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半,王天阔连输五把游戏,骂了声“艹,老子他妈是在跟一群猪打游戏吧”,随后将手机往桌上一扔,转身要往厕所走。

    简诃在这时拎包从他面前走过,他懒腰才伸到一半,胳膊就那么顿在那里,“艹,大晚上要去哪啊宝贝?”

    拎包的人步履带风,头都不回地丢下一句冷酷的“回家”,说完便利落地拉开门走了。

    王天阔又愣了一下,三秒过后才跑到走廊冲着简诃头也不回的决然背影喊道:“你疯了?周天补上专业课你忘了?你明儿不去吴双双削死你!”

    吴双双是他们专业课老师,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辣手摧花,每节课必点名,且阴晴不定,今天课前点明天课后点,弄的人迟到早退都不行,逮着学生旷课按罚写论文处置还是一了百了直接挂科也论心情,有人遛过三五次的号却安然无恙,至多作业多了点儿,有人就被逮了那么一回,直接重修。

    脚下生风的人似乎听进去了,忽然回了头,朝寝室这边走。

    王天阔眼见简诃又进了门,正欣慰他的话还算奏效,儿子还不算疯,就见简诃刚才还拎在手里的包此刻已经背在了背上,进门之后也直奔书桌,在桌面上翻找着什么东西,不见任何要坐下的架势。

    “你干嘛呢?”

    简诃这时已经回过身,面无表情地戴上刚拆的口罩,重新抬脚时淡淡睨了他一眼,“忘拿了,走了。”

    王天阔重新追出去,“你他妈真疯了!”

    乔豚是和一窝同事结伴来的,巧遇语侬之后,自然脱离队伍,同语侬和许晏清在市博物馆耗完了剩下半天的时光。

    久别重逢,吃饭总是少不了的。

    于是就有了语侬此刻在唐宫海鲜舫门口枯坐成灰的这一出。

    博物馆近旁就是吾悦广场,本就是周六,加上咖啡节招来的巨大人流,随便去家餐厅,都得排好一阵的号。

    偏电话里潘羽交代想吃粤菜,语侬只好放弃四十分钟就能叫到号的酸菜鱼,在爆满的唐宫门口干坐了俩小时。

    简诃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恰逢语侬刚排完号去上厕所的间隙。

    他原本是蹴踖的,因着不知晓语侬是仍旧没回他,还是他换了备用机,回了新设备上也看不到。

    可听着电话那头的嘈杂声,他想到什么,脑中一紧,想也没想便皱着眉,直截了当地抛出心中疑问:“你在哪?”

    “吾悦广场,”语侬的声音听起来很有几分有气无力的味道,“你干嘛啊,有事吗?”

    简诃像没听到她后半句话似的,答非所问,“你一个人?”

    “当然不是啊。”

    他直觉喉咙发紧,“还有谁?”

    “许清啊。”

    简诃闻言吞咽了下喉咙,没忍住又问了声:“没了?”

    语侬的耐心已经逼近临界点,“还有说了你也不认识。”

    果然,他捏着手机的手都不由收紧了,默了一默后突然没头没脑地接了句:“我回来了。”

    听筒里立马传来语侬难掩讶然的上扬语调:“你怎么又回来了?”

    简诃心中一堵,片刻后压着情绪温声问她:“你来找我吗?”

    “我不知道,”他从她偶有的停顿中辨出她的犹豫,“我现在还没吃上饭,不是太晚的话,再说吧。”

    “好,”她说的模棱两可,他却好似听不懂一般,“我等你。”

    “诶——我说了不确——”简诃已经把电话挂了。

    乔豚北上完全是为了这份offer,和语侬是没有关系的。

    男女到底是不同的,只要不是天生爱钻牛角尖的性子,男的在情感上的执念能有多深重呢。

    对于停留在有关谢菲的记忆里的那个fay,那个执拗又好玩的小女孩儿,乔豚是没有执念的。

    他甚至连怨都没怨过她。

    是他自己嘴拙,是他要她三个月后再做定夺。

    即便当巨大的诧异来临,他避无可避地恍惚和消沉了一段时间,理性还是迫使他保持客观,没去怨她。

    语侬在谢菲的第二个学期,就初生牛犊不怕虎,选了一门极其恐怖的广告课,这门课恐怖到第三年的学生都全程兢兢业业,生怕一不留神就要重修。

    在当时谢菲的一众商科同窗眼里,fay从一开始,就是想利用差025分满绩的johnny帮她平安度过这门课才吊着他不放的。

    圣诞假期之后的头几个月里,他们也算蜜里调油,情侣之间做的事差不多都干了个遍,只是每每到最后关头,还是有零星理智桎住他,把人从怀里抱走,克制地叹一句“先不碰你”。

    周围不知情的以为俩人早在一起了,知情的也觉着迟早的事。

    可第二学期结束没多久,第三学期还没开学,fay就杀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莫名其妙把人甩了。

