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红”这场戏, 容修确实没演,他觉得自己是真实的。
真实。
摇滚玩的就是真实,摇滚人也真实。
所以容修当年只要求顾劲臣一点:真实。
刚才拍戏时, 容修太真实了, 都不知道拍完了, 站在那茫茫然。
往休息区走时,顾劲臣一直偏着头, 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他根本不知道,顾劲臣有多喜欢这样的容修,真实到让人想时刻保护着。
容顾二人来到休息区,资方负责人们看完“开门红”, 就准备离开了。
参朗坐在太阳椅上,轻轻鼓掌:“非常不错,非常不错。”
旁边的制片主任、资方代表们也连连点头,喜笑颜开,信心满满地附和着。
一位戴着大金链子的金主爸爸哈哈大笑道:“顾老师一如既往地发挥稳定, 容老师的电影业务也很娴熟嘛!”
封凛笑眯眯, 得意的不行, 却谦虚地说:“多谢张总夸奖,我们容修还有待进步, ”
“多亏顾老师。”容修说。
“容修一直在学呢, 以后还会更好的, 这一幕的配乐, 容修都已经完成了。”顾劲臣炫耀道,“音乐更精彩,到时候一定会让老板们大饱耳福。”
“哈哈哈哈哈那我们就期待啦!”
“加油,我们也不多留了, 不打扰你们拍戏。”
“是啊,之后拍摄任务紧张,辛苦了。”
资方们看过“开门红”,又和李导寒暄几句之后,就陆续离开了片场。
四周的大老板和主创人员们,纷纷对顾劲臣道贺。
对容修尤其称赞,大家都知道,容哥是外行,但还是把“开门红”扛下来了。
开门红实在太重要了,主要是全体工作人员的心理作用——
娱乐圈的都挺迷信。
拜神开机之后的第一场戏,一旦ng,该有多膈应,之后遇到任何波折——小到天气问题,道具问题,大到天灾人祸,都会联想到第一场戏的卡壳。
休息区的这一片是主要演员的位置。
参朗与资方们离开之后,四周安静下来。
容哥和顾哥开了个好头,演员们都紧张严肃起来,抓紧一切时间背台词,片场形成了一种良好的竞争氛围。
顾劲臣接下来马上要去忙,他对容修打了个招呼,与另一位老戏骨一边研究着下一场戏,一边去往下一个拍摄地点。
容修坐在椅子上擦汗。
刚才所有的演员都围在顾劲臣的身边,没有一个人过来对他吹彩虹屁的,连小东北平时那么逗乐的都没有过来……
容修有点低落,他想,可能是自己还是不太融入剧组?
或者是自己的表演不太优秀?
从剧本围读时,演员们就好像在与他保持距离……
正思索时,封凛打断了他的思绪。
“听到了么,大家都在夸你,说你表现得很不错,大家都很期待你之后的表现。”封凛温柔地说,“拍戏的时候,多多和片场的老师们学习——不仅仅是劲臣,每一场戏都会有老戏骨过来,闲着的时候多和老师们交流,还有背台词……”
容修垂着眸子,封大金牌就在他的耳边不停地唠叨。
如果封凛开了天眼,一定能看到容大猫的两只耳朵已经变成了折耳,把耳朵眼扣住了。
封凛:“一会儿我去和统筹核对一下你的拍摄日程,把你的其他活动行程都安排一下。”
容修这才抬起眼,严肃地点头道:“嗯,撞了日期的活动都推一推,不要轧戏。”
封凛:“哦……”
其实也没有太多行程,歌手的行程就是商演和代言,重要的diya电钢广告大片都拍完了,演出之类能推的都推了。
“我知道。”封凛站起身,“我过两天再来,如果拍戏遇到了麻烦,不要忍着,也不要挂相,一旦和剧组人员发生冲突,就马上打电话给我,我来出面处理。”
容修:“哦,我从不挂相。”
封凛:“……”
那倒是,一般容修小生气都不挂相,大生气就直接雷霆之怒了(……)
容修之后就没再多说什么,其实他……
——觉得剧组不太有趣。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进组给他的感觉……就是和摇滚乐队们聚集在一起不太一样。
也不可能有什么“冲突”,因为他隐约察觉到,除了顾劲臣之外,所有人都很忙,不太搭理他,甚至无视他……
艺术家都很敏感。
容大猫嗅觉敏锐,直觉哪不太对,他委屈,但他不说。
“总之,你好好的,这是你正式拍摄的第一部大戏份电影,还是二番,外面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好戏,”封凛压低声音,“你心里有点谱,而且前天我和李导私下谈话,听李导话里话外,这部戏可能还会有冲奖安排,你要加油。”
容修眨了眨眼:“获奖?一定会获奖的。”
封凛:“……”
“冲奖。”封凛无语了,还没拍呢,你就知道要获奖?
