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郁锡和黎松楠几乎同时醒过来,阳光刺眼,外面看上去一片晴空。
祝郁锡和黎松楠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一夜的大风,醒来就是一片风和日丽。
想呕吐的恶心感又出现了,他们已经明白这是输液的感觉,他们的意识在虚拟世界里,现实世界有人正小心的维护这他们的生命健康。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特别是在被城卫和城护联合追捕、又在一号宫被“迷宫装置”戏弄过的祝郁锡看来。
这种被人小心维护生命的感觉,真是久违了。
打开祝维房间的门,祝郁锡一时难以理解眼前的画面。
本该睡在床上的祝维此时窝在轮椅里,衣服和裤子上都是已经干掉了的泥土。
他看起来累坏了睡得很熟,祝郁锡开门的声音也没有把他吵醒。
祝维似乎感受到了祝郁锡的长时间注视,缓缓睁开眼睛,反应过来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一瞬间焦急后又平静下来,这些夜出的证据已经无处可藏。
“昨晚去沙地了吗?”祝郁锡打开衣柜想找一件衣服,然后发现了这个虚拟世界的不足之处,衣柜是空的。
没办法祝郁锡返回来只能拍了拍祝维身上的尘土。
“不重要,反正等某个晚上,系统会自动修正,衣服就干净了。”祝维看上去已经完全了解了这个虚拟世界的规则。
黎松楠轻轻敲了敲开着的门,问:“我打算今天再去沙地看看。”
祝维摇摇头:“不用了,很快你们就能出去了。”
“为什么?”祝郁锡心里隐隐不安。
“因为你的朋友们正在瓦解这里,只要我们保持安静不惊动顾姬,你们很快就可以出去了。”祝维坦然的说着这些。
祝郁锡怔了好半天,始料未及的短暂重逢,从失而复得的惊喜到一切落空的怅然,大喜到大悲的体会宛如一场精神刑罚。
“什么意思?”祝郁锡左眼也如右眼般失神,问他:“瓦解这里是什么意思?那你呢?”
“我早就死了。”祝维耸耸肩。
他看上去坦然的近乎冷漠,他说:“我在这儿十二年了,能在最后见到你一面,知道我儿子成了了不起的人,我没什么不满足了。”
“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祝郁锡悲痛的看着祝维,质问道:“我无牵无挂无愧的活着,然后突然见到你想起你,现在又让我滚回我原来的世界,你觉得这正常吗?”
“我知道。”祝维心疼的看着对于他而言突然长大的儿子,想安慰,想解释,想遗憾。
但是这些都于祝郁锡无意义,最后他只是摇摇头:“外面早就不正常了。”他忍住发哽的喉咙,冷漠的说:“可这不是我的错。”
“那是我的错吗?”祝郁锡左眼溢出眼泪,他脑中走马灯一样闪过许多记忆。
最终追溯到了在那个夜晚,他和宕纽坐在机甲上,祝郁锡低下头。
他说:“是我的错。”
“我不同意。”黎松楠站在门口没有进来劝和,也没有出言安慰,只是抱着手臂摇了摇头,说他不同意。
他不想打断祝郁锡的情绪,但更不想祝郁锡自责。
祝郁锡随手抄起床头一个摆件想砸,祝维开口制止他:“别毁坏这里任何东西,顾姬可以感觉到。”
祝郁锡听了这句话手在空中停下,在祝维话音刚落时毫不犹豫的把东西狠狠摔下地上,万幸摆件是铜制的,并没有碎掉。
祝维行动不便无法组织祝郁锡,只好求助的看向黎松楠:“阻止他,安静的等到你的朋友们救你们出去。”
黎松楠看着祝维沉默,几秒钟后坚定的摇了摇头。
他对灰咕咕和葛雷有信心,他不觉得顾姬发现后就能阻止灰咕咕和葛雷。
而且他不觉得祝郁锡是在发泄情绪,他或许就是在故意让顾姬发现这里的异样。
祝郁锡的样子很吓人,沉默的砸东西,带着哀莫大于心死的淡漠。
顾姬很快就来了,他擦着黎松楠的肩膀走进来,沉默的看着还没注意到他的祝郁锡。
就像在欣赏一出戏剧,然后偏过头跟祝维小声讨论:“我做到了,十二年前我就答应过你,一定会再让你见他一面的。”
祝郁锡听到声音后丢掉手里的东西,一步一步走过来,掐住了仿生人的脖子,脸相距顾姬只有几厘米。
他问:“怎么把我爸带出去。”
“好久不见,祝郁锡。”顾姬并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从身后不知道什么地方拿出了一根玉米:“十二年前我们在宕纽先生的书房见过的。”
祝郁锡的右手正在收紧,顾姬维持着机械人的无动于衷,在机械发出咔嚓一声后瞬间消失,然后出现在祝郁锡身后。
她把玉米放在鼻子前装模作样的闻了闻:“你可能不信,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跟玉米就是你十二年前放在宕纽书房的其中一根。”
祝郁锡转过身看着她,宕纽这个名字挑起了祝郁锡的愤怒。
“这是完全复刻过来的。”顾姬端详着玉米:“我花了很多心思保存它,然后把他复制进这个世界。”
“别逼我把你们永远留在这儿。”顾姬把玉米随手放在床单上,水渍在毛茸茸的床单上晕开。
“正好你就能跟你父亲,还有你的男朋友永远在这儿了。”顾姬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你知道你跟你父亲的区别吗?”