    这才有了利用一说。

    对于周围人的揣测,语侬纵然委屈,却百口莫辩,最终只好将怨念全部转接到简诃身上。

    而乔豚呢,对于她对他只有利用一说,他心中自有辩驳。

    fay是喜欢过他的,他看得出来,起码她是喜欢和他闲聊,喜欢和他出门,喜欢他的亲亲抱抱的。

    即便俩人最终还是落得个无疾而终,乔豚也没有真正怨过她。

    反倒是临时变卦,始乱终弃的那一个,见了他如同耗子见了猫般避之不及。

    他起初也是困惑又闹心的,几次三番想问一问为什么,仅仅想讨个缘由。

    可这疑惑存续了数月之后,他便自觉释怀了。

    更何况两年多后的今天。

    然自打上回潘羽提到和语侬的偶遇之后,乔豚的那门心思忽然又活络起来。

    他的确不是为她而来,可顺带着修补点或者重拾点什么,好像也不错。

    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咖啡节上他盯了她良久,几乎是跟在她屁股后面逛,才有了相认这一出。

    不过三言两语间的片刻交锋,他就感到一股久违的意趣和新鲜涌入胸臆之中。

    他喜欢和fay说话。

    他一直都知道。

    好像真的是一物降一物,真的有人的音色也好,咬字、语气也好,以及思维方式,说话时肢体间的小动作、面上的微表情,都这么戳人心扉,一下一下嵌在能令人愉悦的新鲜感上。

    晚间,潘羽一来就当他的面朝语侬调侃,“狒,感觉如何啊?”

    语侬装傻不理她,她就转移目标,目光赤裸地看向他,“久别重逢,心里美死了吧johnny?”

    心中的窗户纸就这样被捅破,他顿了一下,继而坦然笑开,含笑的目光去搜寻语侬的眼睛,算作默认。

    他们吃完饭已过零点,除却餐饮层,其他楼层已经漆黑一片,商场大门都落了锁,离店前工作人员告诉他们一楼有个偏门可以通行。

    几人在一楼七绕八绕,半天无果,潘羽也不知是有意无意,拉走许晏清说要分头找。

    语侬和乔豚一前一后,安静地在诺大的一楼打着转。

    走着走着发现一家店玻璃门紧闭,却仍旧灯火通明,她侧首看的专心,没留意前方的廊柱,将将撞上去的一瞬,乔豚的手攀上她的臂膀,将她整个人拽的转了个向。

    后背贴上廊柱的那一瞬,语侬的疑惑才化解,惊诧却仍在。

    她又在用那种发懵的眼神看他了。

    乔豚一直觉得语侬长了双动物的眼睛,许是因为偏大的眼裂暴露出的眼珠连同眼白要更多些,语侬的眼睛看上去一直给人一种温驯的感觉,带着种无辜而笨拙的底色,当有情绪浮现时,惊诧也好生气也好,那股温驯感仍是在的,像一只狗,一头鹿,一条圆眼的猫在望着你,诧异时你觉着那眼神灵动又带着因无害而显出的一点呆滞,恼意覆上那双眼时,冷意之外,仿佛还能从中觑见许多无声又委屈的控诉。

    直至这一刻乔豚才意识到自己或许是不甘心的。

    他并非不曾有过怨念,他只是以圣人标准逼迫自己,将那些不甘通通压了下去。

    他不喜欢人们严于律人,宽以待己的丑陋样子,是以更年少一点的时候,对于极致客观,他是有着几乎不切实际的向往的。

    可这一刻,吴语侬迷蒙而呆楞的样子却仿佛箭矢一般,一下击穿了他私欲之外裹挟着的那层名为客观的外衣。

    他蓦地想起他们第一次互相问名的时候,因着是在校外相见,他们交换的首先是自个儿的本名。

    听到他的名姓时她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自然到他都没觉察到,还是许晏清问了一声“你笑什么”,他这才疑惑地将目光又转回她脸上,慌乱在她脸上一闪而过,可她似乎想通了什么,很快倓然道:“没什么,这名儿挺可爱的。”

    许晏清十分不给面儿地讽了一声:“可真新鲜。”

