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优雅跪立的男人瞳孔一缩, 手中厚本子掉落在地,浑身僵直良久。
客厅忽明忽暗,雨点敲响窗玻璃。三角钢琴反着森森电光。
琴脚下, 劲臣身形微蜷,脸埋在阴影里。
咔嚓——
轰!
再一声巨响, 整个世界都在翻腾。
劲臣撑着身,全身剧烈颤抖, 那双桃花招子瞬间睁大, 睁大, 睁大,最后生生没了瞳仁。
泪水止不住涌出, 砸在眼底本子上,湿了摊开的页面,晕开了一句台词。
是他用花体字手写的一句:
“whatever es,i will love you,just as i do now,until i die”
——不论发生什么, 我都会像现在一样爱你,直到我死。
出自他喜爱的电影, 费雯·丽主演的《乱世佳人》。
顾劲臣饰演过很多角色,但他从没演绎过轰轰烈烈的爱情。
身为体验派演员, 他一直以为, 他无法体验。
因为不懂。
等不到。也得不到。
他以为, 在他的世界里, 只会有安安静静、平平淡淡的“等待”,等待一个不知何时会回来的人。
他本打算等一生。
年代太过久远,当时在心底立下这誓时, 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前因后果,皆已记不太清。唯有深爱那人面貌深刻在心,像钉在膝处的钢针,像小臂上溃烂的烟疤。剧痛之后,没了知觉,生了锈,血肉模糊。
最终他等到了。
得到了,也懂了。而他仍在等。
仍然抱着那份坚韧,心情却与从前截然不同。
他为此感到骄傲,他心里有憧憬。
雨过总会天晴。先生就要回来了。
天日青面獠牙,暴雨雷霆,似要劈开天地。
劲臣浑身剧烈发抖,铺天盖地的恐惧感,叫他忘记膝处疼痛。
仿佛想让自己停止颤抖,他死抓自己的小臂,指甲抠进纹身,那疤痕红得滴血。
十五分钟。
顾劲臣,别怕,只要坚持十五分钟。
劲臣默念着“十五分钟定律”。
这十年来,他不知念过多少次。
——十五分钟,是人类对抗“临时消沉”所需要的全部时间。
不管做任何事情,一旦坚持不下去,只要告诉自己,再坚持十五分钟。人的情绪是波动的,只要坚持十五分钟,迈过这个坎儿,就会度过艰难时期,重新恢复自信,打起精神。
客厅内黑白交错。劲臣唇颤着,似在呢喃,却没再发出声音。
闪电光影中,依稀看清他口型——
“容修。”
“容修。”
“容修。”
de没做后期,交给乔希工作室。
晚七点半,天色大黑。容修从地下录音棚出来,推开木门,风雨灌进来。
丁爽忙撑伞,容修绕过他,冒雨出了门,直奔艾迪驾驶的旧车。
这会儿,雷声稍歇,雨还没停。
街灯里,雨打扶桑,像濒死挣扎,一地花瓣,红得铺开满地血。
车开到圣罗娜。
地下停车场,容修对艾迪道谢,下车进电梯。
顶层总统套,推开房门,屋内漆黑。容修随手按亮壁灯,一边玄关换鞋,一边侧耳听。
依稀听见雨声,再没有别的动静。容修想,顾劲臣大概在卧室,或不在套房。他抬步往客厅走。
就在这时候,迎面落地窗突然闪过一道白光,屋子里亮如白昼。
紧接着,就是一阵隆隆雷声,大客厅忽明忽暗,照出钢琴边的人影。
劲臣跪伏在琴脚下,手撑在地上,侧脸被白光照亮,稍微显得苍白。
有那么一瞬间,容修僵在原地。
他想起十年前,高速公路上的那场大雨。
耳边是白翼的嚎哭,他匍匐在血水里,往破碎的车窗里爬。
容修缓步往那边走。
窗外大雨瓢泼,劲臣躲在钢琴脚边,蜷得更紧,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
听见动静,劲臣侧过头,忽明忽暗中,他看见熟悉的身影。
终于等到人回来,隔着泪湿的睫毛,像不适应光线,倒看不真切了。
容修开了灯,看清跪伏在地的男人,他走到劲臣近前,半蹲下来。
劲臣一动不动,凝望着他,嘴唇轻抖着。
过了好一会,似在一万次幻觉中笃定一次真实,劲臣猛地伸开手臂,直扑到了容修的怀里。
容修抱住他,一手揽他腰,一手扣住他背。
劲臣脸埋在他颈窝,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可容修还是敏锐地听到他气息里的细碎声,像哽咽,也像泣喃。他在唤他名字。容修。容修。
远方雷声收了紧,雨声肆虐。容修把他抱得更紧了些。
目光落下时,他垂了眸子,看见琴脚旁边的厚本子。封面贴着花哨的贴纸,精致又年轻。
容修沉默着,眼神瞬间变了,手指微微蜷起,几秒后才缓缓松开。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镇定了不少,也没再听到雷声。
容修掌心抚了抚劲臣的背,心想自家影帝的腰是不是又细了,嘴上却是沉声:
“顾劲臣,谁让你跪在这儿的?”
