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lt/brgt本章情节有变动。

    阴沉天,大雨将至。

    一骑快马在祝眠身边掠过,扬起烟尘。他来的方向,就是马去的方向。软玉楼。红鬃宝马,是名驹飞虹,可日行千里不怠。马上人是兰溪,看他策马飞驰的模样,多半是有要事。江菱雨就在软玉楼中,对兰溪来说,寻江菱雨便是顶要紧的事。

    而兰溪来的方向,是他要去的方向。

    出城。

    他在银州城附近逗留太久,许多该收的人头未收,该做的生意未做。

    “馄饨——卖馄饨——热腾腾的馄饨——”

    街边响起叫卖声,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碗饺子没吃,就在她卧房桌案上摆着,早已凉透。

    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在馄饨摊位边上站着。老板上来招呼,问了又问,他才回说:“今日无论你有多少只馄饨,我全买了。”本已有些不耐烦的老板当即喜笑颜开。到底是生意人,见着阔气主顾便开心。

    人要出城奔波劳碌,总要吃完晚饭才行。

    馄饨煮了一锅又一锅,填入大大小小的碗里,在他面前摆了满满一桌。他却一只没吃。

    老板看他迟迟没有动筷,不由又问:“官,您是要自个儿吃,还是等朋友?”

    “自己吃。”

    “那是这馄饨不合胃口?”

    “还没尝。”

    “您尝尝看,这是贱内亲手盘馅儿擀皮儿,一个个包出来的。”

    “在外边吃饭,一旦吃饱,就该走了。”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老板捉摸不透。

    他问:“等卖空馄饨,你要去那儿?”

    “那当然是回家。今儿托官的福,不必等到后半夜咯。等官吃完,收了碗筷,就要回了。”

    还是没有动筷。其实他一点儿都不饿,眼前堆山样的馄饨,他一只都吃不下,也一只都不想吃。思来想去,他只想吃自己那碗饺子。馄饨,饺子,模样或许相差不多,但究竟不是同一种东西。

    “你急着回家?”

    “官别误会,没有催您的意思,这不是您问了,我就随口一答。您慢慢吃,不着急。”

    “怎会不着急呢。”他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站起身,“送给那些乞丐吃。”

    再多的生意要做,总也该留个空档吃顿晚饭。吃碗饺子再走,不着急。他抱着刀晃回软玉楼,轻车熟路翻入后院。

    只吃一碗饺子就走,不会伤到她。

    厨房里奔出一道身影,是个熟人,小赵。手里端着汤药,药汁的苦涩隔着老远他都能闻到。

    她受了伤,是该煎药。

    他在小赵面前现身。

    忽然被人拦住去路,小赵慌张得手下一抖。他手快,当即托住木盘,稳住药碗,丁点儿汤水都没洒出。

    “祝……祝公子。”小赵万没料到会是他。

    “我来吃饺子。”

    “我去交代厨房。”小赵转身要回厨房,却被他拦下。

    “不送药了?”

    “药,对,要送药。我先将药送去,再去厨房交代。”小赵又转身往楼里去。

    “可我的饺子呢?”

    “那我先去厨房交代。”小赵再回过身时,手中的药已被祝眠接了过去。

    “我去送药,你去厨房。”他轻轻笑着,“这样会快一些。”他要吃饺子,小赵要去包饺子,这药岂非只能他送上去?没办法的事。他端着药碗上楼,熟门熟路地推开枯坐禅房门。

    门启开,风入堂,屋内烛火微摇。

    几道目光齐齐飞来,他端着药向里屋去,有点儿开心道:“小赵在包饺子,腾不开身。”

    床榻上躺着一个小女孩,气息奄奄,不是春容。春容在床畔坐着,兰溪与江菱雨皆在她身旁站立。

    春容目光未转,身躯未动,仅用余光就已锁住祝眠的身影。

    从他离开到现在,停了些时候,她平静许多,不会再因戚戚伤怀而失态。可那些话究竟是说出了口,她原以为他听过后会一去不回,没曾想,他竟去而复返。一半欢喜,一半忧愁,心中五味杂陈。令她不敢再直视他。

