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栖从小跟孙翔玩了不少游戏，上到近两年流行的体感游戏，下到七八十年代的滚铁环，范围类别之广也是电玩掌机电脑桌游无一不涉及。
小姑娘曾经觉得最可怕的游戏是斗地主，因为她想破脑子都不明白为什么孙翔可以用打狂剑士的卖血气势打斗地主。
可现在她发现最可怕的游戏可能是卧底游戏，其他游戏别人再可怕，乔栖至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但现在她正因为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而头大到心酸。
在第一轮后，大家轮流负责裁判位置，乔栖之后，所有人选择的词汇都与荣耀有关。
“枪炮师”和“神枪手”，“最佳新人”和“p”，“阵鬼”和“斩鬼”，“剑与诅咒”和“繁花血景”，“霸图”和“嘉世”，最后绕回到乔栖身上，她实在想不出别的词了，就跟着宋奇英的队形来了个“蓝雨”和“微草”。
乔栖没想太多，可没想到这一轮卧底是卢瀚文。
卢瀚文是个会玩游戏的，察觉到自己牌不一样时就尽力寻找相同点，还懂得去混淆概念。
在他第一轮提出“队长擅长战术”时，乔栖还暗暗点头，王杰希前辈在战术方面的造诣不低，以联盟中“第五位战术大师”的说法，这个模糊概念没什么问题。
结果第二轮卢瀚文就蹦出来一句：“队伍里有小乔妹子想挑战的人。”
他家小乔妹子呼吸都差点给他吓停了。
乔栖第一反应就是看向高英杰，生怕他发现端倪。
高英杰自然不觉得这个描述有什么问题，只是理所当然地认为乔栖想挑战的人是同职业的喻文州，还不由露出几分钦佩来。
察觉到乔栖视线的微草少年有点腼腆地回应了一个笑容，七分鼓励，三分羞涩。
他觉得想要挑战喻文州的女孩很有勇气，也很厉害，高英杰想给她加油。
但就因为这样，乔栖才不安极了。
高英杰前辈人太好了，好到她越来越说不出口实话了呀……
可这样不行啊。
三观基本符合国家要求社会标准的小姑娘认为明知别人产生了误会还不说出实情是很过分的做法，不想让英杰前辈误会下去。
可情商不低的小乔队长也觉得在明知对方会夹在中间心生尴尬的情况下还刻意说出来，这也是种不过脑子的做法。
最重要的是，她现在是裁判，是上帝，是旁观者——也是这场游戏唯一什么都不能做的人。
再惨绝人寰的事实是，第三个知道实情的人乔一帆正因为描述太过笼统而被票出去了。
“一帆前辈三票出局，游戏，游戏继续……”
乔栖声音都弱了八个度，语气里充满了自我同情，从积极快乐到消极悲观的态度变化太过明显，着实引人侧目。
宋奇英和卢瀚文只当是她被爆料后郁闷到了，霸图少年还鼓励她：“不要在意，我觉得前辈会挑战成功的。”
而蓝雨少年满怀歉意：“对不起啊，小乔妹子，我就只能想到这个了。”
乔栖悻悻道：“谢谢呀，我没事……”
她哪里是介意爆料，她就是后悔自己怎么没有早早和英杰前辈解释呢。
而非常理解她心情的乔一帆只能给她递了杯水，无声表达“对不起，我没坚持下来”的抱歉。
愁眉苦脸的乔栖只能端着水杯，可怜巴巴看邱非卢瀚文和高英杰，红蓝绿的三支队伍未来队长继续厮杀。
邱非看了一眼乔栖，没说话。
第三轮的描述，是从高英杰开始的。
高英杰苦恼了半天，最后试图委婉道：“呃，队长本人有天生的缺陷。”
高英杰拿到的是喻文州，他是想说，喻文州手残。
还是以一种“我并不是故意的但我真的没什么可说的了”的表情说出来的。
知情的众人：……？
接着轮到邱非。
少年声线平平，只说了一句：“有冠军。”
乔栖奇怪地看了眼邱非，这种两队明显都有的描述，肯定会被票出去吧，都已经坚持到最后一轮了，为什么要特意……？