黎松楠开口:“别跟它废话了,它甚至连人都不是。”
“我只是把你们放进了虚拟世界,连生命体征还好好维持着,再想想那些笼罩在感应网下的进化人和半机械人,某种意义上讨论,谁是人谁不是人真的很难界定呢。”
顾姬真实的在他们面前发出一声叹息,三个人面面相觑,都在用眼神肯定刚才的叹息不是幻觉,是真的响起过。
顾姬有自我意识。
“那你为什么不阻止白教授,你做起来应该比我们容易的多。”黎松楠质问他。
顾姬不说话,沉默的看着坐在轮椅里的祝维,事实上如果她想,她可以有无数个答案回答黎松楠。
她沉默只能说明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黎松楠得不到答案也不想跟她废话,对祝郁锡说:“我们换个地方待着吧,拿它没办法的。”
祝郁锡推起祝维,顾姬看着他们走到门口,突然说:“黎松楠,其实我们不是一点交集都没有。”
黎松楠没有搭理她,顾姬又说:“那天在一号宫,我听到ningchen叫你的名字。”
黎松楠站在原地,仔细想了好久,反应过来顾姬就是当时ning试图催眠的那个“女士”,看来顾姬还有别的机械身体。
顾姬又说:“我知道你们在做什么,但是我没有阻止。”
“所以这是你的立场吗?”黎松楠问他。
“这不是我的立场,我的立场就是不干涉你们的行为。”顾姬是旁观者立场。
黎松楠盯着这双机械眼球,缓而慢的摇了摇头:“那你就是默认了这些事的发生,这种加害行为面前,是没有中立立场的。”
顾姬低下头,机器人的外形,冰冷的硬质外壳,她此时只是最初的机械人形态。
没有以假乱真的皮肤和毛发,就只是一个坦白的、普通的机器人形象。
但她陷入了思考,最后放弃一般抬起头看着黎松楠:“我分析了白教授的观点,我认为他的做法比起你们的感性做法,更具有理智和远见。”
祝郁锡疲于反驳,只是抬手捂住了祝维的耳朵,他不想父亲再听见这些事,不想他在无能为力的处境里听到这些令人愤怒的污糟事。
祝维仰头看着祝郁锡,祝郁锡朝他点点头。
祝维笑了下,就算不听也知道是什么事,但他不介意给给儿子当英雄的机会。
“你存在于计算机,宕纽可以给你制作很多个机械身体,你连生死都没有,你也配用俯视的姿态讨论我们的生命?”黎松楠哼笑出来。
顾姬或许动摇着,她再次叹息,不知有多少真心,总之气声叹息无限接近了人发出的声音。
她说:“白教授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彻头彻尾的疯子,拥有超能力的人鱼龙混杂,当受尽委屈的人突然拥有了碾压式的能力,那么他很可能沉醉于报复的快-感,他会草菅人命,他会疯狂。我推演过无数次,当大量普通人拥有了这种能力,擎拲城的结果都不会好到哪里去。不管你信不信,我的推演逻辑是严谨的。”
黎松楠没有臣服这种所谓严谨的推演结果,他反问:“那么为什么要他受尽委屈?一号宫如果管过他的委屈,他还会疯狂吗?你在推演结果前,有溯及源头问题吗?”
“事已至此。”顾姬声音越来越弱:“总之,关于进化人这件事,白教授的做法是符合远见的。进化人的这种超能力不能集中在个人身上,你应该明白,就连城主都只是有决策权,关于提建议的权利,也分散给三十位谏员了。”
忽然之间,眼前突然亮了许多,别墅居然凭空消失了,此时三个人和一个仿生人下落了几十厘米,掉在了松软的地面上。
顾姬摇了摇头,用机械卡顿的动作表示着自己的无奈:“你的朋友快要把这里拆完了。”
但是顾姬看起来并没有要挽救这里的意思。
远处的沙地周围那一排树苗,此时烧的只剩下了最后一棵。
祝郁锡说:“我出去后宕纽当不了城主。”
顾姬说:“我当做没听见这句话。”
“你出去后我不会想念你,烦请你也不要总是在回忆里叨扰我。”祝维温柔的说着,祝郁锡才松开捂住祝维耳朵的手。
生命会原谅善意的谎言,但不会原谅愚蠢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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