劲臣浑身僵了下,低着头,定定地看着地板。
他知道,他踩了容修的底线。
两人一起出国,容修找不到他有多担心,他知道这男人身上的责任感有多强。
过了好一会,劲臣更加用力地抱紧他,许久才喃声说:
“刚才做了个梦,我在森林里迷了路,夜里起了雾,又下了雨,打雷的时候,你就出现了。你带着我四处找路,四面八方看不清楚,天上地下都是黑的,你一直牵着我的手,一直牵着我……”
听他娓娓倾诉,容修恍神,手顿在半空,始终没有揉到他头上,像是忘了触碰。
片刻后,容修突然掐住劲臣的下巴,将人拉到自己近前。
两人陷在钢琴阴影中。雷声于远方隐隐滚过,客厅光影忽明忽暗。
“回答我的问题,”容修声音柔和,“我什么时候让你跪着了?”
容修掐着他下巴,压迫感很强,像深夜野兽。
极近的距离,劲臣闻到容修身上的男香,像迷情的毒,撩人且危险。
劲臣没有挣扎,直直凝视容修的眼睛,不退不避。
两人僵持在三角钢琴下。
窗外风雨飘摇,飘泼大雨仿佛从天上倾倒下来。
“是我自愿的。您不惩罚我,可我犯了错,要跪的,”劲臣话哽在喉间,顿了两秒,他嗓子哑,“惹您生气,是我不对,下次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话还没说完,容修就吻下来。
粗暴的吻,容修咬住他嘴唇,像是压抑盛怒。
直到劲臣哼出声,难以克制地发颤,不知是着魔,还是着迷,腰软地靠在他身上,容修才松开牙齿。
容修盯着他的眼睛,耐着最后一丁点性子,问他:“我让你跪在这儿了?”
那双凤眸情绪席卷,劲臣不敢再看,他身体瑟瑟发抖,想撇过头,却被容修掐紧下巴。
掐紧他下颌的手指修长,骨节充满美感。这只手多么美,美得叫人想跪伏在他十指之下,以舌尖一点一点膜拜。
劲臣没有应声。半晌,容修站起身,垂着眸子注视他。
“回房间。”容修说。
“您消气了么?”劲臣问。
容修眸光渐深:“……”
劲臣缓缓仰头,西装笔挺,保持跪立的姿势,完美控制了影帝的表情。
容修久久没回应。
劲臣脸上平静无澜,桃花招子却泛着水光,又问:“先生原谅我了么?”
良久,容修凝视他,露出一丝笑意,声音低沉:“顾劲臣,你什么意思?”
什么叫趁人之危?
以前容修认为,“追求”是一种趁人之危。现在,他知道,惹人怜爱也是一种趁人之危。
把自己柔弱的一面展示给爱人,利用对方的心疼、宠爱、动摇、荷尔蒙干扰……再进行一番真情告白,从而轻易得到谅解。
容修微垂眼睑,周身散发矜冷气息,他的背后是窗外黑透的雨夜。
他们四目相对,僵持着不再说一句话。
劲臣差点要落泪,他是抱着最虔诚的心情认错,希望先生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良久,容修唇角勾出笑意,或许那并不是笑。他道:“顾影帝,好魄力。”
看他眼底闪过的怒火,劲臣苍白着脸色,没有应声。
容修沉默着,冷冷瞧了劲臣片刻,眼睛忽然就红了,转身往书房走去。
“一会礼仪课你不用去了。”容修说。
劲臣想回应,却没发出声,他感觉心快痛死了,在爱人的眼中,他看见,自己也红了眼。
书房传来关门声。
客厅静下来,雨点不断敲击窗玻璃。
膝处传来痛感,腿已经完全麻了,细密而剧烈的疼痛像针刺。
劲臣慢慢挪动身体,重心从左腿转到右腿。
他拿起地上的厚本子,翻开中间某一页,继续看上面的字。
那是留学归来时,顾劲臣在飞机上写下的一段:
如果上苍让我重生,一切重新来过,
你还是那么英俊,
我还是会失去你,
还是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
我仍然会选择爱你,终此一生不会后悔。
低气压令人呼吸不畅,这场雨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停。
容修知道,顾劲臣有十足的魄力。
顾劲臣从不低头,身上有韧劲儿,有着强大的毅力和精神力;即使在备受质疑的日子里,也能卧薪尝胆,伺机而动——
即使在他的面前愿意做低,臣服,顺从,温驯,顾劲臣也没失去他的倔强,还有从骨子里渗出的骄傲。
容修从很久以前就知道。
雨势渐小,雷声停了。容修坐在工作台前,一直没开电脑。
音乐提前完成任务,工作已经告一段落,终于可以静心思考眼下的状况。
