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楼背面，砖缝里杂草丛生，一旁的围墙上盖了厚厚一层爬山虎。
这里是邵清翻过两次的墙，而且两次都被逮到了。
铁栅栏门外，是个推三轮车卖糖葫芦的老奶奶，戴着发黄的套袖，抽出两条牛皮纸兜。
“不用装袋了。”祁灼说着把零钱递过去。
奶奶“哎”了一声，把两串糖葫芦从铁杆的缝隙中递过去。
祁灼分给邵清一串。
“几点了？我手表落教室了。
邵清看了眼表：“还有七分钟。”
他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吼。
“你俩站那儿！”
邵清回头，看见章于站在百米开外，他上身穿了三中校服，因为衣服不合身显得特别紧绷。
“啊……章老师下午好？”祁灼试探着问。买糖葫芦应该不算违反校规。
“嗐。”章于推了把眼镜走过来，“你们俩啊，看错了。”
“您穿校服干什么？”祁灼笑着打量他几眼。
“甭提了。”章于摆摆手，“最近抓早恋呢，一个个都精得跟兔子似的。”
“哦。”祁灼笑了笑。
所以章于刚才把他和邵清错认成什么了？
小情侣？
“你们啊，一天到晚就是吃。”章于看着他们手中的糖葫芦叹口气，“赶紧回去上课吧，都几点了。”
“好嘞。”祁灼转身要走。
邵清说了句“老师再见”，跟祁灼一块儿往教学楼的方向走。
没走出去几步，他俩就看见方烨和田梓懿正手拉手站在一起。
不等方烨说话，祁灼压低声音说：“章于在后面抓早恋。”
真·小情侣一起愣了一秒。
方烨当机立断道：“跑！”
说完，他就拉着田梓懿的手撒开步子往外跑，一旁的祁灼看这架势，也大步跑起来。
邵清懵逼地跟着他们一块儿跑。
他没系拉链，校服外套被风掀起来，在身后翻飞着。
初冬清冽的空气里有股泥土和树叶混合的味道。
后面传来章老师的喊声，但前面四个人一通狂奔，很快甩开了老师。
跑进教学楼，方烨首先在标本墙旁边停下，一帮人才刹住车。
邵清体力不行，喘着气抹了把鼻子上的汗。
“哎。”田梓懿喘着气挣开方烨的手，笑道，“你傻逼啊，跑什么？班主任不是都知道咱俩的事了么？”
方烨乐着说：“我就是想跟你一块儿跑跑。”
“神经病。”田梓懿哭笑不得。
“我操，我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祁灼也笑了，他举着糖葫芦，“糖都甩掉了。”
“偷渡零食还有理了。”方烨说。
祁灼看见邵清还没缓过来，往后退一步站到他旁边：“你这不行啊，平时多锻炼。”
邵清喘息着咽了口唾沫，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远处的挂钟，没说话。
下节是班会课，这次有个心理健康主题班会。
他俩刚才以为课间能把糖葫芦吃完，但经过这么一通闹根本没时间了。
“桌上东西都收收。”刘强在讲台上喊着，“一会儿可能有领导进来旁听。”
底下，祁灼咬下来最后一颗山楂，两边腮帮子都鼓鼓囊囊的，跟个仓鼠似的。
方烨给他鼓了鼓掌。
刘强道：“主持人上台吧……”
吧字还没说完，窗外忽然呼地有什么闪过，紧接着楼下哗啦一声。
靠窗的同学一齐回头，有人打开窗户探出头看看楼下，又看看楼上的实验b班。
楼底下，一个女生站在水泊中，从头到脚都湿透了——是唐棠。
楼上传来几个人参次不齐的道歉声。
“哎呀抱歉没注意楼下有人。”
“抱歉抱歉。”
“对不起，刚才是我们打闹不小心把水桶碰倒的。”一个女生探出头，“没淋着一班吧？”
这么一会儿功夫，不少人已经离开座位跑到窗户旁边。
姬浩轩一脸懵地往外看，他忽然注意到邵清手里的糖葫芦。
“清哥，糖堆儿哪买的？”姬浩轩凑过来，眨巴着眼说，“分我颗山楂呗……两颗行不？”
邵清看向他，把手里剩下的半串递过去：“吃不了了，都给你吧。”
“哎，谢谢清哥。”姬浩轩乐呵呵地双手接过去，一边吃一边看戏。
两个班的学生隔着楼层交谈着，邵清离得近，耳边一片吵闹。
他皱眉俯视楼下的唐棠。
女孩往前走了一步，走出水滩，消失在屋檐下。
哪个班会把涮拖把用的水桶放在窗户边上？
刘强出面跟楼上喊了几句，这才消停下来，开始上班会。
