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愈从房间里出来时,闹剧已经收场。
他叹了一口气,随手拉住一个婢女问道:“你们殿下呢?”
“回桓先生,殿下在藏书楼旁边的屋子里。”
周生辰坐在地上看着四周挂着的莲花,嘴角勾起一抹笑,却是讽刺的笑,昔日一幕幕回放在脑海里,时刻刺痛他的心。
一众弟子看着师父坐在地上抱着坛酒喝,不知该怎么劝,看见桓愈来了连忙上前道:“桓先生。”
“这里交给我,你们先下去吧。”
桓愈走进屋,蹲下身拿走他手里酒坛子。
周生辰低低的说道:“桓愈,你看,这些都是她以前画的,我这个徒弟学什么都很快,我教她画画,没多久就学会了,她最会画的就是莲花,可是现在喜欢画莲花的人不在了。
桓愈轻轻将手放在他肩上,给予他安慰。
周生辰将一坛酒递给他,道:“陪我喝会儿吧。”
他接过,顺势坐在他的旁边,看向周围的画,不免赞叹道:“她画得确实很好。”
“是啊,画得很好。”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桓愈说:“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当日去中州接回她,就不该顾忌什么刘氏血脉,也不该顾忌什么誓言,若是我当初不放过刘子行,若是我当初就娶了她,是不是或许就变成了另一个局面了?”
桓愈望向远处,“也许吧,也许结果会不一样。”
“呵……你说我这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突然,周生辰无措地问桓愈这个问题,竟是一时把他也问住了,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是皇兄一手带大的,后来他登位,为了他能安稳做皇帝,我舍弃了刘姓,改姓周生,带兵出征,自此不入中州,后来,他离世,我为送他一程入了中州,我知道戚真真是为了逼我入城,更是于太极殿立下不娶妻妾,不留子嗣的誓言,是为了助新帝登基,因为没有子嗣就没有了谋反的理由,同时也是为了不受流言的困扰。”
桓愈一直在当一个聆听者听他诉说,听到这里,不免好奇地问道:“那……她是为何成了你的徒弟?”
听到这个,周生辰的脑海里仿佛回到了当年,那一幕,他至今忘不了,多少午夜梦回,他都会庆幸,庆幸自己即便心里不愿,但还是答应了。
想到时宜,他眼眸带了一丝温柔,道:“是漼广,他用我舅舅和漼四娘的旧事为由,以此让我收她为徒,我当时想的是不愿与这些王室多做纠缠,可是最后耐不住还是答应了。”
桓愈不由得调侃道:“那你可是高兴了?”
“嗯,不过左右多了一个不听话的徒弟罢了。”
不听话?
桓愈没说话,只是看向他静等下文。
“你知道吗?她早就知道命中有这一劫,也早就知道此劫与中州有关,可她却偏要执意去中州,去冒险,去用自己的命换我的平安,你说,是不是不听话啊?我这个当师父的,是不是太不称职了?连个徒弟都教不好……”
“是啊,是有些不听话。”
“我现在啊,是真的有些不想要这个徒弟了,可是我更后悔的是,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她?”说着就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大口酒。
桓愈连忙按住他的手,劝道:“别喝太多,伤身。”
周生辰苦笑了下,“现在还管不管我伤身?关心我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可还有希望不是吗?我答应你,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让她重新回到你的身边,但是你要好好保重身体,你应当知道,她会心疼的。”
“桓愈,”蓦的,周生辰叫住他,道:“我不是你,我没有你那么坚强。”
桓愈身体僵了一下,缓缓松开按住他的手,眼眸轻垂。
周生辰当年救下了桓愈,很不幸,他的夫人却去世了,此后多年,他坚强地活着,一直守着她,他夫人不喜欢牌位,他便没有立,时常当作她还在身旁,与她说着今日趣事,仿佛还在他身边……
可如今,他做不到,他做不到坚强的活着,也做不到还当作时宜在他的身边,他会疯的。
桓愈知道他难过,是那种无助又悔恨的难过。
这人世间,有些坎必须要让别人帮助才能过,而有些坎只能自己过,好比现在,他帮不了周生辰。
他轻松一笑道:“不说了,来,今日我陪你喝个痛快。”
宏晓誉等人不放心师父,便也没有走远,一直躲在暗处看他,自然也听到了他与桓愈说的话。
“师父他……真的太苦了,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这般,只有多年前,那一场战争,虽然险胜,但伤亡过半,师父胜的不痛快便独自到渭河喝酒,不让我们跟着,我们是第二天早上在河边发现他的,彼时他已大醉倒在河边。”
萧宴叹了口气,道:“让他喝吧,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心里好受一点。”
“军师说得对,让殿下一个人静静吧,他现在已经很绝望了。”漼文君有些无奈地说道。
回去的路上,凤俏难过地问道:“和尚,你说,事情为什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了?”
“因缘殊胜吧,现在是愧疚,自责,悔恨,各种情绪充斥着他的内心,几乎快要把他折磨疯了,不同于上次,上次他仅仅是痛苦和后悔,后悔没有保护好她,后悔让她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后悔放下刀不能再护她一世周全,那个时候他与漼姑娘彼此并没有互通心意,所以仅仅是痛苦,而这次不同,他们之间有过那么多美好的回忆,骤然失去,这种打击,足以让他崩溃。”
“其实,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竟不知该如何劝师父,难道就这样任由他绝望吗?”
“现在唯有漼姑娘醒来才算是能帮他,他自责自己没有保护好她,愧疚让她一次又一次的等他,悔恨让事情变成现在这个地步,倘若不是因为他心软,在他醒来之后便解决了刘子行,就不会有如今的事情,无论是你们还是平秦王,都劝过他,他都没有听,他心软念及刘氏血脉,所以才放过了他,才让事情到今日这种无法挽回的地步。”
“漼姑娘的出现犹如一束光照亮了殿下的生活,那段时间所有美好的回忆,让殿下看到了幸福的曙光,让他以为,他自己也可以拥有这样幸福美好的生活,因为有漼姑娘的相伴,他觉得人生是值得的,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可是,当他拥有过之后再骤然失去,再让他觉得那些过往的记忆仿若只是一个泡沫,砰的一声碎了,这是常人无法所忍受的崩溃,而今漼姑娘昏迷不醒,极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这种无望的感觉,他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也许萧宴说的是对的,没有希望就没有绝望,如果早知这样,周生辰宁愿当初没有那些美好的回忆,至少,他可以不那么痛。
一晃眼,已过去月余,王府似乎恢复了他们出征前的样子,平秦王带兵平叛,平定了江山,时宜脉象平稳后,桓愈也回到了龙亢书院寻找办法,安静的日子却莫名有些压抑。
周生辰还是每日守在时宜的床边,困了就趴在床边打个盹儿,醒了就坐在床边盯着她看,时不时说些趣事给她听,师兄师姐们也时常去坊间寻来一些好吃的好玩的给她,只是,这样的日子却缺了一丝烟火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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