反正,威尼斯失利之后,现在只要是他家影帝参与的电影,容修就觉得肯定能获奖。
行叭,有这种劲头,也是好事。
总而言之,封凛之后还有乐队尾牙行程要跑,家里还有四位明星要安排,四人都有任务和代言,这些“商务”都要封凛挨个去跑。
封凛倒是不担心乐队的业务问题,也不操心容修的演技问题,虽然演技问题他想操心也操心不来……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如果他离开了,容修在片场的人际关系……
搞艺术的都有点神经质,其实容修脾气还蛮古怪的,封凛怕容修与人发生不愉快。
就像叮嘱小孩在学校里不要和小朋友打架一样,封凛反复叮嘱,如果被人欺负了,既不能忍着不说,也不能打架,那么就只能回家告诉家长了……
封凛知道,拍戏是一个庞大的工作,顾劲臣作为男主角会非常忙,不可能时时照顾得到容修。
“如果有人欺负你,”封凛小小声,“记得随时打电话给我,别发微信,直接打电话。”
剧本摊在腿上,容修没看进去几句,耳朵眼里灌了一堆唠叨。
容修点头:“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
听上去语气很乖,表情也很老实。
封凛:“……”
有时候连小孩也不如啊,正如顾劲臣曾经说过的,上天给他开了一扇门,必定给他关上一扇窗,艺术家在某一方面的能力真的很低下。
两位助理和张南赵北:“……”
显然封大金牌想多了。
熊孩子是不可能被人欺负的,哪个被欺负的小孩身后会站一排五大粗的保镖?
况且,这个熊孩子还配备了“军师”,班级里的“学习委员”都被他摁倒了,是他的枕边人。
还有班主任,李里导演是不可能让他被人欺负的。
甚至是校长,参总可能让容修被人欺负?
封凛这么想着,忽然就释然了,觉得可以放手离开片场了。
“白翼他们的行程都满满的,我会督促大家排练的,你在片场不用挂念乐队。”
封凛又叮嘱,再次与容修核对了一下家里四兄弟的行程。
然后,和李导等人打过招呼,拜托大家多多照顾容修,封凛又买了一堆冷饮、冰淇淋、咖啡分给工作人员们,就安心地开车走了。
……容修的耳朵终于清静了。
“哈哈哈,真像把孩子送到寄宿学校的家长!”旁边的女场务们一边啃冰淇淋,一边笑着调侃,“容哥,你有一位很好经纪人呀!”
容修一收心累的神色,瞬间变脸,立马扬了扬下巴,炫耀道:“是的,封哥很好,他二十年前就拿到了金牌经纪人证书,非常厉害。”
工作人员们强忍着笑,也不知刚才谁看着经纪人时一脸嫌弃。
也许,这才是最好的团队吧。
当面时,互相嫌弃,互相诋毁,甚至吵嘴打架,但在背地里,每每和外人谈论起,都会一直赞扬对方,满脸都是骄傲和感激。
和工作人员们聊了两句,知道下一场戏的拍摄时间和地点,容修就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像遛弯的老大爷一样,往片场的隔壁街区走去。
下一场戏是内景。
是陆少宁梦境中的部分,车祸之后在医院病房里的一个场景,同时也是主人公情绪崩溃、彻底断送职业生涯的转折点。
没有容修的戏份。
容修过去是要观摩学习的。
最重要的原因是,下一场戏的配乐,非常非常重要。
这场戏十分难拍,安排在开机这天来完成,主要考虑到顾劲臣的情绪和发挥,能为演员创造一个情绪铺垫,更容易让柏林影帝彻底入戏。
容修来到剧组临时租赁的内景现场。
医院病房的布景中,副导演拿着对讲机,指挥着工作人员准备。
顾劲臣已经换完衣服,一身住院服,形容憔悴,正在与饰演医生的老戏骨走戏。
容修站在原地,望着顾劲臣的方向,在心里感叹剧组的化妆技术。
此时,顾劲臣一脸病容,胡子拉碴,小臂以下直到拳头,都用白布条密实地缠着,看起来真的像刚做完截肢手术。
“容哥,这场戏是不是很难拍?”丁爽紧张地问。
丁爽不是第一次进组,上次拍摄《猫吉祥》,他也负责照顾容哥,但这次他才真正有一种“电影人”庄严感。
丁爽想起,在龙庭家里地下室时,容哥就对乐队兄弟们说过,这个片段的配乐很难写。
容修读剧本时,为这个场景尝试了六个版本的配乐。
然而,直到此时,作品也只有一点儿旋律,其他的关于乐器、编曲等则连一点头绪也没有。
容修望着病床的方向,用气音小声道:“剧本围读的时候,他们都说这是全片最难把握的地方,配乐太重要了。”
丁爽点头,环顾四周主创人员们,从大家紧张的神色及现场压抑的气氛中,就能感觉得到这场戏有多重要。
当然重要,时间成本是一方面,拍戏场地每一分钟都是钱。
电影比电视剧更难拍,一场重要的戏份,即使只有两分钟,也要用两天或是更多的时间来拍摄。
有些演员达不到标准,一个镜头拖一整天是常有的事。
如果是大场景的场地,宫殿,球场,礼堂,城堡等等,那都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如果在故宫拍摄,除了需要国家特批之外,一天至少一百万的场地费,一ng就是一天,谁能扛得住?
