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叔宝静静地躺在榻上,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如果不是还有一丝呼吸,真的会让人以为他已经崩了,皇后沈婺华坐在榻边,静静看着夫君,看着这个陌生的亲人。

    入冬,一年就要结束,这一年里,沈婺华见到陈叔宝的次数,用两只手就能数过来,她虽然身为皇后,却形同守活寡,想要见到夫君,竟然要对方失去知觉才能行。

    二十余年的夫妻,相互间关系恶劣至此,这段早已名存实亡的婚姻,对于两个人来说已成了累赘。

    唯一能维系夫妇情分的太子陈胤,自从被废为藩王之后,夫妇之间仅存的牵挂已经不复存在,陈叔宝如愿换了太子,接下来,就该轮到沈婺华的皇后之位被废了。

    然而本来即将取沈婺华而代之的贵妃张丽华,没于乱军之中,香消玉殒,为陈叔宝宠爱的其他后妃,不具备成为皇后的资格。

    所以,陈叔宝和沈婺华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竟然又继续延续下去。

    对于沈婺华来说,受冷落已成习惯,已经无所谓了,她以为自己不会再牵挂陈叔宝,但今日当她得知陈叔宝出事之后,心却“嘭嘭嘭”快速跳起来。

    如果陈叔宝意识清醒,绝不会愿意见沈婺华,但现在陈叔宝昏迷,太后柳敬言一直很同情儿媳,所以沈婺华如愿以偿来到陈叔宝身边,在这么近的距离上看着夫君。

    两人每次难得的接近,最后必然以不欢而散结束,而现在,两人相处的时间,却前所未有的长。

    沈婺华看着陈叔宝,心情有些矛盾,一方面希望陈叔宝昏迷不醒,那么她就可以多待在对方身边久一些,但她又怕陈叔宝这一昏迷就再也醒不过来,故而希望对方能够睁开眼睛。

    沈婺华终归不希望陈叔宝有事,所以希望对方马上醒来,但看着面色苍白的夫君,看着时断时续的呼吸,沈婺华心如刀绞,泪水溢出眼眶。

    “这是怎的,这是怎的....”

    听得皇后喃喃,一旁侍立的宦官低声答道:“回禀殿下,官家今日出宫巡视,不知怎的就忽然发病昏厥,御医说了,只要进行调养一段日子,官家必然会痊愈。”

    “是么?”

    “是的,还请殿下宽心。”

    沈婺华当然知道宦官是在安慰自己,她不清楚陈叔宝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即便知道了,她也无力做些什么,此时此刻,只能握着陈叔宝的手,心中向佛祖祈祷,希望夫君早日苏醒。

    那宦官见着皇后没再说话,默默站着,虽然面色平静,但内心却有些焦虑,官家出事了,他们这些平日里受官家信任的宦官,无法置身事外。

    今日,是蔡脱儿与官家出宫,而官家回来后,已经昏迷不醒,那位和官家“难分难舍”的女子,没多少人知道是谁,但可以猜得出,官家玩女人玩出毛病了。

    官家回来,昏迷不醒,蔡脱儿却没见踪影,宫里的宦官们很快就知道,蔡脱儿并没有回宫,而太后那边似乎遮掩此事,所以没人敢打听,也不知道蔡脱儿到底怎么了。

    不过宦官们能猜出来,蔡脱儿今日是带着官家出宫玩女人,结果玩出事,所以有可能是畏罪潜逃。

    蔡脱儿如今是生是死倒是其次,宦官们人人自危,因为太后必然迁怒他们,而一旦官家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就要倒大霉。

    即便躲过这一劫,待得太子继位,他们就该去喝西北风,再也没有风光的日子过了。

    想着想着,那宦官不由得心中骂道:该死的蔡脱儿!

    。。。。。。

    “该死的蔡脱儿,害得官家昏迷不醒,竟然畏罪潜逃,还逃入周人聚集的里坊!”

    “诸位卿家说说,该如何捉拿这阉竖?”

    “太后,臣以为,毕竟朝廷已许下承诺,周人聚集的里坊,官府是不会去...”

