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歌曲结束。
楚放退下了舞台, 容修却被观众们的呼唤留住了。
台下掌声雷动,赶到现场的后援会姑娘们高举应援牌,开始齐声呼唤口号。
“容修!安可!容修!安可!”
乔希和台下的艾迪对视了一会——容修愿意登台,已经让他们十分感恩了, 安可曲什么的……
容修的演出费多少钱?
艾迪拍了不少照片, 之后会和容修的专访一起发布在《环球音乐》上。
但, 两人都没想到, 容修并没有转身退场,而是站在麦架前, 回头给乔希一个安心的眼神。
容修对观众们说:“接下来一首歌, 感谢舞台, 现在的心情——《so good》。”
乔希僵了下, 这不是刚才在录音室, 大家正在排练的歌曲吗?那时候, 容修刚进来,只听了几个小节,难道他之前也听过这首歌?
乔希当即给兄弟们使眼色, 鼓声啪-啪-啪敲出了拍子。
前奏响起——
节奏明快,鼓点清晰, 容修抬手抚上麦克风。
这是一首情歌,慵懒的嗓音,轻快的唱法。
“sotis we got to keep on ving,
[有时我们不得不继续前行]
“pushing through with life will carry on……
[让生活这样一直继续下去]
就在这时候, 侧边人群嘈乱。
容修站在舞台上,看见封凛和司彬在拥挤的人群里往前挤。
两人挤到工作人员这边,来到劲臣的身旁。
司彬将手机递给劲臣。
劲臣面露疑惑,皱着眉头, 拿来手机接听。仿佛太吵,听不清手机里说什么。
然后,他遮住唇边,对手机说了一会,又扭头和曲龙小声交代什么,然后他仰头,望向舞台的方向。
舞台上早就热闹玩开,容修和乐队成员们开始了互动。
容修拖着麦克风架子,一边慵懒地唱,一边走到舞台边下方,观众突然热情地尖叫起来。
这位歌手是华人明星吗,看他还有这么多的粉丝呢!
这是音乐节的最后一天,花园广场热情如火,还有什么比外国明星来捧场更激动人心、更值得当地音乐爱好者们骄傲的?
丁爽则尽职地举着手机,给国内粉丝发直播,记录着容修在国外音乐节的表现,顺道拍摄了现场观众的热烈反响。
然而,容修却敛了表情,望着舞台下方的那人。
他看不太清楚,但他知道,对方也在注视着自己。
劲臣举着手机,指了指黑屏,又指向了远处。他神色焦急,回头对花朵交代了一下,掉头和司彬挤出人群。
容修眯了眯眼,微扬起下巴,望向转身离去的那抹浅色身影。
观众们齐声合唱:
“it hurts so ch,
[你知道我有多伤心吗]
“hurts so ch
[这让我痛彻心扉]
……
这边,一行三人穿过花坛。
花朵帮他拉开车门,劲臣快速坐上了车,“李导怎么样了?”
司彬说:“医生让他住院,他坚持出院了,腿还打着石膏,拄着拐杖,得提前开会,编剧们都到齐了。”
李导摔了一跤,险些摔断了腿,好在有惊无险。拍戏过程中,演员出什么意外都不稀奇,但导演让人操心的,可真不多。
“顾哥,你昨天熬夜了?”司彬打量他脸色,“眼睛很红,面无血色的,刚才看你在车上还睡着了。”
“还好。”劲臣回答。
他确实一夜没睡着,睁开眼就是容修,闭上眼就是两套剧本——剧情画面在脑中穿梭闪回,这大概也是脑力工作者们的职业病。
劲臣拿出手机,拨通李里的号码,回头望向大篷车,吩咐司机,“先走”,私家车很快离开。
容修站在舞台上,抬手碰了碰颈间的choker,微眯着眼,望向那辆车消失的方向,眼里仿佛燃起了灼灼的暗火。
身为专业歌手,容修当然并没有停止演唱,也没有漏掉任何一句歌词。
但是,劲臣漏掉了这首歌的最后一句——
“love you so da ch”
——该死的我竟这么爱你。
仿佛一个迟来的回应。
记得那时候,劲臣拉着他的手,对他说:“因为,我喜欢那个该死的《家园》,也该死地喜欢你。”
三十岁的男人谈“喜欢”,还用这种幼稚的方式示爱,实在让人啼笑皆非,连谈论者本人都自嘲地笑了。
河边花园,音乐震耳,大篷车后边,偏僻处。
楚放咬着半根烟,望向观众群前排的一个混血小男孩儿。
“怎么样?”楚放问,“出挑,柔软,眉清目秀。”
容修顺着他视线望去,看不太清,目光收回时,瞪他一眼:“神经病,别乱看,人家成年了么?”
楚放掸下吹落在袖上的烟灰,“看不出吧?前天gay吧见过他,躺平任操。”
容修:“?”
