宕纽的脸色变化精彩到祝郁锡忍不住拍手叫好,他也确实这样做了,一边缓慢的拍手,一边从展柜后面走出来。

    他的脸彻底在灯光下被宕纽完全看清。

    这里的高级灯光温和又分散,不然宕纽可以看见动态的祝郁锡鼻翼旁漂亮的阴影。

    “嗯,没变。”祝郁锡环视了书房的陈设,失望的看着宕纽:“你甚至懒得搬个家。”

    宕纽脸上出现了更多惊恐:“你…你想起来了,还是你根本就没忘?”

    祝郁锡不介意说个慌让这段重逢变得更具戏剧感。

    他漫不经心的点点头:“对啊,我记了十二年。”

    “你…”宕纽即刻住口,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桌子后面不知所措的少年,祝郁锡也偏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pretty—boy,嗨。”祝郁锡撞开宕纽的肩膀走过去,一屁股坐在桌子上低头看着男孩。

    宕纽立刻紧张起来,声音都开始轻颤:“慕德出去。”

    少年听见叫他,只回头看了宕纽一眼,宕纽的表情是克制住慌张的严肃,这种感觉让慕德很不安。

    他的依靠,他眼里绝对的保护伞父亲,居然又被挑衅威严的时候,弱小的孩子对危险的感知总是很敏锐。

    他别无选择,站起来向外走,祝郁锡和宕纽一起目送着男孩,直到他手将要触碰到门把手。

    祝郁锡叫他名字:“慕德。”

    “是我。”男孩有了亮出獠牙的期望,他急于在父亲面前证明自己的强大,用了所有勇气转过身面对祝郁锡。

    但他的摇摇欲坠是那么无处可藏,而对面那个坐在桌子上的人丝毫没被他的虚张声势吓到,甚至歪了歪头,翘起了二郎腿。

    祝郁锡点点头,单纯的赞赏男孩的勇气。

    每个人都是从一个对未来抱有可以干翻世界的期望过来的,祝郁锡没兴趣嘲笑恐吓一个小男孩。

    他更没有兴趣欺负过去的自己,人不能一长大就立刻和过去割裂。

    “几岁了?”祝郁锡问他。

    慕德没有从祝郁锡脸上看到敌意,才放下心来:“十二岁半,快十三岁了。”

    “哇哦。”祝郁锡语气淡淡,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祝郁锡的脸确实很难让人厌恶,单纯的慕德没怎么犹豫就朝他返回,宕纽看的心都揪起来了,训斥的叫了声:“慕德!”

    慕德吓了一跳,站在祝郁锡旁边不解的回头看向宕纽。

    宕纽一瞬间失神,竟然产生一种儿子跟自己站在对立面的错觉。

    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确实是这样的,慕德在宕纽描绘的蓝天白云中闻着馥郁的花香成长,他的世界一尘不染。

    宕纽从来不觉得自己是错的,但他知道慕德现在是不会理解的,未来也可能很难理解。

    也许潜意识里宕纽心里也有一套和所做之事相反的对错标准,所以才在不知不觉中把慕德养成了单纯美好的样子。

    祝郁锡也看着宕纽,似乎不解,但彼此都明白。祝郁锡说:“好微妙的年纪,不知道白教授看到他会不会生气。”

    慕德问祝郁锡:“白教授是谁?他为什么生气?”

    宕纽紧张起来,哀求的看着祝郁锡,他不想当慕德知道这些。

    祝郁锡目光清冷的看着宕纽的反应,生生等了半分钟,才低头对慕德说:“没什么,他只是爱生气而已。”

    宕纽并没有因祝郁锡的暂时放过而松口气,他知道祝郁锡能在这个选城主的时间节点上突然出现在这里,就没有那么容易翻篇。

    十二年的时间,祝郁锡从与慕德相仿的年纪成长成了一个看起来那么势在必得的绝色。

    宕纽心里五味杂陈,但他最在意的慕德竟然让他心里生出一丝愧疚,十二年前的祝郁锡,也就这般年纪,也该像慕德崇拜自己一样崇拜祝维。

    想到祝维,再看看现在危险的祝郁锡,宕纽怎么想都觉得自己今天要完蛋了。

    “爸爸,你的表情…”慕德觉得宕纽现在的表情太像自己做错事时了,他转头问祝郁锡:“我爸爸犯了什么错吗?”

    祝郁锡低下头看着少年清澈的眼眸,和因委屈和害怕而抽-动的嘴角,十二年前的那种恐惧又充斥在心里。

    祝郁锡丝毫不怀疑,那段刚记起的记忆会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成为自己的梦魇。

    是造成这一切的宕纽的儿子,他看起来跟宕纽很像,浓密的睫毛,薄嘴唇抿成一条线。

    慕德被祝郁锡充满恨意的眼神盯得很不自在,下意识后退一步,却被祝郁锡揽住了后背。

    祝郁锡淡漠的看着不安的他,缓缓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摇摇头说:“没有,他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你该比我更清楚,他看起来是个不错的父亲。”

    宕纽终于忍不住走过来,呈保护姿态把慕德揽在怀里,“听话,出去玩吧。”

    慕德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挣开宕纽的怀抱,大声质问祝郁锡:“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祝郁锡拍拍慕德肩膀:“别忘了他对你的好,他保护过你,陪你度过了很快乐的时光吧。”

    “是…我爸爸说对一个人好就是要让他每天都在摆着新鲜花朵的房间醒来。”慕德眨眼时睫毛让祝郁锡联想到了孔雀的羽毛。

    祝郁锡拿了根甜玉米给他,说:“那你知道你该怎么做吗?”