卢瀚文也有点搞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但他也忙着纠结呢。
蓝雨少年想不出好点子来，只能说：“唔，那就，有守护天使职业吧。”
这就是一道谁更笼统谁完蛋的选择题，卢瀚文直接选择说得比邱非更详细一点，这样就保证能活下来了。
乔栖张了张嘴，迟疑地宣布：“邱非两票出局，游戏结束，卧……”
“结束了，饮料也喝光了。”邱非冷不丁说了一句。
卢瀚文瞪大了眼睛，“怎么喝那么快，零食还有好多呢”
这一句话让大家都互相看了看彼此见底的水杯，邱非觉得这群人真的对自己捅的篓子没有一点自觉，要不是在超市里买了太多零食，他们也不至于没手拿水。
不过这不是个大事，卢瀚文迅速举手提议：“所以是不是该决定一下，这次谁去买了！”
宋奇英合理表达疑惑：“所以还是上次一样的决定方式？”
不知为什么，宋奇英总是能刚好提到最不开的那一壶。
上次合谋好了坑骗两人的四人：……
乔栖摸摸鼻子，“呃，这次我们划拳好不好？”
高英杰愧疚心特别重，赶忙点头：“嗯，你们上次去过了，就我们来吧。”
卢瀚文和宋奇英自然是没意见，乐得轻松在一旁看他们四个一起石头剪刀布。
最后乔栖和邱非一人举着一只剪刀手，视线呆滞，陷入沉默。
邱非意味深长瞥了眼乔栖，似乎在说：人在做天在看，遭报应了吧？
乔栖委屈死了，她觉得自己骗了人自己承担后果也是理所当然的，可为什么同一条线上的蚂蚱有资格笑她啊？
小姑娘只能沮丧地叹口气，嘱咐卢瀚文把清单发到手机上，而那边邱非趁着还没走，扭头给乔一帆递了个眼神，意有所指。
乔一帆一愣，迅速摆正神色，小幅度点了下头。
交流完毕后，邱非和乔栖踏上了b市的夜路。
初夏昼夜温差大，一口冷风灌进领口冻得小姑娘一个哆嗦，把脖子往外套里面缩了缩。
邱非默默看了眼她，没说话。
乔栖比对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蓝雨队服外套和邱非身上的嘉世外套，犹豫道：“你不冷吗？”
“队服质量好。”
“……”我知道你很喜欢嘉世，但没必要？
小姑娘翕动了一下小鼻子，决定要做个成熟的队长，不和他争这种小问题。
乔栖低头瞅着两人脚步，邱非那明显比她长不少的腿应该是刻意放慢了频率来配合她的，这个队内年龄天花板之一总是会表现得比所有人都要沉稳，但也有不少孩子气的地方。
不知为什么，好像只有她看到了这些地方……
乔栖吸了吸鼻子，低低地说：“谢谢你呀，邱非。”
“什么？”
“刚才的卧底游戏……”
“不是大事。”
在结识邱非以前，大家的描述都给她留下一种严谨认真甚至是刻板老成的印象，但她和他，从阳台上的相遇开始就不太一样了。
这个会专注于甜点，有点自己的私心，全心全意忠诚于嘉世的少年，在乔栖看来，平凡而又真实。
邱非问：“所以你是有不想告诉英杰前辈的事情？”
乔栖小声：“嗯，因为我想挑战的人是王杰希前辈。”
“这不能说吗？”
“呃，打个比方说，我想打败嘉世？”
“先打败我。”
乔栖欲哭无泪，“看吧！”
乔栖认为这是她和王杰希前辈两个人的事情，根本不想和其他人发生冲突，就算是微小的芥蒂，她也希望能避免就避免。
但现实骨感得如同一桩骷髅架子，绝对一碰就散，让她无从下手。
可邱非不太理解，“这有什么不好的吗？”
乔栖很愁，“不好到我根本想不出优点来呀。”
邱非侧过头，视线不经意扫过女孩沮丧的表情，再重新看向前路。
夜晚没有星光，一线城市的浓云时不时会掠走月光，少年的脸庞被照得忽明忽暗，根本辨不清神色。
邱非沉默许久，对她说，“我可能会很高兴。”
乔栖不解，“为什么？”
“游戏就是要有对手吧？”
“可单机游戏也挺有意思的呀……”
“……我是说，有挑战。”
邱非表面性子淡然，但真要打起荣耀来，那股爆发力也绝不会输给任何人，战斗格式的攻势往往迅猛又不乏理智，沉稳的风格里更不缺冲劲儿。