楚放往垃圾桶走,捻灭烟头,灌了漱口水,掉头回来。
“你别瞪着我,话糙理不糙,个中滋味你不懂,只有0才能享受到。”
容修:“懂的倒不少,你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体验生活,你不想让我去?”楚放将琴盒塞给他,蹲身系鞋带,“你还别说,店里没有超过二十五岁的,有人就喜欢年轻的,嫩的,不然你以为姐弟恋是哪来的?”
“我管你死不死,别耽误我工作。”容修拔腿就要走。
“等会儿,你该不会从没去过gay bar吧?”楚放冲他背影笑出来,“妻管严?”
容修停了步,举起琴盒就要砸。
“我!操!”楚放吓得低骂一声。
不是容修古怪,他真没觉得,找个年轻的有什么好。
身边不是没有搞音乐的崽子,比如岛岛乐队,他们就像花果山的小猴子一样只会让他头疼。
音乐节结束之后,和艾迪夫夫一起用了晚餐。
一行人回录音棚,录了小提琴的旋律,约定了下次录音的时间。
离开时,天色大黑。已是晚上八点半。
商务车内,容修单手支颐,一路没言语,看起来十分疲累。
在此之前,他看了微信,劲臣给他留了言,说明了先行离开的原因。
“熬了两三天,下楼太匆忙,在楼梯上像个球一样滚下去。”封凛提醒,“明天给李导打个电话,慰问一下。”
“这会儿在忙么?”容修问。
曲龙点头道:“已经在开会了,李导明天要去医院,会议提前两个小时。”
“知道了。”容修说。
商务车开进圣罗娜花园。
容修下了车,湿热气息扑面,花坛虫鸣聒噪。
热带国度四季盛夏,即使连日降雨,气温也没降,人也跟着上了火。
今天在舞台上,嗓音并不如以往。
进电梯时,容修抬手,想触碰喉结,却碰到了箍在颈间的choker。
回来这一路上,他反复思考自己处理这段关系的方式,也在反省思量,自己是否应该妥协——向祖煊请教更多无法确定答案的问题,至少要去圈内论坛学习一些守则与规范。
条律与方法,由前人实践总结而出,必然有它的道理。当它们切切实实地展现在眼前,明明白白告诉他,别人是如何做,他应当如何做,是否就能令他豁然开朗?
“折腾一天,都乏了,今晚休息。”
电梯到了楼层,容修让楚放先回了客房。到了顶层,他又打发丁爽回房去睡。
推开房门,客厅玄关漆黑,耳边寂静。灯光乍亮,房内空无一人。
顾劲臣不在套房。
容修拿出手机看微信,看见劲臣的第二条留言。他说,他们在b座三楼的三号会议室。信息发了挺长时间。
再看一眼冷清的客厅,依然是早晨离开时的样子。
穿衣镜斜放着,打印纸厚度没变,只是拖鞋摆得整齐了些。
大概是回来取了设备和材料就匆匆离开了。
容修注意到时间,九点一刻。
他换了拖鞋,去浴室简单洗涮一番,取出隐形,换上金丝边眼镜,还是他代言的品牌。
眼镜度数一直跟不上真实视力,这让他总觉得眼前模糊。
他曾联络过主任,试图争取到能让他看得更清晰的镜片,但主任始终长篇大套说服他坚持下去,高度数对他的眼睛没有任何好。
其实也并非不可。
音乐用耳朵欣赏,乐器用双手演奏。耳力和盲弹,他都格外擅长。而对容修来说,声音和触感,可能比画面更值得信赖。
书房里,容修从头到尾演奏一遍小提琴的旋律。
他闭上双眼,从指尖摸索灵感,又弹奏了两遍手卷键盘。
听着di钢琴的音色,容修皱着眉头,犹豫了半晌,拨通了白夜的电话。
此时,白夜已下班,他住在酒店附近的公寓,听声音像是睡下了。
容修没想到,白夜的作息这么规律,他略感抱歉地问,除了大堂的那架“威廉赛姆斯”,酒店还有没有钢琴可以弹?
本以为,对方会告诉他摆放钢琴的具体地方,比如音乐酒吧之类。
没想到,白夜用更抱歉的口吻答道:“之前没有考虑周全,钢琴在明天就送到您的套房。”
听他这么说,容修不由愣住,失笑叹道:“你啊……”
刚住进圣罗娜时,封凛问过他,要不要钢琴,被容修摇头拒绝了。明明是任性的顾客“想一出是一出”,干了自打脸的事,白夜却直接揽了过错。
容修想开口说一句“那倒也不必”,但他意识到,有时回绝对方的好意,只会让对方徒增惶恐。
挂断电话后,已是深夜十一点。
劲臣没有回来。
经过一天的音乐奇幻旅程,似乎又有了新灵感,一直举棋不定的细节敲定了音符。
重新演奏一遍,相当顺畅悦耳。
凌晨十二点时,容修再次拉扯薄衫,像喘不过气。冷气似乎不足,书房内空气浑浊得不行。
他起身,拉开透气窗,探头往窗外望去,b座灯火通明,他手里还紧攥着手机。
顾劲臣一直没有回来。
微信也没有发来消息。
容修回到书桌前,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容修:[很晚了。]
对方始终没有回复。
十二点半时,容修发送第二条。
在等待回复的过程中,他翻看着对方朋友圈,上面还是直播时发的街拍。
但很快,容修发现了问题。
顾劲臣的运动步数增加了248步。
刚回来那会,他看的微信留言,那时是九点多。
说明他移动了。
试镜,去卫生间,踱步,或是中途离开了会议室?
