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
邵清刚醒过来，下意识以为自己在家，撑着床板坐起来，紧接着脑袋嘭地撞上什么坚硬的东西。
这一撞强有力还没有缓冲，他捂着头顶弯腰躲开上面的床板。
“得，又撞一个。”外面不知道谁调侃一句。
紧接着是祁灼的声音：“这床设计得就不科学。”
床铺旁边的布被掀开一条缝，阳光挤进逼仄阴暗的空间。
光照在邵清身上，他穿着宽松短袖，衣服后面卷上去，露出一大片白皙的后腰，脊椎骨上有
一小块擦伤，已经结痂了。
祁灼脸上的笑容微不可查地一滞，把帘子合上：“起床了。”
邵清洗漱完戴上眼镜，一看手机已经是上午八点。
还有一个人没起床，姬浩轩整卖力地扒在上铺揪着那个人的耳朵。
祁灼递过来一盒牛奶：“早点一会出去吃。”
“谢谢。”邵清说。
旁边，姬浩轩揪耳朵揪累了，把手机放在那个人耳边循环播放好运来，他趿着拖鞋走过来：“一会儿去哪？”
“先吃饭，田梓懿她们逛街，说咱去哪自己定。”方烨低头点着手机。
“定呗，你定。”姬浩轩说。
“我打算找田梓懿去，你们玩吧。”方烨漫不经心道。
“靠。”姬浩轩怼了他一拳。
骂骂咧咧几句后，姬浩轩点开手机搜景点，边搜边嘟囔：“这个阁那个园的……老祁！去哪
儿？”
祁灼在一旁收拾书包，好像在发呆，没理会姬浩轩。
邵清碰了碰他胳膊：“去哪？”
“嗯？”祁灼回过神，“随便啊，跟你一块就行。”
他话音刚落，马上纠正道：“们，你们一块儿就行……除了方大｜□□啊，他背叛组织了。”
“对！”姬浩轩热血沸腾地喊。
方烨抱着胸，满不在意地“切”了一声。
两天的时间过的特别快，再坐上火车时，好像并没有来过似的。
下午，邵清拖着行李箱，轮子与凹凸不平的地面摩擦，炸出一串噪声。
路过网吧门口，王慧霞正叼着烟和旁边小卖部的老板聊天，她大老远朝这边喊：“轱辘都磨
坏了！拎起来走！”
邵清停下来拎箱子，又听见王慧霞接着喊：“放完东西看看李响去！”
邵清拎着箱子往她那边走，走近了才问：“怎么了？”
“人帮你顶了一回，不得谢谢人家去吗。”王慧霞弹着烟灰，“前两天手还摔折了。”
“她说是你雇她帮忙的。”邵清皱着眉说。
王慧霞愣了愣：“她一个十九岁的孕妇，我雇她？”
邵清一开始就觉得不对，但李响表现得太不像隔十九岁的孕妇了。
可她客观就是十九岁的孕妇。
“我现在去，”
“搁店里呢，我微信给你发位置。”王慧霞叹口气，“这孩子就是看着叛逆，心里比谁都善良。”
邵清拎着行李箱走了。
“你跟她也没见过几次，人家就这么帮你……”王慧霞接着念叨，忽然提高音量，“箱子就搁这儿吧！还拎着去啊？”
邵清返回来把行李箱放在网吧门口。
微信上的地址是个临近大马路的店面，是家纹身店，纯黑的门框夹在一堆童装女装间显得格格不入。
邵清好歹是来探病兼感谢的，于是在路过菜市场时买了兜橘子。
一推门，挂在门上的铃铛叮地一响，里面一个胳膊纹满花纹的男人说：“进。”
邵清进去，里面是水泥毛坯房，上面层层叠叠贴了很多欧美风的海报，不止墙上，地板和天花板上也是。
花臂放下手机，抬头说：“帅哥，纹身？”
“我找李响。”邵清杵在门口。
花臂盯着他的脸端详片刻，脸唰地冷下来，低头边看手机边指指身后的门：“里边儿。”
邵清推门进去，李响坐在轮椅上，正对着电脑画纹身图案。
“我操，你干嘛来？”李响瞪着眼转过头。
邵清刚要开口，用他岌岌可危的社交能力把“王慧霞让我来看你”这几个字咽回去。
“来谢谢你。”邵清说着把橘子放到电脑桌的一角。
李响瞪两下橘子，又瞪向邵清：“你干妈让你来的吧。”
“嗯。”邵清如实回答。
“操，这么实诚呢。”李响揶揄一句，站起来用没折的那只手拎过来一个塑料凳，又坐回轮椅上，“坐。”
这腿看上去一点儿毛病没有。