在容修看来,爱情永远不是首要。
但它来了。
这是他第一次爱人,也是第一次接受被爱,而且是非比寻常的恋爱,一时间难免无措。
八点半时,容修从书房出来。劲臣依然跪立在钢琴边。
看到容修出现,劲臣身体僵至极点,眼眶一红,他偏过头,不着痕迹地忍住。
容修余光看他,径直走到玄关,换上鞋出门。
两人不发一言,顾劲臣自我放置,始终没有起身,容修也没再逼问。
这是最后一节礼仪课。容修迟到了,头发淋湿,看起来脸色极差。
容修进了门,就见封凛和白夜正在谈话。
封凛刚忙完事情回来,来视听室等容修,和他对接片尾曲的录制情况。然后就聊起了目前最重要的大事——
“明天是最后期限,我还是建议你接受开场舞的邀请,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封凛说,“届时会有很多亚洲明星到场,除非你愿意像透明人一样,去一趟皇宫,什么收获也没有。”
见容修不吭声,封凛就快愁白头发,只好提醒道:“后天之前,必须确定下来,白老师也在等你们的消息。”
容修差点忘记这事,他满脑袋都是科幻大片的配乐。
依稀记得,白夜负责指导探戈编排。封凛告诉过他,邀请函的回复贴在劲臣手上,让他自己去要。
探戈。
两人现在又何尝不像探戈。
对峙,僵持,牵制,激烈,电光石火。
这晚,丁爽和劲臣都没有一起过来。
巧的是,司彬也请假没来。顾劲臣不来,他自然也没到,情理之中。
白夜给容修一人上课,详细讲了讲此次宴会对两国外交的影响,王妃的性格和喜好,以及苏丹的简单情况。
夜里九点半,从b座出来,雨渐小。封凛和白夜要去清吧喝一杯,问容修是否同行。
容修看了眼时间,点头道:“我请客。”
这出乎意料,容修从不去酒吧,两人都挺惊讶。
圣罗娜清吧里,三人坐在雅座,交谈很久。聊到开场的探戈,容修转移了话题。后来,聊到劲臣在英国留学时的状况。白夜说,“我在地铁站遇见他,他看上去很不好。”
封凛不动声色,接话道:“伦敦地铁,世界著名自杀圣地。”
容修仰靠沙发,叠着腿,手中把玩一支雪茄,听白夜说往事。
容修从没听爱人对他说过这些,顾劲臣很少对他说从前留学的细节,就像他从不说过去被放逐边境的事。
当时月初,伦敦地铁站,人来人往中,青年踩着黄线,戴着耳机,他在听歌,唇角上扬着,小臂烟疤流着血。
白夜:“不敏/感的人很难成为艺术家,不偏执的人很难在理想道路上获得伟大成就——我早就知道,顾劲臣会成为影帝。”
白夜停顿两秒,倾身凑近容修耳边,轻声问:“你知道‘微笑抑郁’么?”
容修眯了眯着眼,深深凝视白夜。
封大金牌手里的酒杯差点掉了,白夜的话语直白得就像宣布“黄金大摇钱树被虫嗑了”一样惊心动魄。
“影帝抑郁”这种事,可不是闹着玩的。演员一旦有抑郁倾向,就要趁早就医,拍摄搁置,行程取消,这对劲臣的事业、生活,乃至于恒影上下,都会造成极大影响。
三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容修脑内将伦敦地铁里的画面过了两遍,后背就有热汗下来了,沤在肩胛抓痕上,丝丝痛痒钻心。
太阳穴跳痛,他阖了眼,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没有的事,我不会允许那种事情发生。”
幽暗环境里,细碎灯光倾洒,落于容修眉宇间。
白夜观察他脸色,微笑对他举杯,“我期待参加你的婚礼。”
“有朝一日。”容修敛了表情,正式回敬他,“你是证婚人。”
两人碰杯,容修轻啜伏特加。烈酒入喉,细腻,辛辣。紧跟着,大口满饮,空了杯。
说到没边儿的“婚礼”,听到容修正式答复,封凛的酒彻底洒了,他手抖,整个人都不怎么好。
容修想叫人过来收拾,扭头就看见服务生带着丁爽往这边走。
丁爽没有凑到近前,隔了两三米,对容修使眼色。花朵则站在清吧门口,压根就没敢进来。
容修对白夜颔首失陪,经过丁爽身旁,没停步,往洗手间走。
丁爽小跑跟在他身旁,避到偏僻处,才道:“哥,饭菜都凉了……”
容修瞟他一眼,眼光像刀子,“说正事。”
吃饭不是正事吗?丁爽呆住,走神工夫,容修进了卫生间,等了好一会,容修擦着手出来。
丁爽堵着门,小小声:“哥,你和顾哥吵架了?是不是还在闹不愉快?”