容修想了想,就给花朵发了微信。花朵也没有回复。
直到凌晨一点,容修拨了劲臣电话,打通了,却一直没有人接听。
夜色浓黑,庭院灯依稀照明,树冠影影绰绰,窗外没有一个人。
容修始终记得,去年和剧组一起拍戏,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接触电影。
从起初选材立项,到演员连夜通宵围读剧本,开拍后不分昼夜,夜戏黑棚子一搭,演员抽十分钟片场打地铺睡觉,临时厕所里的气味难以形容……
容修绝非不懂他的工作,也不是没有共情。他知道,那是一个团队在运作,一群小人物的拼搏,成就一个伟大的梦想。
但人往往逃不开关心则乱。
谁也逃不开。
容修拨通了花朵的电话。响铃很久,花朵接起来,嗓音中有睡意,“容哥?”
“开完会了么?”容修说。
听筒里安静两秒,花朵有点懵:“我没在会议室……啊,这么晚了吗,顾哥还没回去?”
“嗯。”容修起身,往书房门外走,“你没在他身边?”
“我这边刚给舞团开完会,十点多的时候,顾哥说他一会就回去,”听筒传来窸窣声,花朵像是起身了,“我过去看看。”
容修看向窗外,“不用,太晚了,外边黑,我过去。曲龙呢?”
“曲哥晚上去了槟城,明后天回来。”听筒里传来水声,花朵洗了把脸,“会议室在b座三楼……”
“我知道。”容修出了套房,往电梯走,“先挂了。”
深夜酒店静的出奇,整个顶楼走廊只有他一个人,容修背脊挺直,警惕地盯着电梯门倒映的四周,像一根笔直的标枪站在电梯里。
这男人已经很多年没有深夜独自搭乘电梯了。
下到一楼,已近凌晨两点,大堂里灯光幽暗,前台只有一位夜班人员。
夜色黑,月明星稀,庭院灯里静悄悄。经过花园长廊,b座大楼灯光不亮。这栋建筑多是公共区域,为顾客提供的大小会议室等,酒店行政处也在这里。
进了旋转门,直奔电梯,来到三楼。
凌晨使用会议室的情况不多见,楼层一片寂静,透过白亮灯光,没有一个人影。像深夜的医院走廊,空旷冷清,冷气让人极为不舒服。
容修脚步较快,顺着门牌号,绕了两个转角,找到了三号会议室。
房门虚掩着,容修站在门口,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其实他在走到门旁时,敏锐的耳朵就确定了,会议室内可能是空的。但他还是抬手敲了下门,探头往里望去。
这是一个小型会议室,灯光还亮着,麦克风没关,里面空无一人。
容修怔在会议室门口,又看向木门上的牌号。他点亮手机,翻找劲臣发来的信息,三楼三号会议室,的确是这一间。
容修抬步径直往前走,像是下意识地想证明什么,他来到下一间会议室,门牌是五号,而对面的是四号。
他一边快步在走廊中穿行,一边拨打顾劲臣的电话,仍然没有人接听。
转身回电梯,容修下了楼,来到b座服务区。
前台有一位正在电脑打字的服务人员,看上去像是印度人,她用英语说:“您好,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容修询问了三号会议室的使用情况,服务人员查询了使用记录。
“十点半到十一点半,是最后的使用时间。”服务人员说,“之前使用的,是傍晚五点开始,因为到了其他客人的预约时间,所以十点半时就离开了。”
微信聊天记录上,劲臣发来消息时,是快到六点的时候。也就是说,那时他可能就在三号会议室,而夜里十点半的时候,他离开了那里。
容修站在b座大堂,追拨他的手机,始终没有人接听。
离开b座大楼,庭院灯光微醺,容修踏上花园长廊。脚下台阶漆黑,眼前像有雾气,他看不清晰,但他无比清醒。
异国他乡,劲臣不见了,没有任何消息。
那么大个影帝,不可能走丢,很可能临时有急事,或是应酬,更可能只是因为工作本身……
不合时宜地,容修想起下午楚放说的,这边的夜店很有趣。
就算在大马遇见了朋友,夜里出去应酬,他会不打个招呼?