    “怎么做?”慕德天真的问。

    祝郁锡告诉他:“记得他对你的好,即便是他被千夫所指时,也别忘了他曾对你好,然后,也别忘了分是非吧。”

    宕纽松了口气的同时,愧疚值也飙到了极限。

    “去吃吧,吃完了你再进来,我和你父亲有话要说。”祝郁锡用指腹蹭了蹭慕德细腻的脸颊。

    慕德拿着甜玉米不太放心的走了,因为父亲朝他点了点头,他选择相信父亲。

    随着书房的门关上,宕纽几乎站不稳,后退了几步靠在柜子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谢谢你,保住了我好父亲的形象。”宕纽整理了一下领带,走过来坐在椅子里,仰视着坐在桌子上的祝郁锡。

    祝郁锡摇头:“我才不在意你什么形象,我保护的那个小孩心理健康。”

    祝郁锡随手拿起一根玉米递给宕纽,僵持了十几秒,宕纽也没有要接的意思,大有一种“我儿子已经走了你能奈我何”的死皮赖脸意思。

    祝郁锡哼笑一声:“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不要脸也不要命,不择手段不计后果。”

    玉米又被祝郁锡丢回盘子里,“那就直入主题吧。”

    祝郁锡拿出优盘到宕纽电脑usb接口处又停下,他不想这份属于父亲的记忆再碰到宕纽的东西,这会令他感到恶心。

    他把u盘连接在自己的手表上,然后投影出来。

    全息影像出现在书房内,这个书房的虚像和实像重合,十二年前的宕纽还是坐在现在的位置。

    宕纽除了更成熟外没什么变化,还是深蓝色的西装。

    祝郁锡看着祝维的影像站在宕纽桌子前据理力争。

    这个画面足以刺痛祝郁锡的心脏,但他看起来很平静,他不去看祝维的影像,目光扫视着屋子。

    在虚像和实像重叠时观察着哪里有变化,玩着“找不同”的游戏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祝郁锡带着手表的右手一直在动,他伸手翻动着盘子里的玉米,手表的投影灯随着他的动作而晃动。

    影像也随之变形,祝郁锡看着坐在椅子里已经被眼前的影像惊到僵硬的宕纽,他十二年前的影像也坐在椅子上,随着祝郁锡右手的移动而变形着。

    像是宕纽内心那个扭曲的灵魂在张牙舞爪的呐喊发疯,看上去怪异又过于符合事实。

    而宕纽刚好可以看见祝郁锡身后祝维的影像,他也在随着祝郁锡右手的晃动而变形,但他不是扭曲的灵魂。

    他只是一个绝望的父亲,他看起来像是要冲过来保护坐在桌子上的祝郁锡。

    “你想让我做什么?”宕纽问。

    祝郁锡看着他失去反抗意图失魂落魄的样子,关掉了投影,说:“不参选。”

    宕纽好不容易的答应:“好。”

    他没有别的选择,如果祝郁锡把这个视频发出去,那么他会被唾骂后失去参选机会,没必要非要在全城面前当靶子。

    “不是现在。”祝郁锡说:“从今天开始你按部就班,不能让白教授知道你要退出,直到投票当天,你宣布放弃。”

    不给白教授再找别人参选的机会,让白教授措手不及。

    宕纽因恐惧而发抖,他想不通祝维是怎样把这段记忆保存下来的,祝维明明是通过了检测仪才进到这个书房的。

    宕纽问:“你入侵了我的防御系统吗?”宕纽拍了两下桌子,和十二年前一样,这是召唤语音助手小顾的指令。

    顾姬并没有被他召唤出来。

    祝郁锡耸耸肩,“很快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祝郁锡从桌子上下来,打开书房的门,慕德正站在门旁,嘴角还粘着玉米粒。

    他确实很单纯,如果是十二三岁的祝郁锡,这个时候肯定没心思吃东西。

    祝郁锡用指腹蹭掉慕德嘴角的玉米粒,他本想说点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干脆的离开了这座熟悉的建筑。

    他从正门离开,刚走出大门,左边有个熟悉又心安的声音轻咳咳一下。

    祝郁锡看过去,黎松楠正站在门旁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他。

    他们在门口沉默着站了很久,站到路过的人会经过他们还回头打量几眼。

    站到宕纽家门前的霓虹灯被祝郁锡影像的熄灭掉了。

    祝郁锡平静的像一座雕塑,但黎松楠听得见他无声的哀鸣。

    深秋的风吹着两个人的头发,祝郁锡纤细高挑的站在那里,看起来脆弱的不堪一击,他就靠着摇摇欲坠的躯壳来到这里,看着最恨的那个人在他面前惊慌失措,恐惧后悔。

    黎松楠朝祝郁锡展开双臂,他不知道祝郁锡现在想听什么,但多半是什么都不想听,不如一个实在的拥抱。

    祝郁锡维持的平静突然露出破绽,掩藏的情绪再也无处遁形。

    他慢腾腾的、委屈巴巴的走近黎松楠,把脸埋在温暖的颈窝,他说:“黎松楠,我想吃玉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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