    余光中,他将汤药放在床边小案上,她触手可及。

    兰溪的剑横在身前,江菱雨的双环亦在手中。

    在赶去舞州城的途中,兰溪遇到身受重伤的郁珂,情急之下只能将人先带回软玉楼疗伤。郁珂是郁孤言的女儿,郁孤言无论去到哪里,都将这个宝贝女儿带在身边。如今郁珂重伤,郁孤言的处境恐怕不会太好。兰溪没向另外两人提起,在来软玉楼的途中,郁珂半昏半醒间曾提到过祝眠,此时祝眠忽然现身,兰溪自然起了疑心。

    “收起你的剑。”祝眠冷声道,“兰庭的剑在我面前都要收起。何况是你。”

    “祝眠,别太猖狂!”江菱雨怒道,“兰伯伯的剑若出鞘,必不会轻饶了你!”

    兰溪挪动脚步,拦在江菱雨身前,谨慎地看着祝眠的一举一动。

    祝眠没有与他们争辩,而是望着春容道:“我只是来送药。”他并不在意床上躺着的人是谁,只能看到她那根翘起的手指,缠着厚厚纱布。伤口重新包扎过,层层纱布叠得整整齐齐,末尾绳结系得很漂亮,不是他的手艺。

    看来她并不需要他,起码现在不需要。

    春容没有说话,只端起药碗,吹温了药,悉心给伤者喂药。她不知说些什么好,便找件事来做,掩饰心中不安。却又满心期许地想要听到祝眠说些什么。

    片刻后,她听到门扉关闭,动作微顿,洒出几滴药汁在郁珂染血的衣襟上。

    他什么都没说。

    也是,是她亲自提醒他,自己是如何污秽不堪,他怎还会与她有话要说?

    他曾称赞她的勇气,可今日之后,他一定已经看出,她只是虚张声势的纸老虎。他不会再想理会她。甚至,如果不是要央着小赵包饺子,他勉为其难地替小赵来送药,她根本再见不到他。

    “他就这么走了?”江菱雨握着双环,伸着脑袋向大门处探了又探,没发现有身影逗留。但她仍不敢松下手中双环。

    兰溪收剑,亦是不解:“或许他确实只是来送药。”

    江菱雨大惊:“糟糕,该不会是药中有毒?”

    春容放下药碗,低声说道:“不会。他杀人不用毒,只用刀。”

    “以防万一。”兰溪示意江菱雨查验。

    江菱雨点点头,取出双环,环上银铃叮铃铃作响。她将银铃浸入药碗中,片刻后取出,发现没有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竟然真的只是来送药。”江菱雨纳闷。

    兰溪拉着江菱雨到一旁去,将郁珂的事仔仔细细地讲说清楚。江菱雨忆起,今日祝眠来时,身上带着血气。二人稍一合计,愈发笃定郁珂受伤之事是祝眠所为。既是祝眠所为,一来万不能让春容知晓,二来也不便再留在软玉楼中。

    两人做了决定后,向春容道别,要带郁珂离开。

    春容没有阻拦,只是见郁珂小小年纪,就要吃这样的苦头,心中难免有些怜惜。

    她目送三人一同离开,谢华君那封信没了下文。没了下文最好,她本就不该牵扯其中,江湖事自有江湖人,凭什么三番两次找到她头上来?何况,谢华君多半是要央她找祝眠,如今她又如何能找得到祝眠?

    忽然,屋外一声雷鸣,震耳欲聋。顷刻间,瓢泼大雨坠地。

    他没有带伞。

    她倏地直起身子,随即缓缓松懈下来。

    或许,他并不需要她的伞。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子,任由风雨窜入房中。屋内烛火一盏盏被风吹灭,雨水打湿她的衣衫,可她不愿将窗子闭锁。

    窗外,后院厨房门前,正有一人端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

    风雨也没能压住碗中的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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