那人的确做过很多不打招呼的事情。
前两天,去酒吧,喝醉回来。还有去年春节,一个人住在龙庭不吃不喝,差点死在空房子里。
除此之外,不打招呼离开片场回京城,不打招呼去live house看演出,不打招呼开车尾随他,不打招呼接近他,不打招呼就表白,不打招呼爱上他……
其实很让人恼火,又对他无可奈何。
看着温驯,乖巧,听话,实则倔强,桀骜,主意太正了。
这一刻,容修突然很迷惑,这场契约关系……究竟是怎样的?
这种依赖、共存的关系能维系多久,对方是否也如自己这般空虚?
能掌握住他吗?如果将来顾劲臣要离开,就像今晚一样突然消失,他真能像契约协议那样,准许对方离他而去吗?
这种设想最近一直在容修脑中混乱出现,他知道,这是一种病态。
一方面占有他,欺负他,虐着他,这时候往往精神也愉悦、满足、激亢,但同时内心异常复杂,心疼他,看他痛,他也痛,却快慰,且自责。
另一方面,种种感受交织碰撞,也虐着自己。当某一时刻,那种因着对方而产生的愉悦感逐渐淡化、或突然消失时,就会犹如戒断反应一般,像一个瘾君子,处于一种矛盾的、焦灼的、燥郁的,空虚的痛苦之中。
两人建立的就是这种“依赖与共存”的契约。这就决定了,在这段畸形的、变态的特殊关系中,伴随着两人的,无疑将是无穷无尽、永无止境的身心互虐。
这些想法不知为何窜进脑袋,像打结的绳索,剪不断理还乱,捋不出个头绪。
容修出旋转门,黑暗里,往花园长廊走去。
手机上,劲臣的微博、ivocal、知乎、微信、豆瓣、支付宝、网易云音乐……各种公开的软件信息,全都没有任何信息发布。粉丝的话题也没有劲臣的动态。
这个国家种族复杂,马来人,印度人,华人等。治安远远不如中国。尤其是旅游城市,龙蛇混杂,瘾君子和扒手随处可见。
顾劲臣的身价值多少?
这个问题浮现于脑中,容修只觉头快炸开,于是盛怒之下,按捺不住心绞痛,容修甚至没考虑,直接调出了张南的号码。
他在临拨号的前一秒停住动作,仿佛醒过神来。
电话拨出去,会造成什么后果?
会不会惊动家人?
只是暂时找不到人,失联还不到五小时,或许连失联也谈不上,这种情况通常会怎么处理?
顾劲臣在做什么,他在哪里,容修想到“监控部门”,想到公共区域无死角的摄像头,至少要知道他还在不在酒店。
但是,一旦把事情闹大,就会搞得尽人皆知,至少酒店内部会人心惶惶,消息定然不胫而走,不可避免绯闻传出,这是否合适?
庭院长廊里,容修缓慢踱步,翻看着手机,再次拨打他的号码。
依然没有接听,微信步数始终没变。然后,容修像是想起什么,查找自己的微信步数。
紧接着,他转身往b走,重新回到三楼会议室门口,空荡荡的走廊里,惨白的灯光里,他转过两个转角,再次搭电梯下来了。
地下停车场距离这里,大约三百米之内。劲臣没有大马驾照,不会自己去取车,所以即使搭车,也应该在酒店门口。
沿长廊前行,容修步幅不大,看着手机显示的步数,走到a座门口。
站在旋转门前,他犹豫了下,拨了一通电话。他拨打给了白夜。
听容修说完,白夜问他:“你确定他还在酒店里?”