“看什么看，腿没事儿。”李响继续对着电脑画图，“我平时就坐轮椅，舒服。”
邵清坐下：“李军强还在找我吗？”
“没。”李响没回头，“我跟他说你早上出门让车撞了。”
邵清愣了一下：“他信了？”
“不信也信啊，他再这么跟他手底下那些小流氓一说，他大哥的位置就保住了。”李响说，“换我我也懒得追着你打，你又没钱。”
说得很对，邵清点点头：“谢谢。”
“拿人钱财□□。”李响满不在意地说。
“王慧霞没给你钱。”邵清捅破了这个谎。
李响咬咬嘴唇：“你再谢一遍。”
“谢谢。”邵清重复道。
李响礼貌地一点头：“你应该谢的。”
她划着轮椅去旁边的架子上拿了几张图纸：“我刚认识你的时候感觉你命真好，能遇上王慧
霞这么好的监护人……我甚至有点儿嫉妒，你知道吗？”
邵清没说话。
“后来我才发现，你不是命好，你命硬啊。”李响吸了口气继续说，“要是被困在这种烂事儿里，太可惜了。”
邵清想了想她这番话的意思，又说一遍：“谢谢。”
“你他妈复读机啊。”李响斜他一眼，“你干妈后来也给钱了，我这胳膊的医药费全是她出的。”
“怎么摔的？”邵清问。
“你走那天，李军强找人堵你，我本来想的是骑着摩托抡两棍子就跑，结果被他们给拽下来了。”李响指这他，“你当时认出我来没有？”
邵清摇摇头：“没。”
“操。”李响感叹一声，“我都疼哭了。”
这话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真哭了，邵清觉得她很自来熟，说话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所以我找人揍他了。”李响掏出手机，点出一段视频放到邵清面前。
视频画面剧烈晃动，半天才看出是李军强被三四个人按在地上揍。
录视频的人往李军强后背上狠踹一脚，皮衣上多了个清晰的脚印。
“看看，行吗？”这话是对李响说的。
画面逼近李军强的脸，录像的人带着写口音：“道歉！说！”
李军强沾了鼻血的脸挤占整个屏幕，脸侧有碎石子硌出的印子，他用小臂挡着头，喊了一连串“哥我错了，哥对不起，我给您赔不是”。
能屈能伸，处于优势就伸，打不过就屈。
邵清用余光看了看李响，她面无表情，好像屏幕里被打得满地打滚的不是她爸。
“后面还有十五分钟呢，不给你放了。”李响收起手机，“你回去么？还是在这儿待着？”
“我回去了。”邵清站起来，又说一次，“谢谢。”
“走吧。”李响摆摆手，“以后纹身来我这儿纹，不打折但是技术好。”
邵清刚要走，想起祁灼肋骨上那串彩虹麻子，回头问：“洗纹身呢？”
“我操，你都纹完了？”李响惊讶道。
“不是，我朋友。”邵清说。
“哦。”李响点点头，拿了张很小的图案，“洗就是次数多，这种得洗四五次。”
她拿的是个黑色的小骷髅头，但是祁灼除了黑色其他颜色全纹了。
“彩的呢？”邵清问。
“那不好说，比如红的不可能洗干净。”李响说。
“嗯，谢谢。”邵清习惯性地说。
“应该谢的。”李响转过身，手肘搭在椅背上，“走好不送。”
之后的假期过得飞快，好像同一天重复了好几遍。
邵清站在书桌旁，盯着桌上一块画了元素周期表的玻璃板。
“说了生日礼物不是花了。”祁灼拿笔指了指玻璃板。
“……谢谢。”邵清平时查元素周期表用化学式最后一页的就行，用不着这么厚一块。
“不客气。”祁灼说，“十八岁生日快乐。”
邵清坐下，才看清这不是个普通的元素周期表，除了放射性元素，每个格子都镶嵌了对应元素的实物。
从侧面看，好像玻璃里的微缩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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