    她白他一眼,走远时才抵回去:“你懂什么,豚是小猪的意思,不可爱吗?个文盲。”

    听到他的名字,几乎人人联想到的都是海豚的豚,乔豚站在原地,扬扬眉,颇有兴味地笑了下,他在家中的小名恰恰就叫小猪。

    后来听见别人叫他johnny,她有些惊讶地看了下他,又很快恢复如常,他被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淡淡讶异拿住,逼问她怎么了,她只好无奈地回,真的没什么,我只是以为你叫joe。

    再后来,甲板夜谈之后,她不再学人johnnyjohnny地叫他,转而特立独行地管他叫“乔”,诧异是有的,但比起发问,他直接默许了。

    乔豚中考完就出了国,好歹也是在快餐关系和酒池肉林中摸爬滚打着长大的,他想我也算历经千帆,怎么就被小女孩儿拿住了呢。

    可越接触越发觉,小女孩儿并非贬义,也并非一定同幼稚荒唐,脑袋空空挂钩。

    小女孩儿还可以率性坦荡,也可以特立独行,甚至有着与普世价值做斗争的冲劲与决心。

    想到这儿他笑了下,忆及他们第一次接完吻,语侬气喘吁吁伏在他肩头,却忘了忸怩,反红扑着脸,看着他忘我地感叹了句“接吻原来是这种感觉,好爽啊。”

    他顿觉哑然,静了几许,忽然又放肆而畅快地笑出了声,她教他笑的发了窘,索性一手撑上他肩头将人推开,不再伏着他,他却贴上来,情难自禁地摸摸她半边脸颊,笑意仍旧止不住,“吴语侬,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如今,隔着重重光阴,望着她靠着廊柱迷蒙抬眼看向他的样子,乔豚的心境仿佛和当时重合了,他再度情难自禁地伸手抚上她的脸,既算早有预谋,也算鬼迷心窍地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语侬脑中“嗡”的一下,上唇被轻轻吮住的一瞬才想起来抵抗。

    乔豚的吻原本就很清浅,察觉到他正压着的人有推搡之意,他立马就退开了。

    他全当她是诧异和羞涩,唇齿虽和她的分离了,脸孔却贴的很近,几乎鼻尖抵着鼻尖。

    而他两手正捧着她的脸,嗓音里夹有低醇的笑音,“谈恋爱吗,吴语侬?”

    “嗯?”见她愣在原地,没反应也没再抵抗,以为她被吓着了,他又浅浅笑了一下,带着安抚意味低头再度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谈恋爱吗?”

    语侬只觉情绪排山倒海般在她心中呼啸而过,压的她回不过神又喘不过气,简诃的面目在她脑中一闪而过,脑海中有个声音警醒地冲她大喊“你的底线呢吴语侬?”,可乔豚的亲吻带来的酥麻感也挥之不去,她知道她应该推开他,她也想要推开他,四肢却如同休克了一般,不听使唤,动弹不得,只剩如鼓的心跳昭示着她似乎还活着。

    乔豚静待了片刻,还是没等到回应,他心觉吴语侬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可爱又好笑,忍不住要再度将唇压下来,微信的专属通话铃声却蓦地在这空旷又庞大的空间中炸起,引得回音阵阵,语侬被这突如其来的急促声响狠狠惊了一跳,顿时心慌气短,她几乎哆嗦着手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没来得及看清来电的人就条件反射地接起。

    直到电话接通她的心跳仍旧快的不正常,连那声“喂”都说的颤颤巍巍。

    下一秒,电话那头的话音却几乎教她心跳骤停了。

    听清对面那道声音的时候,修罗恶鬼,炼狱罗刹这两个词瞬间在她脑海中浮现。

    简诃用阴冷的好似能结出冰的声音问她,“吴语侬,我有没有说过,你要是找别人,咱俩就完了,我有没有说过!”

    惊诧之余,她忽然心如电转,飞速扭过头,看向廊柱右边的落地窗。

    廊柱这块儿教灯火通明的手办店里的灯光映射的一览无余,窗外却颇朦胧,隐约只能瞥见几星昏黄的灯光。

    可语侬一眼就觑见了窗外的那个高挑身影,他的面目匿在昏暗之中,她看的模糊,只能辨出一个熟悉的轮廓。

    然纵使她在明,他在暗,她仍旧从那个模糊的轮廓身上感知到一大股风雨欲来的架势。

    她心头犹如坐过山车一般,在一瞬的停顿之后又极其剧烈地跳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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