容修进了旋转门:“不确定。”
听出像是起来了,显然白夜也十分焦急:“你冷静下来,我马上过去,等我二十分钟,前台开房信息由我来查,监控由我亲自来调。”
“我很冷静。”不到万不得已,容修并不想麻烦白夜调监控。而身为公众人物,酒店工作人员和监控室那边,则也能避则避,除非真出了事情……
酒店大厅静悄悄,容修面无表情,依然保持不大的步幅,大概与顾劲臣差不多,他来到电梯门口。
和白夜交代了两句,进了电梯,门合上,目光落在两排按钮时,容修怔了怔。
抬起的手指在顶层的按钮上顿住,而后,渐渐往下移,他按下了12层的按钮,“稍等一会,我一会打给你。”容修嗓音沉下来,对手机道,“我这边再联络一下。”
白夜应了声,容修就挂断了电话,他视线飘向数字12的按钮。
12层是标准客房,容修迈出电梯。
下半夜,走廊里死寂,他脚步不疾不徐,皮鞋轻踩在地毯上,一步一步朝前走。
余光扫向紧闭房门的号码牌,容修转过两个转角。
微信步数在变化,239,240……
容修猛地停下脚步,甚至放轻了呼吸。
就是眼前的那间客房。是司彬的。
那天,他们上完礼仪课回来,电梯在12层停下,劲臣去司彬那儿取什么材料,容修不想一个人留在电梯里,就一同过来了。当时他站在转角,离得远,但就是这个距离,容修记得。
容修慢慢迈开脚步,向着那扇门。
过去三十年,容修从没有过这种心情,直到此时仍然说不清。
人生第一次体验这种感受。太阳穴跳痛,仿佛前些日子的一切情绪都在脑中爆开,随时会冲破天灵盖。
再看一眼这间客房,过往郁积在心底的那些事儿,一股脑涌现出来。劲臣打印的剧本,劲臣对他的照顾。
司彬看劲臣时的眼神,让容修觉得异常熟悉,就像当初顾劲臣注视自己。
楚放说,有些人喜欢年轻的,嫩的,那种滋味只有0知道。
司彬着实年轻,精力旺盛,笑时神采飞扬,像只刚成年的小狼崽子。
想到这些时,有一瞬间心里竟是平静的,只是他的肌肉绷紧了,他像一只深夜狩猎的豹子。愈走愈近时,容修凝视的那扇门,半遮半敞。
房门虚掩着,容修在门口停住脚步,沉沉地看着前方。
他感到喉咙发痒,却格外镇定,他耳朵什么都听不见。又好像什么都听见了。听觉给出信号,那声音熟悉,像个幻觉。缠软的,浪当的,激得人血脉贲张。
幻听使得他片刻未动,意识深处一直萦绕着劲臣的嗓音。在做那事时儿,在求饶撒娇时,在嗔怒发火时,宛转动听。
于是他走近了,距离门内寸许。
灯光是暖姜色,幽暗的,进门是玄关,直对着大窗。
窗前是茶几和单人沙发椅。劲臣软靠在沙发上,斜倚着扶手,脸微外侧边低垂,他的身上盖着一件海军蓝色的西装上衣。
司彬半蹲在他身边,握着他垂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似在与他说话。他背对着,没听见房门动静。
劲臣则像是睡熟了。司彬往上仰着脸,耳鬓厮磨的距离,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
带了欲-望的,热烈的,孺慕的热情。
容修死死盯着门上极近处金色的浮雕图案,仿佛注视着通往地狱的入口。
他看不清楚。也不想看清楚。透过门隙,只看得房间一隅。模糊中愈发看不清晰,他第一次觉得,低度数的眼镜其实很合适。
他依然不信任这双坏眼睛。有时声音比画面更真实。
相当漫长、宁静的一段时间,也相当的短暂。
深夜太深了,这是夜最深的时刻,仿佛连时间也不知迷失在何处的时刻。
容修想,这没什么,这是公事。即使在剧组,演员互相窜门子也是常事。明轩还在劲臣的房间里睡过大觉,何况门是开着的,不应该在意的。不该在意。
他这么想着,就转过了身,往转角的方向走去。
转过这条走廊,经过寂静的另一条,离开。
故意不去在意,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过于在意。
他感到指尖在发抖,心脏狂跳,脑内充血,他知道自己失去了克制。
所以他克制。
心底某个隐晦的角落有个嘲讽的声音,他说,这不是他的领域。
像一只失去了伴侣的雄狮,追逐战斗中,在他的领地边缘,生生停住了脚步。
仿佛丧失了对外界的一切信任。
夜黑得他看不清来时的路,白炽灯光灼得眼睛生疼,手紧握住拳头,眸光冷厉,唇角却扯出一抹笑意。
解开了郁结于心的结,可过程并不愉快。
成功地保持了高贵的绅士风度。
电梯还停在12层,按下按钮,门瞬间就开。
容修走进去,拨通白夜的电话,他说,别过来了,人找到了,很安全。
然后,他又给花朵发了报平安的信息,花朵这才放下心来。
电梯门的倒影里,没有妖魔鬼怪,只有眼底血红的男人。
出了电梯,经过花朵的房间,容修没出声,刻意放轻脚步,却看见花朵拉开房门。
花朵一脸慌张,往四周张望,却不见老板。她忍不住问:“顾哥呢?”
容修脚步没停,不疾不徐往前走:“睡在司彬房里。”
花朵呆住,背后猛一激灵,回过神道:“啊!我知道了!容哥,今天网红们过来了,我想可能是因……”
“回房睡觉。”容修沉声,顿足,侧过脸,眼角淡淡瞟她,“明天上午,先别过来了,集体放假。”
说完冷眸一扫,花朵生生感到一阵寒意,容修往走廊深处走去。
“容哥……”
花朵整个人都懵了,望向越来越远的背影,露出惊骇表情,掉头跑回自己的房间。
此时,已是凌晨两点多。
顶层服务台前,一名值班的男服务生从工作间出来,端着电水壶,愣在原地。他认出对面的男人,竟是超v贵宾。
“晚上好,容先生。”男服务生是华人,白夜特意安排他在顶层为两位明星服务。他迎向容修,注意到对方脸色,不动声色道,“凌晨了,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容修摇了下头,刚要开口谢绝,眸光扫过他的西服上衣,口袋露出雪白的一角。
沉默两秒,容修抬手,指了指那抹白色,“不介意给我?”
