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赞赞往后退了一步,朝容修瞪过去。
秒怂。
这人一看就是干架的老手,再低头瞅瞅自己的身板儿,八成要吃亏。
自己带来的同学兄弟再多,还能比人家店里的帮手多?
“ok,您是我哥,暖场节目是吧?”
周赞赞把手机往兜里一揣,顺手拿出一个黑色钱包,麻利地打开,从里头抽出一打百元大钞,往容修的怀里一塞:
“这是点歌费,概不吝你家高不高大上,什么流不流程、规不规矩的,我不跟您掰扯这个。今儿哥几个来听摇滚的,不是现场唱的也行,就算摇滚也有不吵人的是不?店里能放音乐吧,叫服务员放一首‘敲天堂大门儿’听听。”
丁爽咬牙切齿:“……”
敲你大爷啊,好想把这一坨丢出大门哦。
容修垂了眼,没应声。
他的视线并未落在那打钞票上,而是颇感兴趣地看着对方另一只手里拿着的钱包。
周赞赞手里,钱夹子是打开着的,里头塞着花花绿绿各种卡。
其中一张,吸引了容修的注意。
那是一张蓝色的血精灵点卡,看样子有些年头了。
“wower?”容修小声喃喃,“为了部落?”
“啊!为了部落!”周赞赞下意识应道。
容修勾唇:“力量与荣耀?”
周赞赞握拳:“鲜血与雷鸣!”
众人:“???”
容修轻笑:“你这是自寻死路。”
周赞赞慷慨激昂:“兽人永不为奴!”
霎时间,对上了暗号。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周赞赞眼睛发亮,再次低头看自己的钱包:“我十岁就玩魔兽,军团再临之后就afk了,后来撸啊撸,农药,现在吃鸡呢!”
他咧嘴一笑,脸上出现个小酒窝,看起来憨态可掬,兴奋道:“老乡,没看出来,你也玩wow?大哥,哪个区的?”
容修但笑不答,反而问:“你今天过生日?”
周赞赞一愣:“怎地,有寿面?”
容修:“……”
“成啊!”丁爽插话道,“寿面倒是没有,泡面要吗,再饶您一根火腿肠溜溜缝儿?”
“饶你妹啊,爷不差钱,”周赞赞被噎的脸通红,“酒水不用打折,生日礼物也不用,我就是看台上摆了个大钢琴,就特别不爽。特别是那个弹钢琴的,什么几把玩意儿,欺负咱大老粗听不懂,装毛的高大上,我跟您说,丫就一癞哈蟆过马路,愣给爷装越野小吉普。”
“嘴放干净点儿!”钢琴师小李一听这话立马跳脚,指着小胖子的鼻头,“小崽子怎么说话呢,说谁呢你?”
“就说你呐孙砸,”周赞赞也怒了,“一边儿玩你的摇滚莫扎特切,赶紧让你们乐队出来!”
周赞赞正要上前硬钢,容修忽然抬手,一只食指顶住了小胖子的肩头。
“生日就好好过,别惹一身不痛快,会有礼物的,”容修开口道,然后凑近对方的耳边,小声说,“听点儿话,看顾好同学们,乖乖等十分钟,不见不散。”
周赞赞浑身一僵:“??”
嘿?
这个哄孙子的口气,是怎么回事?
容修拍了下小胖子的肩,顺势将钞票往他衣领里一塞。
而后,他转身,给赵光韧使个眼色,又瞟了小李一眼,抬步就走。
一行人便跟着容修往人群外围走去了。
钢琴师小李,今年考研有望,要不是想赚钱还车贷,他才不会来这个遍地牛鬼蛇神的livehouse打工。
之前,见容修在一群喝倒彩的小孩面前替自己说话,小李还是比较感动的。
听店里服务员说,对方是赵经理聘来的暖场乐队成员,当时他一点也没往心里去。
毕竟他不是乐队那一块儿的。
万万没想到,一行人刚避开人群,姓容的就来了个下马威,居然问他会不会什么“摇滚钢琴”。
这让一直以来把古典奉为音乐圣经的小李既鄙夷又窝火。
钢琴摇滚什么鬼?
让自己和那几个乐队沙雕一起上台?
“容哥,你比我大几岁,我叫你一声哥,”小李开门见山,“也不知道你对钢琴了解吗?”
容修眼露笑意:“了解一点。”
小李点点头:“我听他们说了,你是在乐队弹吉他的,难道也做过职业钢琴师?”
“职业倒是谈不上,平时玩玩。”容修说。
小李皮笑肉不笑:“那肯定也是个高手大拿了。”
容修眨了眨眼:“……”
一旁的赵光韧不由皱了皱眉头。
小李这话说的有点儿不遭人爱听,明捧暗讽,人家都说了是弹吉他的了,还扯这么些不着三不着两的?
