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死寂中，乔栖先拉住了唐昊的袖子：“别说了。”
不阻止的话，唐昊会说的更多。
她只希望能终结彼此互不理解的状况，所以点到为止就好。
该面对他们的不是唐昊，而是她。
乔栖握紧掌上电脑，正视面前的前辈们，“虽然他所说的一部分确实是我的想法，我也确实是因此才向他寻求帮助，但我从来没有想过前辈们永远无法理解我，或是妨碍我，或是太过分这种事，今天，如果唐昊说的话，让谁觉得寒心，觉得对我的关心不值得，我可以道歉，真的对不起，我的所作所为让你们伤心了。”
坐在床上，乔栖怀着歉意，郑重地轻轻颔首，连道歉，都是目光笔直坦坦荡荡的，这态度和行为已经不再是“像队长”或“有队长风范”的程度了。
现在任何人都无法认为她还是那个连加下好友都会去问询队长的新人了。
“但我的想法不会改变，今天前辈们就先请回吧，之后的事情是蓝雨内部问题，我会和队长他们内部协调。”
乔栖这样官方地说完，看着他们一张张担心的脸，不禁又苦笑起来。
“对不起，前辈们，这些日子找了你们中很多人，让你们瞒着队里陪我训练，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还把事情闹成这样，害得你们千里迢迢跑来看望我，真的很对不起，”乔栖尽可能用自己最习惯最甜的笑容去面对他们，“所以，以后还有机会当同事的话，不管是刷副本还是帮你们训练新人，都尽管来找我吧，我一定全力以赴的！”
还有机会当同事……
听了这句话，不少人看上去更难过了。
但最后还是王杰希先动身，带着刘小别离开，有一才有二，大家陆陆续续跟着向外走去，霸图是最后一个，因为张佳乐不太好拽走。
至于蓝雨这边，黄少天一直心事重重，喻文州最终只给乔栖让步了每天两个小时的电脑时间，他们回去之后还要和队里协调，还要继续每天的训练，所以也没有逗留太久——也可能是，他们自己也需要时间整理情绪吧。
到最后，留下来的就只有唐昊一个。
电脑是他带来的，他自己不走，她也就不管了，自己打自己的游戏，好不容易能摸到电脑，她那些住院期间的新鲜想法刚好可以实践一下。
唐昊也没干什么，只是坐在一边，低头削苹果，削皮不能断，不是强迫症，甚至他自己也不在乎有没有皮，只是觉得削都削了，削断了不就输了。
两人一个玩电脑一个削苹果，期间护士来过一次，给她换吊瓶，乔栖手背上贴了一个固定输液针，为了每次换吊瓶不用特地再扎一次针用的。
但乔栖一整天做的全是些手部运动，就是做手操时，都容易一个不注意让输液针脱落，然后又要再扎针。
“稍微注意一点呀，”护士小姐也很为难，“这样每次扎你也疼不是。”
“抱歉。”乔栖无奈，“我会努力注意的。”
唐昊觉得这护士也挺不长眼睛的，这乔栖一边看电脑一边举着手挨针，哪里疼了？疼着她眼睛了？
新的吊瓶挂好，护士走了，唐昊的皮也削完了，往嘴里一搁。
好嘛，人家给乔栖的慰问品，他吃得倒挺香。
不仅吃的香，坐的香，这一吃完，唐昊就两手支着床头柜，双腿交叠，一个没椅背的圆椅都能被他坐出个大爷样。
他啥也不做，就耷拉着眼皮看乔栖操作，看那鬼一样的神枪手十枪中七枪，偏要有几次准心儿不知道怎么歪过去的，看她反复滑动鼠标练着不知道用来干嘛的操作，看她键盘上那只手，挂着输液管，每次按键都会连带吊瓶也跟着晃上一晃。
渐渐的，按键声弱了下来，握着鼠标的手也停止了移动。
窗外阴了天，一滴一滴，分不清是雨还是她头上的冷汗，清清楚楚映在玻璃上。
乔栖脸色煞白，死咬牙关，偏要执拗又缓慢地打完那一套连招，连握笔，继续在那张a4纸上记录的余力都不剩多少，好几个字都写得歪歪扭扭，不成章法。
唐昊在旁边沉默地看着，还又拿了一颗苹果，削都懒得削，直接啃下去了。
咔嚓，咔嚓，咔嚓，苹果一口口啃下去。
旁边的人，也渐渐从挺直腰背到佝偻背脊，再到最后几乎是趴在了桌板上。
那只笔到底是没握住，一个打滑，在桌上咕噜咕噜几圈，直接掉在了床边肉眼可见的地方，离唐昊的脚只有不到十厘米。
唐昊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笔，没动。
乔栖扶住桌板，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推着床另一边的输液架，绕床半周，期间好几次抬手按住了胃部，停在那里，低头半天，咬得嘴唇发白，然后才继续动作，仅仅是绕半周的距离就够唐昊再吃半个苹果了。