“工作期间,别聊私事。”容修将擦手纸攥成团,随手扔进垃圾桶,“有事说事,没事回去睡觉。”
“真有事儿!”丁爽一把拉住他胳膊,“刚才花姐敲门,顾哥没开。打电话,他接了,他让我们回房间。”
“那你们就回房间,”容修浑身散发寒气,“随他去,别跟我提他。”
丁爽松开手,小心翼翼:“老大,你不回去看看吗,屋里什么情况也不知道。”
容修气笑了:“胆子大了,我屋里的事也打听?”
丁爽脑袋嗡嗡响:“没没,不是打听,我听花姐说,顾哥他……”
容修抬步就走,“闭嘴,别跟我提顾劲臣。”
“可是他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饭呀!”
丁爽喊了出来。
容修突然停步,回头盯着他,“你再说一遍。”
戒酒十年,头次开了荤。容修喝了满杯,还是烈酒伏特加,面不改色,眸底却通红,眼神也有些细微的变化。
在丁爽看来,就是有点吓人。丁爽吓得捂住嘴,内心哀嚎一声,惹老板发火,这太冲动了。
容修冷了脸:“说话。我问你,你说什么?”
丁爽小碎步过去:“我说顾哥从昨天晚上开始到现在一口饭都没吃……”
话还没说完,容修转身就跑。
一眨眼,跑远了。
丁爽:“??”
和封凛二人打了招呼,容修看着时间,已经九点多了,酒店餐厅就快打烊。他快步出了清吧。
大门外,花朵正焦急。
容修迎向她,没言语,只轻睃她一眼,那目光冷得像冰。花朵哪经得住这个,差点飚出眼泪来。
外面雷电歇了,雨还在下,细细密密。
电梯里却像暴雨雷霆,容修面无表情。
丁爽看花朵脸色煞白,犹豫了半天,心道一声“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索性两眼一闭,道:
“哥,昨天网红们来了,他们今天登机回国。小东北和琳达一群人过来,李导顺道要给小东北试戏,人挺多的,大家就去小会议室开会了,后来花姐要给舞团开会……”
“安静。”容修打断,淡淡道,“轮不到你来说。”
丁爽:“……”
花朵嘴唇一抖,想开口亲自解释。她知道,说一千道一万,身为特助,她不该离开老板身边。
如果在国内,影帝一个人行动,分分钟就会被记者和粉丝盯上。依照现在的娱乐圈尿性,一旦拍下劲臣深夜在网红房间里,不定被键盘侠编排出什么“扒一扒”。
可是,当时舞团要开会,下半年通告多,舞团必须排练,会议重要又紧急,是顾哥命令她离开会议室的,后来意外挪了地方她也不知道……这不能说,花朵闭上嘴,她拎得清。
“对不起,是我失职,我领罚。”花朵哽住喉咙,吸了吸鼻子,“容哥,别生顾哥的气了,他只是太累了,太困了,他不是故意的……”
声音越来越小,花朵咬牙没再说,最终她保持了沉默,生生扛下。
容修一直没作声。
到了顶层,电梯门开。
容修脚步微顿,他没回头:“去订餐,热乎的,好消化的,等我电话送进来,下不为例。”
花朵愣了下,望着容修浑厚肩背,眼泪一下涌出来。
丁爽松了口气,拉着花朵袖子,忙笑道:“哎!我们马上就下楼,去餐厅!哥你吃什么?”