还“高手大拿”,弦乐器和键盘完全是两码子事儿好吗?
苍木从办公室出来了,他是被丁爽找过来的,说是“出了五雷轰顶的大事了,被电视台综艺节目总导演的儿子砸场子要上电视了”云云。
刚走到吧台附近,苍木听到的,就是两人的这一番对话——
“摇滚钢琴……”
小李咀嚼着这四个字,嘴角扯出了一丝讥诮,道:
“我在店里当了大半年的钢琴师,弹什么曲子一直都是我说的算——那些乱七八糟的,想都别想!连苍老板也没对我提过什么意见。但是,现在我觉得,我可能胜任不了这份工作了。”
“乱七八糟?thefray,就是摇滚钢琴风格的乐队。”容修说。
“你说的什么东西我不知道。”小李说,“容哥,我是钢专的研究生,您一玩摇滚的……您别误会,没旁的意思,我就是觉着,您是不是把钢琴想的太简单了?我猜,您可能从没有正式场合在人前演出过、没有登上舞台的经历吧?”
容修眉头轻轻一扬:“……”
吧台旁的苍木:“……”
苍木有点无语,又不能不经过爱豆的同意上前辩驳——
可以称作为“爱豆”吧?现在都这么叫。
苍木只想对小李说,小家伙,你知道自己眼前的这个人是谁吗?
他从小就在井子门混琴行,九年前就一直在做livehouse专场了,日韩专场都去过了,商演也不知跑过多少,怎么可能没有在人前演出的经历?!
他可是曾被圈内誉为ivocal金麦奖候选人的最年轻的摇滚歌手!
在他之前,有过十九岁的歌王候选人吗?
没有!至今没有!
苍木:“……”
小李说完那番话之后,容修就一直没再言语。
只是和小李对视了一会,细看容修的脸上,仿佛还带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过了很久,他才似笑非笑地开口,轻声对小李说:“好吧,不劳烦你了。”
“我下班了。”小李眼角瞪了他一眼,不理他了。
就这么不欢而散,客人闹场的事儿还没解决。
小李一甩手走人,容修站在吧台边一言不发。
周围的人也不好打扰他,于是,以容修为中心,四周忽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一直以来,小渡家内部都很和谐,同事们之间很少发生这种口角。
贝芭蕾和赵光韧则是交换了眼神。
两人都注意到,容修似乎丝毫不介意小李的笑刀子,乍看来漫不经心,细瞧才能发现,容修一直微垂着头,眯着眼,好像在盘算着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不会是记仇了吧?
肯定是被人讥讽得恼火了。
井子门有很多不成文的规矩,其中之一就是偏重“辈分儿规矩”。
上有“镇殿老神兽”和长老们,下有他们的徒子徒孙摇滚大佬,不是谁都能拔尖儿出头的。
落海西近三百家夜店,汇聚了全国各地的场油子,这里卧虎藏龙,盘根错节,再牛逼的流量小鲜肉来到井子门,也得忍气吞声低下头,礼貌地对年长的老炮们叫一声哥。
容修比小李年长四五岁呢!
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小李给踩了,脸往哪放?
摇滚青年的社会地位,本来就不高,娱乐圈内也不太吃香,怎么和钢琴专业的大学生比?
不恼火才怪。
在场的年轻人们,看向小李离开的背影,都有点愤愤不平。
好气哦。
钢琴不就是高大上嘛,丁爽暗戳戳地想,如果小李敢这么鄙视自己,他绝对会跳起来先掴他两个大耳刮子再说,决不会像容哥这样不当回事,被人踩在脚底下也不吭声。
还真是这样。
容修确实没当回事,也不会和对方较真儿。
一来不熟,二来懒得理。
再者,小李认为,让他上摇滚舞台是对钢琴的一种亵渎,说白了就是瞧不上。
容修的表情依然淡淡,手里一直把玩着两粒小骰子,就那么低头垂眸盘了一会,大家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赵光韧忍了忍,转移了话题:“老弟,你的幸运色子,刚才不是送给我了吗?”
容修看了看手里的两粒小玩意,手伸进衣兜,随手又掏出了一大把小骰子。
足有十几个,容修一伸手,往前一递,“是啊,还要么?”
赵光韧的脸色更差了:“……”
说好的独一无二呢?
都称兄道弟了,拜把子的幸运信物,这么不值钱吗?