主持人让大家随便拿张纸，不写名字，在纸上写下自己的烦恼。
邵清托着脸转了一会儿笔，在淡黄色条格纸上写下一个字。
-穷
他写完就抬了头，却发现大部分人还在低头写。
讲台上播放着舒缓的轻音乐，主持人捧着稿子低声和另一位主持对词。
邵清低下头，翻出英语练习册。
过了一会儿，女主持对着文稿字正腔圆地说：“相信大家都把近期不如意的事写在纸上了，现在把这张纸折成你喜欢的形状，不要让字露出来。”
邵清刚开始没听清，看见周围人开始对折纸张，才放下笔，把纸折好放在桌角。
“现在每排最后一个同学把纸收上来。”男主持说。
这时，邵清听见身后一阵急促的划修正带的声音。
祁灼划完修正带，急忙站起来收纸条，还是比其他人慢了半拍。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这种小游戏就是写着玩，最后主持人一边念台词一边把这些“烦恼”扔进垃圾桶或者泡进水里。
但女主持把一堆形态各异的纸装进一个篮子里，摇乱以后随机分发下去，让大家在这些匿名的纸条下写一些建议。
邵清从篮子里抽了一个纸团，展开铺平在桌面上。
他一眼就认出字迹是祁灼的。
上面零七八碎写了好多条，邵清一条条读下来，有点想笑。
-红笔没水了
-早上的三鲜包子很难吃
-好困
……这上面把从早到晚一堆破事都记录下来了，邵清看到最后一条。
-邵清把剩下的糖葫芦给姬浩轩了
祁灼刚才肯定也没想到这些纸条还要发下去，不然他不会在上面写人名。
这句下面是一条修正带掩盖的痕迹，白色胶皮翘着边，看上去划得很仓促。
邵清按照游戏规则，在他每行字后面都写了建议。
-找别人借
-明天不吃了
-睡觉
写到最后，邵清的笔悬在“糖葫芦”那条上，他没写，按照指令把纸倒扣在桌子上。
目光无意中扫过最后一行字，邵清愣了愣。
这纸有点儿薄。也有可能是祁灼写的太用力了。还有可能是字数少。
反正都有可能。
那行镜像翻转的字从背面看很清晰。
-喜欢邵清
周围有人低声聊天，那些低语混在一起像某种低频噪音。
傍晚华灯初上，夕阳把万物的影子拉得斜长。邵清的手背像是被窗外的余晖烫了，飞快地把纸翻回正面。
他很明白是哪种“喜欢”，从很久前就隐约有感觉。
邵清怀疑过自己是不是也是同性恋，也对祁灼有这种“喜欢”。
但他分不清。
他没谈过恋爱，甚至亲情都少之又少。
被这种迷茫感束缚住，邵清举步维艰。如果非要选择一种关系，他只想维持现状。
听到身后有人叫他，邵清回过头。
祁灼递给他一个纸飞机：“往前传。”
邵清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怔怔地看着他。
祁灼疑惑地把纸飞机在他面前晃了两下。
“……哦。”邵清这才回神，把手里那张纸团回原来的样子，连同纸飞机一起递给前面的人。
-
夜晚，起风了，窗框吱吱呀呀地叫唤着。
手机屏亮了，有祁灼的消息。
他发来一条视频，邵清点开，居然是他们今天下午在十三班讲英语卷子的场景。
但视频是从教室前门拍的，他俩只是背景板，第一排的唐棠才是主体。
这个视频拍摄角度很低，时不时会被墙壁遮住视野。
唐棠默念着题目，时不时做一些略带夸张的思考表情。
视频播放着，屏幕上方不断有弹窗。
-我草
-方烨说他在实验b班群里看见的
-他们班好像有校园霸凌的问题
-方大吊想用这段视频举报
-你也上镜了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视频能发给主任吧？
邵清刚想退出视频，画面上的内容忽然转变——变成唐棠一个人带着耳机唱歌。
也是在十三班的教室里，她坐着，带着耳麦，边哼唱边用手小幅度比划了几个动作。
邵清把音量调到最大，才听出她是在唱京剧。
视频戛然而止。
就是简单的唱歌和学习，这些行为也许让某些人感到怪异，于是就成了众矢之的。
-能
风越刮越大，邵清打完字，起身把窗户关严实了，拉上窗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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