    “孔尚书,依你所说,那就任由阉竖逍遥法外?莫非周人聚集的里坊,是国中之国?!”

    “不不..太后,下官的意思,是必须慎重行事,毕竟....”

    “毕竟什么?莫非皇朝以周国为宗主?对方不允许,官军就不能入里坊抓人?孔尚书!蔡脱儿罪大恶极,不将其绳之於法,朝廷脸面何存!”

    弘范宫内,太后柳敬言,正召集重臣议事,结果没多久大臣们便争吵起来,为的就是如何捉拿宦官蔡脱儿。

    今日天子微服出宫,蔡脱儿陪伴左右,而天子服用了蔡脱儿不知从哪弄来的仙丹,没多久便昏倒在地,如今天子昏迷不醒,而蔡脱儿却畏罪潜逃。

    当然,这是柳敬言对重臣们的说法,事情的真相太过让人难堪,她自然不会说出来,只说是蔡脱儿献给天子的仙丹有问题。

    所以,罪魁祸首蔡脱儿必须付出代价,而一开始,随天子出宫的侍卫并不知道借故离开的蔡脱儿到底去了哪里。

    后来陆续有人举报,说看见蔡脱儿往秦淮可口附近周人聚集的里坊去了,如此一来,虽然有了蔡脱儿的下落,但却很麻烦。

    因为按照朝廷对周国使节的承诺,在这片里坊暂居的周国商贾,如果犯了什么事,陈国官府不会直接派人抓捕,而是由双方协商解决。

    这是陈国对于之前周国商船在秦淮河口被烧事件作出的让步,虽然有些屈辱,但目的是为了息事宁人。

    虽然周国对于陈国提出的几点没有作出最终答复,但陈国为了表示诚意,已经在秦淮河口划出一片里坊,让抵达建康的周国商船靠泊、商贾上岸暂居。

    这片里坊,有专门的官吏管理,还驻扎一些士兵维持秩序兼做护卫,避免再次发生不测事件。

    当然,周国商船入国境时已经接受检查,人员也接受登记,不会存在周国奇兵轻易接近建康的事情。

    但现在,若是官军入里坊搜查、捉拿蔡脱儿,很可能会授人口实,让周国又找到发难的理由,柳敬言担心这个问题,她一个人拿不了主意,所以想听听大臣们的意见。

    孔范等人主张慎重行事,以免事态恶化,让周国有发难的借口,而袁宪等人认为此例不可开,否则往后所有在健康城内作奸犯科的人只要往周人暂居的里坊跑,是不是就可以逍遥法外?

    袁宪是文官,所以说话很婉转,他本来就不同意设立什么“周坊”,使其成为法外之地,只是官家已经作出决定,此时不好把话说得太直接。

    而以萧摩诃为首的武官,面对孔范的说法,直接高声质问:官家被人所伤,如此大罪都不敢追究,是不是陈国已经成了周国的藩属?

    日后是不是周国随便一个商贾,就能在建康城里横行霸道,没人敢管?

    蔡脱儿是宦官,是陈人,陈国在自己国土上追捕犯人,莫非还要请示周国不成?

    萧摩诃至此都不知道自己夫人和天子偷情之事,更不知道天子是在和自己夫人云雨时“马上风”,他本来就对孔范撺掇天子对周国让步感到不满,所以此时极力主张要赶紧抓捕蔡脱儿,以免错失良机,让对方逃脱。

    若是平日,孔范可以从容面对萧摩诃、袁宪等人的质问,但今日,他很快便败下阵来。

    不仅如此,还汗出如浆,因为他感觉到太后对自己的明显不满,以及自己是那么的无助。

    官家昏迷不醒,如今是太后说了算,那么只要对方一句话,自己就要倒霉。

    此时此刻,孔范惊恐的意识到,没有了官家撑腰,他,什么也不是。

    太后只需一声令下,他就会被打入大牢,几个刀笔吏,就能弄死他。

    一想到迟早到来的清算,孔范发自内心的害怕,他知道自己在许多人看来就是该死,此时此刻,虽然面色平静,但不过是在强作镇静。

    他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一旦情况不对,赶紧带着家小出逃。

    逃去周国,投奔豳王宇文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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