“没个省心的,气都气饱了。”
容修抬步出电梯,往总统套走去。
不过,话说回来……
“家”不就是这样么,上到老,下到小,操不完的心。
如果用日语就很好表达:担心,写成汉字“心配”,就是要把一颗心掏出来,分配给别人,然后换得对方的真心。
于是心开始丰满,男人有了担当,生活多了别样颜色,生命变厚重,从此不再一个人。
雨水蔓延在落地窗,玻璃上映着男人的身形,映着灼眼的灯光,看不见风,也看不见雨。
这是第几个小时了?劲臣已记不太清。
容修盛怒出门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陷入焦虑和痛苦,依然是“十五分钟定律”,及记忆里先生一贯的温柔,陪他度过了煎熬和恐惧。
此时他内心如此平静。
仿佛置身无尽暖洋,他在暖流中沉浮,似乎失去了自我,又如若回归生命最初,他拥有了永恒的生命力。
像坐禅。
修行心性,心无懈怠,纯净无瑕。
他修“放不下”。
——我放得下天地,独独放不下你。
是以再痛,也未曾站起。
打从十年前,容修捏着他的后颈,给他烙印的那夜开始,他的脖颈上就箍住了刻有主人姓氏的项圈。
他知道,一旦“站起来”,这段关系大抵会走到尽头。
直到房门传来声响,劲臣才身形微动,堪堪从那种玄妙的禅境中醒来。
劲臣侧头望过去。
容修刷卡进套房,客厅里还是他离开时的模样。他边缓步前行,边一手解开领扣,注视着跪在钢琴旁的男人。
劲臣只望了一眼,便低头垂眸,不再看他。他不敢直视容修的眼睛,那眸光如鞭,每一鞭都抽在他心尖上。
容修脸色有些苍白,衬衣解开了四颗扣,敞露出雄浑的胸膛。看起来慵懒,不羁,而他的身姿却一如既往地笔挺,步伐从容,仪态绅士。
以前即使在家,容修着睡衣,也会扣得严严实实,上下整理端正。刚才望去那一眼,劲臣看清了,容修扯开了衣领,眼底通红,浑身气势矜冷。像这样能让人轻易看出他的情绪,显然是恼火得很了。
余光里,容修脚步不疾不徐。
劲臣屏住呼吸,心跳开始加速,眼底出现一双被紧身工装裤包裹的长腿,皮靴紧勒住裤脚。
容修在他近前停步。贴身的距离,劲臣低头时,额头轻碰在他阳刚的腹肌。
未等劲臣彻底回神,耳边就听一声很低很低的轻笑。
容修微向前倾身,紧盯着他,字斟句酌:
“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劲臣下意识一抖,循声仰头望向他。撞上那双通红的眼,目光就再也挪不开。
两人对视片刻。
容修的头发湿了,发丝随手往上拢。惯常被镜片遮住的凤眸微眯着,他眸光深深,专注地凝视劲臣半晌。
劲臣嘴唇发颤,一瞬不瞬地迎着他目光,精致小脸白得透明。
此时眼底的影帝看来像白瓷,美丽,易碎,发丝沾在他汗湿的额头上,眼底噙着一汪水光。
容修微垂眼睑,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顾劲臣,你确定,一定要这么做?”
“是。”
劲臣跪得很直,多少小时了,一身白西装,依然洁净体面。在容修凝视他时,他不敢直视,却失去了避开视线的控制力。
像深夜遇见猎食者的小动物,敬畏地僵在原地,注视着他,憧憬着他,一动也不敢动。
以往极少有机会,以这种角度注视他的主人。
容修从不让他跪地板。
情景中大部分时间,他跪在床上为他更衣,容修则站在床边。
而床榻之上,容修有多惑人,往往使他沉浸在无边的爱与欲之中,在他的野烈与温柔里起承转合,更是无力顾及主人的凝视。
劲臣跪立在钢琴边,容修高高伫立在他身前,距离太近了,他要努力仰头,才能看清那张英俊的脸,从他性/感的下颌,到他迷人的五官。
他从没有这样仰望过容修身为主人时的姿态与神情,原来竟是这种感觉吗?
那些有了主人的sub,平时就是以这种角度迎接着主人打量,被审视,被欣赏,被教导的吗?
劲臣有些失神,他心中涌起一股陌生的、奇妙的异感。惶恐,愧疚,敬畏,羞臊,而心底最隐秘的深处,还隐隐萌出一丝难以言喻的亢奋。
夏夜风雨交加,套房内静得令人心慌。
劲臣低头垂眸,不再与容修对视,两人同时陷入短暂的沉默。
容修眼底泛着微醺的红,在灯光下注视着他头顶发旋。
“站起来。”
带着轻磁性的嗓音。劲臣只觉得心都跟着颤了颤,但他身体没有动。
容修声线微沉:“我命令你,站起来。”
劲臣没有抬头看他,仍不动,不言语。
咫尺距离,两人不避不让,沉默地僵持着。
室内冷气吹透西装,劲臣背脊发寒。
尽管耳边话语冰冷,可身前这人周身熟悉的暖意,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
过了很久,像是终于鼓起勇气,劲臣背于身后的双手绞紧。
他蜷了下手指,而后,一只手伸上前,仿佛生怕眼前人消失一般,他碰了碰容修的衣角。
他的指尖在发抖。很轻,要碰不碰地,像是不敢,像是不舍。
容修垂眸看他,音调上扬发出一声:“嗯?”