不知是叶修和韩文清十年恩怨带起来的风气，还是游戏本身对战斗法师一职的设计缘故，联盟里的战斗法师们大多都是战意蓬勃求胜欲集齐旺盛的，单挑绝不手软，甚至还会因为有对手而变得更加兴奋。
叶修是，孙翔是，唐柔是，邱非也是。
乔栖似有所感，可是……
“可高英杰前辈会一样吗？”她迟疑道。
“怎么可能会一样。”邱非诧异。
乔栖更茫然了，所以刚刚那段话的意义在哪里呀。
这副空白的表情让邱非开始觉得这个队长好像也没有那么聪明，至少在某种堪称常识的感情上，她会把自己绕进死胡同里。
邱非说：“是好是坏，你不问他是不会知道的。”
乔栖问：“万一是坏呢？”
“那你能怎么办？”
少年理所当然的反问让乔栖恍然。
小姑娘细想这句话，发现这就像她认为自己会后悔拒绝少天前辈一样，无论最后发生什么，那都是自己该承担的后果。
她既然想要打败王杰希，那就算有人阻拦，也是她不得不面对的事情。
这就是她要承担的。
“嗯……”女孩沉吟片刻，轻轻颔首，“确实。如果高英杰前辈一定要我先打败他的话，我也只能接受了。”
乔栖向来性子坦率，一旦想开了，也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点点头：“我明白了，线下赛结束后我会告诉高英杰前辈的。”
邱非：“……”
邱非不由思考自己真的是想表达这种意思吗。
他初衷是想叫她不用太在意高英杰的想法的，绕过高英杰去打败王杰希不就行了，没想到这个人理解得像个三好学生，正直得令他无从纠正甚至觉得自己才有问题。
但如果有挑战送上门，自己应该也不会拒绝的就是了。
这么一想，他就放弃了解释自己的想法。
少年放下手，只不咸不淡地添了一句：“嗯，另外。”
乔栖眨眨眼，转过头。
邱非没有看她，只是将视线掷往前路没有半点动摇。
风停时，少年的嗓音刚好重新响起。
太过平静。
听起来像是归零的生命线。
“我想，没有人会希望自己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真相的。”
特别是一声不吭地走掉。
没人会想成为最后一个知道的。
少年微微垂下视线，几乎没有什么弧度的表情终归是在话落时产生了动摇，而动摇的前方，仍是那道他曾透过她看到的身影。
乔栖不知不觉放慢了些脚步。
她抬头时刚好能看见满目红白相间，那件嘉世队服上除了几道整齐的折痕外再无其他，应该是被每日熨平又被规整地叠起过。
注视着，乔栖无故想起这位看似冷静成熟的少年是能做出专注到忘了吃饭这种糊涂事的人。
嘉世，战斗法师，队长。
他所提及的关键词都指向了某个人。
更巧合的是，她认识。
“邱非你……”
乔栖小心翼翼地开口。
“你是不是很喜欢叶秋啊？”
喜欢。
这个词让邱非表情呆滞了一下，瞬间板正脸，拿出了十几岁少年该有的态度纠正：“是尊敬。”
小姑娘发现周围人大多都对“喜欢”这一词的有点敏感，并且不愿往喜爱的意义上去靠近。
但乔栖还是理解地点了点头，重新来过。
乔栖问：“那邱非你是不是很尊敬叶秋？”
邱非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皱起眉来：“你不叫他前辈？”
邱非虽然不怎么在意别人对叶秋的想法，也没打算强行纠正，但乔栖这种对每个前辈都规规矩矩的孩子唯独称呼叶秋这么直白，这听着太奇怪了。
乔栖却是称呼惯了，突然被问起还有点尴尬，坦诚道：“呃，因为我认识他的时候，我还不是蓝雨的队员呢。”
“你认识他？”
“是呀。”
乔栖犹豫过后没有告诉邱非是谁让她去蓝雨的，直觉告诉她，如果让这个嘉世少年知道的话，他的心情一定不会很愉快的。
邱非当然不知道乔栖的想法，还在想自己之前那些错觉总算是有了解释。
两人半路无话，进入便利店时，默契地双双直奔冰柜前，跟插秧似的，脚步一顿，直接杵在了货架前。