服务生愣了愣,笑道:“容先生,请您稍等,我去给您拿一副新的。”
说着,他示意身后的房间,他对容修颔首,转身快步往工作间走去。没多久,他拿着精致的包装出来,双手递到容修眼前。
容修接过,对他道谢:“深夜打扰,很抱歉,请休息吧。”
说着就往总统套走去。服务生望向男人挺拔背影,深深舒一口气。
男人站在淋浴之下。镜中映出肩宽窄腰的轮廓,肩胛处有泛红抓痕。像伸手刚抓过,热水流过后比往常更红。
仿佛被热气熏得眼睛发红,而花洒喷出的却是冷水。
容修用冷水反复冲洗身体。
仿佛如此便能熄灭怒火,冻结情绪,缚住心底压抑的、克制的、即将冲破牢笼的困兽。
关掉花洒,容修披上浴袍,来到洗手池前。他选了黑瓶香水,他代言的作品。
耳后,后颈,脉搏处迸出暗香。低调张扬,内敛霸道,感性的反叛魅力。
double-edged,男人的双面。
世界上有一种男人,远时,他是天神,近时,他是魔鬼;梦里,他是杀手,醒来,他是缪斯。
他打开水龙头,慢条斯理地洗手。水声中,撩人嗓音带了丝暗哑,容修轻声地哼着一首英文歌:
“我的未来陷入一片幽暗荒野,我所拥有的一切消逝殆尽。”
那是一双能奏出美妙旋律的乐灵之手。
冷水流过修长手指,他用一支软毛牙刷清洁指甲,然后慢条斯理地,略带了丝强迫性质地,仔仔细细地清洗着他的手背、掌心、指缝、指尖……
似欲将脑内画面中的每一处被他人触碰的、被侵占的、被冒犯的地方清洗干净。
忧伤缓慢的歌声,回荡在浴室里,轻烟嗓淡淡地唱——
“我还能做什么?我还能去向何处?这世界是个孤独之地,我形单影只……”
大红花保时捷放在洗手池上。
亮着的手机屏幕里,是一条回复,来自祖煊。
上一条信息是容修早晨发的,他对资深人士提出了一个疑问:[当心态有悖契约规范,乃至于影响到感情关系时,该如何平衡调整?]
直到这会儿,祖煊才回复过来。
而好友并没有直接回答,打一堆文字,不清不楚,云山雾罩。
祖煊:[罗曼·罗兰有一句话:真实的、永恒的、最高级的快乐,只能从三样东西中取得:工作、自我克制和爱。——我经常用这句话反省自我。当你觉得不快乐,那就说明这三样,至少有一样你没有做到。当然,如果你做到了,那就只能说明,你选择的方式不正确。]
——工作,克制,爱。
容修自认热爱这份唱歌的工作,深爱着他的伴侣,更是自尊自爱,严于律己,自我克制,乃至严苛地自省着。
从没思考过所谓的“方式”是否正确。
浴室里的歌声停顿下来,过了两秒,又轻浅地继续:
“除了你我生无可恋,我想让你留下,你却一笑了之……”
这是英国重金属乐队-黑色安息日(black sabbath)在七十年代发布的歌曲。
悲伤抒情,绝望沉重。
很多人不可思议,这是演唱《钢铁侠》主题曲的黑安的歌。
《solitude》,独处。
像这种悲情的歌曲,容修从没给劲臣唱过。
而当二人世界,在劲臣面前玩乐器时,容修也很少给他演奏太伤感的旋律。
始终克制着、把控着、平衡着他的情感输出。
冷静,含蓄,热忱。
从不在爱人的面前,袒露出自己不健全的、颓废的、黑暗的那面。
什么是克制?