他依然靠在那里，吃着苹果，理都不理。
乔栖小心地注意着输液管，蹲下来，捡起笔搁回桌板上，动作缓慢得像个老人，万幸，从拣起到站起，疼痛都还能忍，阵痛是直到她站起后才袭来的。
撑着桌板，乔栖低下头，艰难地等待疼痛过去。
时间在不断咬着苹果的咔嚓声中流逝，闷哼声逐渐变成虚弱但均匀的呼吸，只是重新站好时，有点缺氧，眼前发黑。
女孩晃了晃身子，一头向前栽去。
然后她又一脚踩住地面，稳稳地站好了。
乔栖只是觉得好不容易走了这么一大圈，死都不能这么摔倒了，但她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向自己伸来的手，也是一怔，好笑得抬眼看去。
什么嘛，怎么他先输了。
“笑个屁。”
唐昊一把将人按住，不让她那张气人的嘴脸露出来，另一边也握住了输液架，“这东西带滚轮，你是想把吊瓶往我身上砸吗。”
“我还以为，”乔栖闷闷地说，“你会宁可躲开也不会管我的。”
“傻子。”唐昊耷拉着眼皮，看她蜷缩在自己怀里都不会说半句可爱的话，也是淡声道，“你现在没有时间再给自己摔得鼻青脸肿了。
我知道。乔栖在心里说。
这双揽着自己的手臂一点也不温暖，甚至还因为刚洗过手而冰冰凉凉的，都能透过病号服了。唐昊这个人不会体贴她，只是吊瓶碎了就太麻烦了，才搭把手的。
毕竟他知道，她能自己爬起来。
乔栖握着他手臂一点点站稳，看了一眼面前这个跟不良少年一样的年轻人，“唐昊，你坐下吧。”
“……”唐昊一顿，微微拧起眉，盯着她半天才说，“干嘛？”
“？我就让你坐下啊。”
乔栖很莫名，这家伙怎么看上去像在挣扎？她就是让他坐一下，他不至于连这都要怀疑一下她的目的吧。
乔栖问：“难道你想躺着？”
唐昊看了一眼乔栖一直或躺或坐的床铺，其实挤挤也不是不能躺下两个人，“我说想躺你就给我？”
“可以呀，”乔栖眨眨眼，一指床，“反正够大。”
她倒是很理所当然，不过确实他们在生存游戏里别说睡一张床，就是头对头抱在一起都没什么暧昧可言，唐昊想，反正她都不介意，他有什么好犹豫的。
于是唐昊就爬了乔栖的床。
于是唐昊就被乔栖按下来了。
唐昊被乔栖按着胸膛和肩摔在床铺中时，刚还有点漫不经心的散漫顿时消失不见。
垂下来的黑发溜进领子里，挠着胸口，痒着心脏，唐昊喉结上下滚动，盯着自己上方的姑娘，盯着那双和梦里举枪射杀他一模一样的眼神，喉咙发干。
呼吸频率一致，心跳声重叠。
两人之间的温度正在不断升高，唐昊扣在床上的手动了动，缓缓开了口：“你……”
“嗯，很乖嘛。”
乔栖笑弯起眼，无知无觉打破了气氛。
她不仅一点没觉得和他拉近距离有什么问题，还贴心地给他拉上被子，哄孩子一样拍拍他胸膛，“好，乖乖唐，就这样保持到我练习完，不要动，不要打扰我，不要瞎吃东西搞出一些噪音，好好睡觉，但请不要磨牙打呼说梦话更不要梦游，谢谢你的配合。”
短短几秒钟，升起的温度骤然落到冰点，唐昊阴下了脸。
乔栖公式化地说完这一串话，啪叽一下坐到唐昊刚才坐的圆椅上，把电脑转过来，把笔记也挪到桌板边，继续她的荣耀大业，再没理过人。
留下唐昊一个人，臭着一张脸对天花板躺尸。
他甚至想问一句，乔栖，你特么是不是不行？
就这，就这？
敢情她一直不说话，就是为了在心里翻旧账？给他在旁边吃苹果记上了一笔，所以逮着机会就开始耍他？
想起自己刚才竟然期待兴奋着什么，唐昊就觉得蠢爆了。
他就不该指望这瞎子兼傻子的。
唐昊侧过脸，看乔栖摆弄她的电脑，和刚才不同的视角刚好能看见她的脸，但既不是特地摆出来的正经或是平日嬉皮笑脸，只是专心到无暇顾及表情的平淡。
周围怎么样变化也不在意，只有被荣耀占满的眼睛满满都是光彩。
看荣耀时的表情倒是比看人时顺眼多了。
唐昊长久地盯着乔栖，盯着盯着，就发现乔栖又涨红了脸，郁闷得瞪过来，“都说了请你不要打扰我。”
唐昊：“你自我意识过盛还是被迫害妄想症。”
“我是说你的视线打扰我了！”
“你一会儿最好别说我呼吸打扰到你。”
“要是真打扰到了，也请你想办法解决一下。”
“怎么解决？”
“停下啊。”
“……”你就是想杀了我，是吧？
不期然又想起梦里举着枪想杀掉他的少女，唐昊烦燥得蹙起眉，不再跟她计较，扯起被子转身背对她去了。
一时间屋里只剩下电脑风扇在小心翼翼的运作，两人的呼吸还没窗外的雨声更大。