邱非似乎是半路上都在思考乔栖认识叶秋这点，眼看乔栖把宵夜碳酸饮料和明早的牛奶都买齐了，冷不丁又问了一句：“你跟他学过？”
乔栖小声解释：“一点点而已，你知道叶、叶秋人很好嘛，总是倾囊相授。”
“嗯……所以你才不要牧师？”
“啊？”
面对少年过于严肃的表情，乔栖脑袋都空白了。
什么叫因为是叶修教的所以才不要牧师？
这是邱非鉴定叶修的方式吗？
邱非被她诡异的目光看得有点微妙，不由抬手摸了摸脖子，勉强解释道：“……因为前辈在以前也做过这种事。”
乔栖一直以为叶修不要奶是为了刷副本记录，但照邱非这个说法，原来只要他赶时间，就算是职业赛场他也敢这么做啊。
不愧是叶修。
乔栖晃晃悠悠点着头，手里三下五除二就把东西装齐了，熟练得能看到动作残影，估计是没少帮队里买东西。
不仅如此，小姑娘还能抽空歪脑袋，接着问：“难道说，邱非你是因为这点才投我当队长的吗？”
邱非沉默了一秒，没否认：“……有这个原因。”
“其他原因呢？”
“直觉。”
邱非回答得简洁明了，他不认识乔栖，自然也没有太多的原因了。
白炽灯吊挂在天花板上，乔栖看到少年眼中映着忽闪的白光，也映着好奇的自己，他眼睛清亮得像面镜子，诚实地倒映出世界，没有刻意的认真，也不掺杂半点敷衍。
他说的都是实话。
一直都是。
邱非说：“我直觉你会是个好队长，所以投了。”
乔栖：！！！
邱非：？
邱非觉得乔栖是真挺奇怪的。
明明能坦然地说出“我们是最优秀的那个”，却在被人夸奖或尊敬的时候，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激动——不，她这反应明显比宋奇英叫她前辈时还要激动。
女孩脸上红扑扑的，扬着脑袋正在竭力抑制住嘴角上扬，试图摆出一副自己很坦然很成熟的模样，不过没坚持几秒又按耐不住心情了。
用点心来形容的话，看上去像一块松软奢华的蛋糕，淋上了全世界所有的幸福，再用纯粹的美好装点其上，不需要其他装饰也足够甜美了。
上一次见到女生这种表情，邱非记得还是参加他表姐的婚礼时了，女生可能都是这样容易满足吧，遇到高兴的事就会开心成这样。
便利店的白炽灯下，邱非对着那道可以自己发光发热的笑容，一时无话。
这是酒店那几个最想在她脸上看到的表情，邱非再清楚不过了，还在思考自己这好像是触发了隐藏关卡，理论上应该表现得更开心一点的才是。
可他是真的很茫然。
他确实是靠直觉选的人而已，她高兴的点在哪里？
邱非毕竟不是孙翔，不知道乔栖从小就梦想当个很厉害的人，也就更无从理解乔栖这份喜悦了。
小姑娘最是喜欢别人的夸奖认同，这有时可以让她舍弃自己一贯的作风主张，甚至是连冷静的理智思考都不复存在。
白瓷砖地上，浅蓝色的帆布鞋忽然朝旁边挪了一步，和邱非的运动鞋紧挨着。
乔栖拉住邱非的袖子，目露期待：“邱非！”
邱非沉默了两秒：“……我在。”
“作为你夸我的奖励！”
“……”
“队长请你吃雪糕好不好呀？”
“……？”
乔栖说得跃跃欲试，可邱非的脸就是一个大写的冷漠。
无论周围人有多么激动，他仍然是那个冷静的邱非，就像他在俱乐部可以淡然无视别人的排挤，全当没看到。
不管其他人是大喜是大悲，邱非都有着自己的一套生活方式。
而此时面对乔栖，他也是这样沉着稳重的。
邱非对他家小队长说：“晚上不能吃冰。”
乔栖特别着急：“可叶秋也请过我雪糕呀！所以我也想请你！”
“……前辈请过你雪糕？”
“对啊，旁边好像有卖同款，我们一起吃吧！”
“走。”
“邱非——”
“去买雪糕。”
邱非，很稳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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