百科解释:适用于不好的或不应有的情感和思想。如克制感情,想去做而强制自己不做的行为。
——不好的情感与思想。
尽管不愿承认,但一直以来,在他内心深处隐晦的角落里,委实确诊了自己的性缺陷。而在缺陷之上建立起的情感关系,自然也是一段不好的、危险的、会给人造成伤害的,乃至于变态的恋爱。
曾经伤害过一个人,改变过一个人的命运,那人十年游走边缘,这是容修一生也不会忘记的瑕玷。
自责,自省,自罪。
所以他克制。
近乎所有精力都用来“克制”,不敢触碰,亦不舍放手,轻不得,重不得,一步一步地探索;犹如在泥沼中寻路,深一脚,浅一脚,只望身后那人平安顺遂,跟着自己,别委屈着。
但是,他发现,越是小心试探着,克制着分寸与尺度,两人发展越是失去他的掌控,他甚至错觉地看见了未来整个关系大厦的倾塌。
圈内人都知道,在这场关系中,并不是两人有感情就能永结同好,先选择离开的往往是臣服一方,受伤的永远是支配的那个,而且结局大多很惨。
容修垂着眸子,优雅而又专注地唱歌,盯着屏幕良久。
他唱到了属七和弦的部分,这是必须要解决的一句。
“也许我会独自回家,自你走后,我哭泣便从未停止,从未停止……”
目光涣散地,他看着手机屏幕,三十秒,一分钟,直到手机自动息屏。
容修转身走出浴室,半空中举着双手,像手术台上的主刀医生,不用手指触碰任何东西,等它们自然风干。
关了套房所有的灯,遮光窗帘拢得严严实实。
总统套一片幽暗,只留有玄关处一星门廊灯。
脚步轻,且缓,经过空阔的客厅,容修身披浴袍,衣襟半敞,露出饱满的胸肌。
容修来到玄关,站在家门前,微醺暖光里,依稀只看清眉目。他背靠玄关墙壁,头微仰,望着前方黑暗虚无。这夜如此深。
时间一点点流逝,终于门锁发出一声响动。
大约凌晨两点半,顾劲臣在房门口站定,缓缓地推开总统套房门。
走廊灼眼的白光从身后涌入,眼睛不适应屋内黑暗。劲臣进到房内,皮鞋轻轻踩在柔软地毯,没发出任何声响。
劲臣转过身,轻轻关上门,门锁咔哒声无比清晰。深夜静谧,他解开两颗衬衫纽扣,深深舒了口气,转身要往屋内走。
紧接着,就被玄关处的一抹黑影惊到!
幽暗的一星暖黄灯光下,劲臣僵在原地,一眼就认出那挺拔身形,下一秒就被迎面而来的身影罩住。
腰被手臂勒住,身体站不稳,被那力道往前带去。
容修的浴袍半敞,露出半片胸肌。劲臣撞在他胸膛,吓得瑟缩,耳边呼吸低沉而又潮湿。
来不及思考太多,劲臣大脑一片茫然,却闻到熟悉的男香。他惊慌地想看清楚容修,迎着那双微眯着的眼睛,看到冰冷的暗芒在其间闪烁。
黑暗中,两人僵持两秒。他察觉出哪不对,他想做点什么,或说些什么,但他的身体却像被无形的力量缚住,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音。
劲臣心跳开始加快,身体在微微地颤。他的西装衬衫领口敞开,琐骨精致,耳垂泛着红。他仰着头,却不敢正视他,眼光里有无助和恐惧,他知道,先生在生气。
容修微垂着眼睑,隔着金丝眼镜,那道目光似带笑意,让劲臣有了一种错觉,仿佛镜片后的眸子里还有一丝柔软。
容修轻揽他腰,缓缓倾身,唇贴在他耳垂,“跪下。”
那轻磁的嗓音有着如刀锋的质感,染了几分隐怒。
劲臣身体紧绷,耳朵轰鸣,眼神颤抖着,惶恐,无措,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是先生第一次主动对他做出明确命令。
玄关幽暗的灯光里,几乎下意识地,劲臣做出了反应。
先是左腿,然后右腿,膝分开,脚贴拢。
那姿势标准而又漂亮,一身体面西装的男人雌伏眼前,视觉冲击令容修别开视线。
而适应光线的劲臣很快就注意到,容修的双手未露在外,修长的手指戴着一双白手套,雪白,白得刺眼。
触碰不到爱人的温度,劲臣思绪一团乱麻。在先生的盛怒之下,任何台词功底都不管用,他失去了思考与辩解的能力。
惶恐感令他差点窒息,容修抬手掐住他下巴,“我要使用你。”
“是。”隔着手套绵柔质感,劲臣感觉到他指尖冰凉。他不敢抬头,看不见容修的表情,只能用心感知着他的情绪。
容修温柔地引导他:“过来。”
劲臣跪于原地,指尖颤抖地解他浴袍带子,他深吸一口气,然后贴近过去。
只觉得头晕眼花,喉咙深处滚烫,劲臣每个呼吸都艰难,眼角甚至被逼出了几滴泪。
舌尖是麻热的,心尖颤栗,欲海如潮。
不知过了多久,容修低低地喘声加重,肾上腺素升至极限,所有沉积的情绪喷薄而出,揉上劲臣头发,手忽而失了节奏。
劲臣扬着脖颈,被容修掐住后颈,指腹揉捻他脖后那颗骨,声音从鼻腔里逸出来。
容修仿佛失控,被嘬得发痛。一方面心疼他,一方面虐着他。然而,越放纵,则越痛心。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与支配之下,强烈的征服感如海浪席卷,却没有愉悦感,只有冷静与不适。
狂风骤雨过后,劲臣呛咳,声音带了哭腔。容修没有摘掉手套,他垂着眸子,轻捏住劲臣下巴,往上抬起,指尖在他唇边打转。
劲臣仰着头,眼角泛红,桃花招子噙着水光。
他们凝视着彼此。容修红着眼,嗓音似一把独特的悦耳乐器,“觉得屈辱么?”