事关重大。
所以,为了进度与物尽其用,在主演们拍摄主线剧情时,第二场景、第场景也同时在拍摄配角们的镜头。
比如刚才使用的那条店铺街,副导演就在指挥补拍一些群众演员们的镜头。
这边,李里和摄像师交代完了,一转头,看到一个英俊大高个,“咦,容修过来了?”
李导双眼登时一亮,抬起手臂朝容修挥了挥。
这场戏没有容修的戏份,李里以为他可能会在下一场戏的地点准备,或是像大多演员那样在休息区养精蓄锐,背背台词,玩玩手机,抓紧时间偷得几分钟的清闲和放空。
“容修。”
听到李里的呼唤声,容修的目光从顾劲臣脸上收回,没有打扰对方酝酿情绪,转身去找李导了。
“我去和劲臣聊两句,你一会儿到我那边去看看。”李里笑着指了指隔壁,“从监视器里看,找找感觉。”
“好。”容修言简意赅,不耽误时间,抬步就离开了布景。
十二岁的陆少宁,落魄,消极,残疾,像寄生虫一样生活在脏乱的贫民区。
这帮邻居都认得他,但不再有人对他谈论过去。
刚搬来的年轻人们更不知道他的过去,他们只知道,那栋临街的八十年老楼里,住着一个行尸走肉般的男人。
那个男人白天很少出门,有人在天没亮时,看到过他给街坊送牛奶,每次出门都胡子拉碴,手里拎一瓶酒,整日醉醺醺。
他缺一只手,吸烟,嗜酒,像是有酒精依赖症。没有人知道他的手是怎么断的,也不知道他靠什么生活。他是贫民区里最神秘,也最名副其实的废物。
步入十岁之后,陆少宁的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差,睡眠质量也明显降低。
并且,他这阵子出现了幻肢痛的症状,这在截肢头一年都没有发生。
而从影片开头的这天开始,他的命运发生了巨大了变化。
他看到了那个男人。
宫霖。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在……
……他应该在哪里?
对了,他应该在国家队里打篮球,他是p小前锋。
或者,在他曾向往的cubs大超联赛冠军大学里执教,成为全国知名大学球队主教练……
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与惊吓,陆少宁拎着烟酒,一路跑回家,“砰”地关上房门之后,他背靠在墙壁上,大口喘着粗气。
他看起来无比痛苦,额头布满汗水,发出了一声低吼,紧抓住自己带着假肢的、并不存在的左手,“啊……”
然后他冲到冰箱,拿出医药箱,翻出两瓶药片,就着刚买来的二锅头,咽下一小把药。
他紧抓着自己的“左手”,神情恍惚地走到床边,捞过棉被,逃避般地倒头大睡……
然后他陷入了梦魇。
——剧情在这里。
执行导演快速清场,顾劲臣躺在病床上。
李里:“各部门准备,劲臣,这地方你发挥一下。”
顾劲臣:“好的。”
剧本中,这个场景描述得比较简略,围读会时就指出过这个问题,编剧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主要还得靠演员的演技将情绪顶上去。
这部分是公认电影中最难演绎的几个场景之一。
场记报场次,场记板凑在镜头前,“开始。”
此时拍摄的是十二岁陆少宁的一个梦境,他梦到自己二十岁时遭遇车祸醒来时的那一刻。
“咔哒”一声。
摄像机静静推进。
那年,陆少宁二十岁,他从病床上醒来。
病容憔悴,嘴唇干裂,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所及之处一片惨白,他隐约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耳朵嗡鸣中,他看到医生走来,跟在主任医生身后的是一堆年轻医生,还有球队教练。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让他紧张,他想坐起身,却浑身剧痛难忍,根本起不来。
他想对医生说一声“抱歉”,却见医生根本没有在意这些。