唐昊盯着窗外，听着时不时的鼠标和键盘声，对她说：“你的目的就只是回去职业队而已吧。”
等了一会儿，乔栖才回答：“不，我还想上场，我想变得很厉害，也想拿冠军。”
“是吗。”
“你好像并不相信。”
“没什么，反正是真是假我都已经被你利用了。”
“这个说法有点难听，明明是我真诚且努力地说服你来帮忙的，为什么要把自己说成工具人一样呢。”
“事实罢了，我又没说不愿意。”
淋淋雨声中，唐昊枕着胳膊闭上眼睛。
那天他是坐在医院里等着医生抹药时收到的消息时，他没有思考乔栖欺骗自己的可能性，也懒得去思考，甚至一秒就知道她只是需要个人来堵住悠悠众口。
但看到乔栖那一句“无论谁拦着都无所谓，我只想打比赛”，唐昊没有任何犹豫就订了机票。
所以打从一开始，就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
他甘愿被她利用，连她自己都管不着。
“傻子。”
窗外雨势渐小，第三个吊瓶也终于打完了，趁唐昊睡着，她尽可能多地打了一会儿常规训练，推着输液架去拔了针回来时，唐昊也还没醒。
来看望的人比病号睡得还熟，不知道算什么事。
不过他也挺不容易的，前几天刚打完架就上了飞机，又是跟卢瀚文交接电脑，又是跟联盟一群人对着干，疲惫是理所当然的。
“唐昊。”乔栖唤了一声，又觉得别扭。
她好像是第一次语气这么温和地叫他。
怪怪的。
乔栖绕到床另一边，看他睡得是真沉，本就长得凶巴巴，还满脸伤，还要穿的一身黑，这会儿枕着胳膊侧卧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头野兽。
大黑豹沉睡在自己床上，乔栖弱小一只站在旁边，倒是一点也不怕。
她甚至还有精力去看他左脸上的纱布渗了血。
为什么这人睡觉挤裂了伤口还能无知无觉继续沉睡，他没有知觉吗，她胃疼一下能整晚都睡不着呢，他就不觉得疼？
乔栖又唤了一声：“唐昊。”
唐昊微微拧了眉，手挠挠脸，把创口贴挠翻起一个角才放下手，继续睡觉。
住院楼隔音效果就那么回事，太大声也不太好，乔栖只能趴到他面前，稍微大了点声，继续叫他，“唐昊，唐昊。”
唐昊眉头更紧了，好像她的声音是什么噩梦。
乔栖：……
“唐昊！”乔栖不开心了，伸手戳上他的纱布，戳一下，再戳一下，喊一声，戳一下，“唐昊！唐昊！唐昊——”
“嘶，别闹。”唐昊一把抓住她的手，眼睛都还没睁开，“玩你的去。”
“醒醒，你睡太久了！”
“探望时间结束了？”
“没有，还有一个小时，但我已经练了两个小时了。”
“那你急什么，我睡着了你不刚好能多训练一会儿。”唐昊不大情愿地抬了眼里，嗓子还在沙哑，“去，练你的。”
“我答应队长两个小时就两个小时，如果我违反约定，他肯定就不会再跟我谈了。”乔栖无奈看看他，“而且最重要的是你伤口裂了呀。”
“废话不就是你戳的吗。”
“？是你自己挤裂的好不好！”
嘿呀好气呀！
这几天乔栖过得无精打采，身心俱疲，这会儿是彻底被唐昊气精神了：“这个不重要，总之你快去处理，我要休息了，床还给我。”
“……”
唐昊眯着眼不大耐烦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又闭上眼睛，一手掀开被子，一手拍拍自己面前那一小片床，示意着嗯了一声。
让她也上去睡。
乔栖：“……我不要！”
唐昊：“麻烦死了你。”
唐昊才不管她要不要，伸手抓住她胳膊就拖上床了，按着人脑袋，烦躁得安排她：“别闹，睡够了就走。”
乔栖对着一堵墙似的胸膛，抬起头：“你都不疼吗？”
“……”唐昊掀了一边眼皮，看向自己怀里的乔栖，这种角度有点新鲜，搞得好像自己真多了个女朋友似的。
唐昊二十年都没稀罕过女朋友这种存在，现在看着乔栖，不知为什么嗓子哑得厉害。
唐昊问：“……担心我？”
乔栖说：“嗯，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
“担心你血蹭我枕头上。”
“……”
他唐昊这辈子当流氓，下辈子指定是个裁缝。
看他不给她这嘴缝个百来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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