指尖忽轻忽重的碰触,在他的下颌留下痛感,劲臣摇头:“没有。”
察觉到容修不对劲,劲臣心慌意乱,不知不觉身子往前,倾向他,眼前突然一片模糊。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害怕,颤抖着,无措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为什么哭?”容修声音柔和,却依然带着压迫感,“觉得委屈?”
劲臣的西装衬衫汗湿,保持跪立姿势不动,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不委屈,不屈辱,他吸了吸鼻子,“对不起……”脑子里只有这一句,他还没有从刚进门的惊吓中解脱出来,声音里参杂都是惶恐与愧疚。
“为什么道歉?”容修缓缓后退半步,“还记得,当初约定时,你对我说过什么?”
劲臣想解释,他知道自己回来晚了,没有打招呼,先生一定生气了。花朵下楼来找,在司彬房间醒来时,他看到了手机上的十二个未接来电,还有微信上的两条留言。
劲臣躲闪开眸子,睫毛湿垂着,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值得被原谅的理由。
“对不起……”
容修慢慢地蹲身,与他保持平视的姿态,依旧目不转睛凝视他,“回答我的问题。”
劲臣声音发颤,“是,我说过,您拥有我的一切,在您面前我没有任何权力。我不需要犹豫,不需要认知,不需要思考,只要听从、执行和臣服……先生,我会听话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仿佛感应到容修的失望,劲臣想抓他的手,却顿住,捉住他浴袍衣角,“不会再这样了,我知道,让你担心了,容修,不要生气,我知道错了……”
“你从哪看到的那些?”容修垂了眸子,淡淡道,“我知道了,我接受你的道歉。”
劲臣盯着容修的眼睛,心脏倏地收紧:“容哥……”
容修原谅了他?但有一瞬间,容修的眼底分明闪过了一丝黯淡。
劲臣从未有一刻恐慌感这般强烈,很明显他的回答并不令他的先生满意。
那些契约,一条条,一例例,犹如结婚誓词,甚至比“誓词”更具有仪式感,劲臣惊慌地想,自己是不是哪里记错了?
额前发丝被汗水浸湿,劲臣僵住半晌,无措之下,猛地扑了上去,紧紧抱住容修的脖颈,似想挽留住什么般,狠狠地吻了上去。
仿佛赴死般的一个吻。
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有一种错觉,容修仿佛随时都会在这个世界消失,他像无所不能的天神,他能振出巨大的羽翼,从他的眼前飞走。
劲臣拼了命般地亲吻着,像是想尽一切心力留下他。
容修冰凉的唇,很快温柔起来,却始终没有回抱他,也没有推开他。
分开时扯出一丝透明的涎,容修唇发红,眼底也红。他凝视着劲臣,那眸光专注,迷人,幽深的潭水一般。
劲臣发着抖,回望他,等待着,好似等待对方的判罚。
良久,容修起身,后退半步,慢条斯理地摘掉他的手套,轻飘飘扔在了劲臣眼前。
容修沉默着,对他微微颔首,转身往前走。
劲臣僵在原地,一颗眼泪砸下来:“先生……”
“容哥……我知道了,别走……”
“容修,我愿意终身服务于你,无条件遵从于你,全身心取悦于你。
“容修,不论你是不是在我的身边,这一生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就是让你觉得幸福、快乐、满足,这是我最大的乐趣。
“容修,你拥有着让我开心的力量,让我自信的力量,让我敬畏的力量。
“容修,我喜欢你,崇拜你,依赖你,信任你,需要你,属于你,把你当成我的主人……”
劲臣的声音越来越小,不知那双敏锐的耳朵听到了没有。
容修没有停步,亦不曾回头。
劲臣陷入在黑暗里,他不再唤他,他嗓子裂疼,没有擅自起身,没有去追上他。
只听得远处书房门传来声响。
“我知道错了……”
他从不怕黑,也不讨厌在黑暗中反省,但他无法接受主人不理睬自己。对任何sub来说,这都是最大的惩罚。
他想,先生是真的生气了,他在短时间内犯的错误太多了,上次醉酒的事还没过,这次又忘了把手机调震动,十二个未接电话,两条主动发来的微信,容修是用怎样的心情拨打电话的,他回来时下半夜了……
把爱人的溺爱和温柔,当成了任性的资本。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不管他犯了什么过错,容修都会很温柔地对待他,从不会对他发脾气,从来不会……
异国他乡,爱人不见了,于是盛怒。
不知过了多久,玄关的墙边,劲臣依然跪着,一动也没动。
膝处传来一阵阵痛意,眼底不知不觉泛起一层模糊的水雾。
西装仍保持体面,他在心里默默数着秒,想揣测出大致时间,可他却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他没有看手机,也没有东张西望。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仿佛那片天空再也不会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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