这一声敲进心尖。劲臣心惊,狼狈地,失控地,终于紧紧地抓住了那片衣角。
他闷着声音回应:“我不想,求您了……”
声音又软又哑,带着浓浓的恳求,包裹着隐忍的依赖与爱恋。
白皙干净的手指微微蜷曲,抓着先生的衣角,像犯错的小孩抓住了最后一颗糖,舍不得吃掉,舍不得放开,又不知道把它藏到哪里去。
不想再失去。
沉溺在对方的爱护中,忘乎所以,习以为然。他知道,即使在恋爱关系中,手机忘开震动也不是一件小事,他伤害了爱人。而从这段特殊关系的立场来看,他所犯的原则错误就更多。
从没有一刻比此时预感更强烈,劲臣知道,他不能站起来,任何意义上,都不能。
劲臣低着头,容修由上自下,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那对浓密长睫轻轻地颤了颤。
容修视线微移,目光落在攥他衣角的那只手上。
劲臣没有松手,他稳住了自己的情绪,可他的思绪如一团乱麻,再强大的台词功底也不顶用。
在主人面前,影帝失去了思考能力,失去了自控力,但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此时所为,万万不合规矩。
对抗,逼迫,忤逆,强加。
雨水敲打玻璃窗,砰砰,砰砰,像心跳。
容修站定原地,居高临下。
没有雷霆震怒,亦无甩袖而去。
劲臣打颤,不自觉地,攥人衣角的指尖渐渐发白,手上力道愈发地大。
两人目光彼此镭射,像一场无声的博弈。
对峙,僵持,牵制,两人沉默地角力,分不出个胜负。
劲臣还没回过神,余光里一只手忽然伸出。
骨节匀称,修长,富有力量,手背似乎能看见青色血管。
“回国还要拍戏,别对我任性。”
耳畔传来这么一句。
劲臣浑身僵住,容修的手越来越近,擦过他的耳侧,手掌轻扣在了他的颈后。
掌心的温热感,让劲臣心颤。
随着容修的力道,他跪立不稳,身体前倾,额头撞在他怀里。
容修目光落在前方虚无,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揉他颈后那颗骨。
良久,他自语般道:“为什么?”
脑后大掌温烫,暖流从四肢百骸流过,劲臣的脸埋在他身前,嗓子倏地就哽住。
为什么……
劲臣从他的声音情绪里,仿佛预见到了主人放弃这段艰难关系、自己最终被遗弃的结局。
劲臣惊慌,蓦地仰起头:“不是的,我不是任性,我犯了错,先生不惩罚我,我没有资格站起来。”
说完,他抬起另只手,轻轻环抱住他。
轻,且谨慎,劲臣的侧脸贴在他腹肌,搂着他低声:“我知道您疼我,您不愿意,不舍得,您想避开它,绕过去,可是,我过不去……我难受,容修我难受……我知道错了,就让我自罚,直到我原谅自己为止。”
平静的嗓音,低微而哀切。
劲臣说着,双臂越来越使力,扣牢了,突然拼了命一般,抱紧他。宁死不放的架势,像要把自己糅进容修的骨头里。
那力量大得惊人,霸道,逼迫,带着酒醉和熟睡后才会显露的横劲儿。
容修被跪立眼下的人勒着,差点稳不住身形。
而他出走的思绪,也切实地被顾劲臣的这一下拽了回来,用着蛮力,切切实实地箍在了怀里。
容修回过神,诧异后眼中带了丝玩味儿,脑内认知太分明,印象中还没听说过跪着对主人动手的,他目光朝劲臣落下去。
然而,只是一瞬间的对抗,在先生有所反应之前,顾劲臣当即松开了手臂。
膝分开,脚贴合,眸微垂,身姿优雅,且笔挺,一身西装革履的男人跪姿美得惊人。
劲臣重新跪立端正,仿佛刚才未经允许对主人上手、连勒带抱的,是一个错觉。
只不过,他双手没有再背到身后,而是握着拳,攥着西裤布料,像在极力克制自己再扑到他怀里。
客厅内重又陷入安静,容修一直没有开口。
劲臣如芒在背,乖顺而紧张地垂着眼,承接着先生的审视,他的心底渐渐不平静。
容修恍神许久,过了好一会,他似从思虑中解脱,轻挑了挑眉,往后退开半步。
劲臣心一沉,稳着自己的慌张,正要上前留住他,容修的声音自耳畔轻轻响起:
“小东西,人不大,劲儿倒不小。”
那嗓音带了丝笑意,恢复了一贯的柔和,容修说着,抬步朝沙发走了去。
劲臣怔怔,蓦地抬眸,望向容修背影,黯淡眼光里燃了神采。
容修坐在沙发上,叠着腿,似笑非笑地盯着劲臣的眼睛,淡淡道:
“过来。”
没有命令姿势,也没有强调指示。
劲臣有点恍惚,身体紧绷着。
脑中接收到的主人信号,再次和潜意识里的既定知识完全重合。
圈内任何大佬都知道,资深do中的“过来”=即将开始。
除此之外——
“跪下”=开始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你想被抽么?
“你想干这事吗”=我想干了
那么,容修的那句“你想要什么”,实际上就是“你能给什么”——
——你想要什么?你能承受我给你什么,你的极限和底线是什么?当你满足了,你能反馈给我什么?我想要了,想要更多,你能给我什么?