直到小李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后台通道口,容修照着老赵的手臂就揩了两把,算是安抚。
赵光韧瘪了瘪嘴:“对不住了兄弟,刚来就让你受委屈。”
“我还不至于跟小朋友较真儿,”容修不在意地笑了笑,又望向一边的丁爽,“去把乐队成员叫出来。”
“好嘞!”丁爽应,问也没问,撒丫子就往后台员工休息室跑去了。
这时候,远处舞台下方传来一阵口哨声,周赞赞他们在催促了。
容修看了眼时间,问赵光韧:“有剃须刀么?”
赵光韧迷茫了下,又瞅了瞅容修的脸,恍然大悟道:“这样不是挺好吗,挺爷们的。”
“仪容仪表。”容修说。
“哦,我私人的,电动的可以吧?”赵光韧犹豫地说,“不过,店里没有剃须膏。”
“没事,干剃,毛嫩。”
“……”
赵光韧翻了一会,找到一个电动的。
容修接过来就去洗手间了,对着大镜子嗡嗡刮了个胡碴。
回来之后,贝芭蕾的眼珠子都要黏在他的脸上。
就是这个样儿!
贝芭蕾兴奋地瞪着桃心眼,接连给他拍了无数张照片。
闪光灯晃得一边的老赵都花眼了,容修竟然一点也没有镜头不适感。
角度太完美了,眼神也很带感。
每张都是漫不经心凹出的二十度微侧脸,看似贝芭蕾在偷拍,实则他对自己的颜很了解。
容修一边忙着自己的事,一边将自己的面部最佳角度,以及身体运动中的最佳姿势把控得相当漂亮。
大部分照片根本不用修,小哥哥脸上没什么瑕疵,肤色也很健康,甚至连光线也不用调。
贝芭蕾:“……”
这特么是专业模特的镜头嗅觉吧?!
这时候,在丁爽的催促下,驻唱乐队的成员们终于从休息室出来了。
乐队人人心里都有数,这家店不出意外就快倒闭了。
眼看上台无望,乐队要黄,最近大家都没什么精神头,见新来的男人朝自己招手,三人懒洋洋地走到容修的近前。
“你是赵哥的堂弟,赵多宝?”容修对鼓手说,“你好,我是容修,多指教。”
赵多宝连忙表态:“听我哥说,你来接我的班,乐队这块儿我真的不太懂,你能来简直是太好了。”
多宝当然无条件服从自家堂哥的安排,没什么猫儿腻,两人握了手,套了近乎,就算是正式做完了交接工作。
赵光韧脸上笑呵呵,心里有点犹豫。
livehouse,不是一个人的战场。
像酒吧歌手一样,老哥儿一个,登上舞台,唱一首歌给大家听?
那是笑话!
就算他唱出花儿来,就算他是刘德华,肯定也会被撵下来的!
客人们来看的是摇滚。
看的是band,tea不是一个人在舞台上瞎蹦哒。
当摇滚大佬们是傻子?谁不会唱歌?
摇滚玩的是乐器,玩的是团队合作。
这就是摇滚圈子的微妙之处。
——无团队,不摇滚。
想一个人出风头,没人鸟他,上千观众的live舞台,是随便上的?
现在店里的这几个乐队小孩,就是摇滚大佬口中典型的“小学鸡新人”。
都是新手,难道容修想在几分钟之内,让他们上台,组成一个band?
就那个水平?不排练?怎么可能?
没有人能做到。
乐队成员们都二十来岁,比容修年纪小些。
赵光韧介绍了一下,说容兄弟是新来的队长,几人就聚成一圈商量了起来。
照理说,没有经过排练的乐队,是万万不可登台的。
这是对舞台的不尊重,是非常不专业的行为。
这是容修的原则。
更遑论,乐手们还都互相不熟悉,这里是livehouse,不是排练室。
容修真是犹豫了又犹豫……
和乐手了聊了一会儿之后,大家终于搞明白了他到底想要干什么,无不瞠目结舌地僵住。
只见小哥哥潇洒利落地分配着任务,他们连句“等一下”也插不进嘴,耳朵眼睛都不太够用。
容修先是和多宝聊了一会架子鼓的事。
他问贝芭蕾要了一张纸,给多宝写了个简略的鼓谱——
嗯,相当简略,而且抽象。
纸张折吧折吧,折印就是谱线。
镲:圈圈叉叉。
鼓:写个符头了事。
飘飘忽忽,高高低低,几线几间,全凭脑洞。
“……bp0,四四拍,第24小节16分音符四连音进,”容修拍了下多宝的手臂,“很简单的,加油兄弟。”
仿佛一瞬间转换成为工作模式。
容修又快速地和贝斯手交代了两句,抬步往舞台那边走,“乐队,干活。”
乐队:“=口=!”
wt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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