以解释,好在祝郁锡不是个爱跟人提问的人。
他自我消化着很多情绪和内心深处说不清的恐惧,成长成了一个不相信任何人和事物的谨慎人。
他搭地铁要贴着地铁站的承重柱站着,怕会有一只无形的手会把他推下铁轨,他在失去全部记忆后不会轻易相信黎松楠,宁愿带着空空的脑子自己去求生。
他孤僻,在心里把很多已有信息无聊的想了几十遍,开口就能信口胡诌。
在边缘人酒吧,别人问他叫什么,他就能随口编出一种人生,紧接着又在那时还不认识的莲花的相同问题下,再编出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十三岁的祝郁锡终有天还是在韩郎小心的坦白下接受了父亲已经过世的事实,他的反应不是痛哭,而是呼吸不畅,呕吐,晕厥。
醒来后变的平静,祝郁锡有时觉得自己的防御机制已经坏掉了,可能已经不能够有效的识别自己身体发出的信号。
韩郎成为了新一任纪长,他没有举行盛大的就任仪式,只是在那片沙地上点了一堆火。
他和祝郁锡站在火旁,他对祝郁锡说:“你父亲会原谅我的。”
祝郁锡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自己对父亲是否问心无愧,也不知道韩郎说的“原谅”对应的是什么程度的“背叛”。
是偷吃了他一块糖的程度,还是背后一刀的程度,祝郁锡缺失的记忆让他毫无头绪。
城卫纪长不是世袭制,祝郁锡再渴望也得不到的橄榄枝拿在韩郎手上,他轻轻一扬把前纪长的勋章抛进火堆里。
某种意义上,这既是新任纪长的就任仪式,也是祝郁锡的成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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