此时,他的爱人先生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地审视他。他膝行过去,长时间跪立,刚挪动两下,膝就传来痛感。
手撑在地毯上,匍匐着,劲臣仰头望向他,接近他。西装下,腰窝塌陷,身形柔韧,像只白豹子,劲瘦,富有力量,性/感妖冶。
劲臣来到容修眼前,心跳快得不行,回答了之前容修的那句:“我不会耽误工作。今天也没有工作。”
容修没有回应,静静地注视他。
劲臣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试探着又贴近了些,抱住他的腿,低垂着额头,像对神明忏悔。
脑海中闪过一些片段,一直以来,容修总爱问,“你想要什么”,问过许多次。
劲臣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这是过去他从没有过的醒悟。
在一场关系中,往往掌控者才是被挑选的,是被动的。如果把它看成一个接抛球的游戏,那么,掌控者就是等待臣服者把球抛过来的那个。
掌控者的一切权力都由臣服者主动交付,并且拥有stain的义务。看似高高在上,实则要时刻揣测臣服者的需求,试探对方的底线,获悉对方每个反应,来衡量自己行为是否得当。
在权力动态转换的过程中,臣服者首先交付身体自主权,当主人完全满足他的需求和期待时,权力才会真正让渡,这段关系才会得以稳固。
重点是“臣服者的需求和期待”。
我给的不够。劲臣审视过去,他一直以为,他给了全部,而容修的一切,他全盘悦纳,就是对爱人最好的回馈。
劲臣深知,得到这份感情有多困难,他有多珍惜爱人,只要容修在他身边,只要容修快乐,他就满足。所以,他从不对容修有要求,从不表露心中所想,从不正视内心的魔鬼,隐藏所有负/面的情绪,欲/望,抑郁,贪婪,难过,从不表达他的“需求”,甚至从未给过对方“期待”的信号。
劲臣曾在一篇文章中提到过一个词:dynabsp;power。
他翻译成:动态权力。
当do法精准满足sub内心真正的需求时,动态权力的力度就会发生改变——这是一个无形的、无意识的动态变化。
换言之,当他越过自己本身的需求,无视自己内心的真实期待,控制着自己的情感和欲/望,做到了对主人完全迎合时,控制权与自主权重新流回他自己的手中,也就是说,他让他的主人失去了绝对掌控权。
容修用了多少心血,承受着多大的苦闷与压抑,才在逐渐失去权力的状态下,让这段踟蹰在分岔路上的特殊关系得以维持至今。
劲臣近乎痛苦地意识到,容修所说的“坦诚”,不单单是“不再说谎”,而是真正直面自己的内心。
而容修看待两人的这段感情,又是怎样的重视和期待——
将心剖开来,全然袒露给对方,明亮的,黑暗的。坦诚,信任,交付,真正的灵魂伴侣,大抵也就是如此了。
蜷局在他的脚下,劲臣自责又难过,为对方的付出,和自己的辜负。
而真正令劲臣难过的,不是“亡羊补牢”,逼迫也好,硬刚也好,他不知该如何将权力重新交付。
当然也不是因为他的膝盖逐渐传来的刺痛感。
他难过的,是他贴近主人时,闻到了隐隐的酒气。
容修戒酒多年,万不得已才会轻啜一口。像这样突然大饮,非得是气极了。
劲臣不可遏制地担心,他焦虑地闭了闭眼,容修的眼睛红得厉害,方才还揉太阳穴。他的头部有伤,医生曾经叮嘱过,尽量不要饮酒。
容修爱饮烈酒。他盛怒出门,刚才喝了什么酒?喝了多少?会不会引起旧伤复发?劲臣满脑子都被可怕的后果占据,越想越恐慌,越想越心疼,更是负罪得无以复加。
就在这时,容修轻咳了一声,劲臣回过神,顾不得情景之中的主从规矩,用近乎忤逆的力道,抱住容修的腿。
容修没有躲开,未露出任何不悦情绪,任劲臣以不合规矩的眼神盯着他的脸。
劲臣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他一番。撞到容修的目光,他身体紧绷,重新端正跪好,却没收回视线,紧张地观察他的那双坏眼睛。
容修眼底通红,深深凝视他半晌。
四目相对中,劲臣实在受不住内心煎熬,仿佛脱了力一般,身体重心落下。
劲臣跪坐在先生膝前,手臂背到身后,低了头,试探着贴近过去,额头搁在了容修的膝上。
他埋着脸,深呼吸两下,“对不起,不论您愿不愿意听我解释,是否接受我的道歉,昨晚的事,都是我犯了大错……我不敢说请您原谅,只求您不要再生气了……”
他呼吸局促,不得不停顿下来,缓了口气,声音哽咽地说:“容修,不要生气了,生气伤身体……”
头顶上方没有听到回应,只有低低的呼吸声。
这一天一夜他反省了这么久,一万吨情感和歉意,最终说出口的,仍然只有短短这几句。可他掏空了心,这就是他唯一请求。容修不悦,他的天都塌了。
窗外夜色如墨,雨声连绵不绝。
天地间湿淋淋,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湿了他的睫毛。
膝处的痛感细细密密,地上冷硬,劲臣静静跪候,一直没有抬头。
他知道自己让先生失望了,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失去了资格。背到身后的手指,抠上纹身小玫瑰,他感到尖锐的痛楚。
短暂的沉默后,他听到容修低沉的声音:“你还是不知道自己哪儿错了。”
劲臣没有抬头,也没有多加辩解,“对不起。您知道的,在您面前,我头脑常常短路,您可以教导我吗?”