医生只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观察他一会,然后垂下眼睛,淡淡地说:“你已经脱离危险了,住院养好了身体,就可以出院开始新生活了。”
跟随医生一起进来的是cba球队教练,担忧地上下打量陆少宁的身体。
cba,中国的nba,他上个月刚加盟了cba,并且有望成为下一场比赛的首发后卫。
陆少宁的视线紧盯着医生,但医生始终没有抬起眼,只是翻阅着手上的检查报告,不知在核对什么,自顾自地说出了一堆手术结果和患者目前情况。
陆少宁明显有些走神,视线落在了医生手里厚厚的检查报告上,脑袋里怎么也想不起为什么住进医院。
医生的话语就像天书一样,叽里咕噜地响着,陆少宁仰躺在病床上,目露迷茫地看向他的省队教练,却发现教练一脸哀伤惋惜地回望着他,还对他露出了一丝难看的笑容。
陆少宁眨了眨眼睛,感觉到左手剧痛。
他轻轻皱了皱眉头,垂着眼皮,目光低了底,想看一看自己的左手,但那种剧痛感让他无法抬起手臂,他心底有点害怕被主教练察觉出他的左手很疼——篮球运动员的手是不能出问题的。
于是,他悄悄地深呼吸一下,咬紧牙关,强忍着那种疼痛,轻轻地移动左手臂,试图将左手再往被窝里藏一藏。
他可没有忘记,大超联赛过后,cba来学校选人,他和宫霖一起被省队选上,一起参加了加盟仪式。
现在他们已经是职业球员了,等到下周拿到学位证书,就能正式开启篮球职业生涯。
很快的,很快的,我一定会战胜那个卑鄙的家伙,一定会比宫霖先一步进入国家队。想到这些,躺在病床上的陆少宁就无比激动雀跃起来。
……等等,他可不能再胡思乱想下去了,陆少宁的思绪飞回来,目光重新聚焦在医生的脸上。
他发现医生还在喋喋不休,他好像只是一次感冒,为什么医生会说这么多,都是他听不懂的医学术语……那些陌生的词汇让他头晕脑胀,还提到了他的生活起居……
陆少宁心说,这些就不用医生操心了,身为职业cba男篮选手,他的生活起居会有人照料。
陆少宁张了张嘴,试图让医生停下来,但他没能够发出声音。他的嗓子里像有刀片一样干裂疼痛,用力吞了唾沫之后只哼出了很小的一声,“医生。”
但这小小的一声并没有打断医生的话语。
于是,陆少宁忍着全身疼痛,抬起正在输液的右手,朝医生那边挥了挥。
果然,医生被吸引了注意力,抬眼看向陆少宁:“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主教练连忙上前,医生也凑近半步。
陆少宁声音沙哑:“是的,我想请问一下,您也是篮球爱好者么,您的这款球鞋,我也有一双,是大时打cubs夺冠后,我的搭档送给我的,我和他一人一双……”
说出这句话之后,医生的神色出现一丝错愕,教练眼睛顿时通红。
现场出现了短暂的定格,陆少宁似乎也有点断片。
约莫十几秒过后,见医生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眼神盯着他,并不接他的废话,陆少宁才尴尬地闭上嘴,露出悻悻的笑容。
大约是身体疼痛,他的眉头紧紧地皱着,却仍然笑着:“抱歉,呃……我的意思是,我是一名篮球运动员,听不懂您说的那些复杂的、医学方面的术语……”
医生缓声说:“我刚才说的这些,都是截肢之后的注意事项。”
陆少宁微笑的表情不变,桃花眼努力地睁大,似乎想将医生的嘴型看得更清楚一点,以便于分辨自己所听到、理解到的话语的准确性。
仿佛再次陷入到迷茫之中,他睁大着眼,面带笑容,以致于整张毫无血色的脸上表情有点滑稽。
过了一会儿,陆少宁笑着问:“那个,我就是想问问,您打算让我什么时候出院,我下个月要打比赛了。”
医生:“……”
教练:“……”
片场所有人:“……”
“cut。”李导的声音从对讲机传来。
“不好意思,我没接上。”饰演医生的老戏骨抱歉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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