容修表情平静,“我的确有些话要对你说,不过,在此之前,我需要先搞清楚一个问题。”
劲臣抬起头,疑惑了下:“是,先生。”
容修眸光有些氤氲:“不单单因为工作繁忙,你也察觉到,我们之间出现了问题。从离开荒岛那晚开始,很长一段时间,你感到不愉快,我说得对么?”
劲臣心尖儿一颤,慌忙摇头:“不是的,我的愉悦感来自于你,容修,我没有……”他急切而惶恐,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打颤,“我没有不愉快,只要您高兴,我就高兴了。”
容修冷声:“顾影帝,别对我说谎。”
劲臣眼发黑,全身发冷:“……”
仿佛心脏上缠绕的重重铁索被大力扯下,连皮带肉,爱人正在试图窥探他丑陋的内心。
容修沉默良久,深深叹了一口气,“如果一个家动荡不安,就是家主的失职。怪我,很多事情,我还没有弄明白,就把你牵扯进来,让你受委屈了。”
顾劲臣被他一番话惊到,桃花眼难以置信地睁大,“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不觉得委屈,我喜欢这样,喜欢你那样,我会听话的……”
惊慌之下,词不达意,劲臣胡乱解释着,这样那样,说得不成体统。
容修唇边挂着笑,灯光照在他脸上,便见那抹笑意惑人。
他缓缓开口,语调不疾不徐:“不是么,那么,就是第二个原因了。”
劲臣顿住口:“……”
容修洞悉了?
妒忌。
无法控制的妒忌,无边无际的贪婪,心中的野兽在叫嚣,就快冲破牢笼。
先生早晚会看到,他乖顺的小东西内心有多丑陋,多自私。偷听主人谈话,干涉主人工作,排挤主人好友,背地里玩弄权势……为了将他牢牢捆在身边,甚至可以不择手段,发疯地想用尽一切方法独占他。
劲臣控制着表情,容修用看透一切的眼神审视着他。
这两天,容修在书房,将这段时间发生事情反复分析,只得到两种可能。
第一,自从离开荒岛那晚,在浴室失了分寸,弄伤了劲臣,对于这段关系,他就一直犹豫不决。容修想,很大的可能是他自身的问题,导致劲臣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就是另一个。
——过度溺爱。
rcy论坛上,那位“四个字母”的资深人士,专栏里有一篇文章,分析的头头是道,大意是说,一段主奴关系从好走到坏,大多因为主人过度溺爱。
劲臣迎着容修的视线,耳朵嗡嗡作响,不安地等了一会。
可容修始终没有说出“第二个原因”是什么。
劲臣像是用尽气力,伸手握住了容修的手指。
他将脸埋在了容修的手心里,犹如等待宣判。
“您别不说话,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劲臣诚恳而哀切,“不管是什么原因,惹您生气了,请您惩罚我吧,我好难受……为什么喝酒啊,医生说了不能酗酒……不要伤害自己,我心疼,容修我心疼……”
“是么,那就请你一直记住,”容修捧起他的脸,温柔地注视他,“以后再犯错,这就是给你的第一个惩罚。”
耳边嗓音撩人,带着很低很低的笑意。
劲臣怔了怔,心跳莫名加速:“?”
容修笑着捏住他下颌,将他拉到近前,“给你半小时,换身衣服,然后吃宵夜。”
劲臣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慌得忘了规矩,喃喃反问:“可是,您不是说,有些话要……”
“吃饱了,记性才好。”容修轻笑,“有了体力,再来等罚。”
那笑意让人心颤,劲臣手指都在发抖。
倒不是因为害怕,只要是容修,再痛也不会怕。
想起之前在马场挨罚,那次最痛,也痛快,迄今已过去很久,他感到无比紧张,不知是紧张多一点,还是期待多一点。
劲臣身体紧绷:“是,先生,我知道了。”
容修掐着他下巴,稍一使力,将他拽入怀里,侧脸贴过他眼尾,“把自己洗干净,我要使用你。”
劲臣口干舌燥:“是……”
话音未落,容修向前倾身,与他贴面,交颈,一偏头,唇碰他耳廓,“我想要你。”
劲臣扑在他胸膛,阵阵发晕:“……”
心像是被他攥住,鼻间散着酒香,叫他酥了骨,软了腰,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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