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流行时期的宴会》,文野普希金的异能名,也是一篇在三次元招到了当时俄国文学界无数争论的诗剧。

    在瘟疫面前,人到底是选择像那群少年们一样,走上街头寻欢作乐,怀着高昂的激情去歌颂人类战斗的热情;还是皈依于神甫的教导,怀着悲伤沉痛的气氛,在神的光辉下前行?

    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讲,说《瘟疫流行时期的宴会》是时隔无数年,和《十日谈》遥相呼应的文艺复兴式的作品也未尝不可。

    北原和枫这么想着,然后听到普希金有些若有所思的声音:“那场1830年开始的大瘟疫?这个我当然知道。”

    毕竟这和他的异能名字还多多少少有一点关系。

    “瘟疫流行时期的宴会”……

    似乎的确有了灵感,但是……不行,脑子里冒出来的句子还不够好,好像还缺了点什么。

    缺了什么呢?普希金忍不住皱起了眉——他没有发现自己此刻的神态正前所未有的专注,甚至已经暂时遗忘了之前让自己久久不能平静的娜塔莉娅,所有的注意都完完全全地集中到了诗歌的创作之中。

    “当强大无比的冬神,

    像威风凛凛的统领,

    率领头发蓬松的卫队——

    严寒和白雪,光临我等。”

    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见对面年轻的亚洲人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点了点酒杯,用一种悠扬的语气吟诵道:

    “我们用壁炉里的炮仗相迎,

    来活跃冬宴中的热闹气氛。”

    这是……

    普希金微微一愣。

    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去思考这段话的意思,一种不假思索的、如同本能般的灵感就如同潮水,就势不可挡地从灵魂深处涌了出来。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冲动,也从来没有想象过灵感会有这样炙热烫人的温度:这些汹涌而来的火花几乎瞬间就把他整个人的思维给淹没殆尽,导致每个理智的齿轮似乎都在不堪重负地“咔咔”作响。

    那是理智的示警,是对情感超出控制范围的警告。

    但很奇异的,他没有对自己这种近乎失控的情况感到恐惧。也许从一开始,他的内心深处就在等待着这一刻。

    ——这样属于诗歌的一刻。

    他感到自己仿佛被分割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已经被这样猛烈的潮水所冲垮,一部分还在勉强保持着相对的逻辑旁观和自我剖析。

    在这样奇异的状态下,他听到了自己念出的这段诗歌的后半段:

    “瘟疫这位威严的女皇,

    如今对我们也不吝赏光。

    一心贪图收获的丰厚;

    掘墓的铁锹日日夜夜,

    敲打着我们的窗户与屋房。

    我们究竟如何?如何才好?”

    从一开始出口的犹豫和迟滞,他的话越来越顺利,就好像不需要思考一样脱口而出:

    “让我们像对付调皮的冬神,

    对鼠疫也照样关上大门——”

    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此刻正因为激动和热情而闪闪发亮——那是正在追逐自己所热爱之物的人特有的眼神,但是仿佛有一种注定一样的声音,让他已经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

    他想要抓住这份炽热和滚烫的灵感。

    他想抓住诗歌。

    “让我们点起蜡烛,斟满美酒,

    让我们不顾一切地寻欢作乐!

    举办各种酒席,还有宴会!

    为瘟疫的王朝来歌功颂德!”

    对面的北原和枫眨了眨那双橘金色的眼睛,然后极细微地笑了一下。

    灵魂中交织的灿烂色泽让他没法看到对方的表情,但很多时候,它的表达比一切的语言和象征还要更加直接。

    在另一个常人看不到的维度里,灿金色的光辉像是终于被点燃的火焰,前所未有地明亮了起来,炽热的光辉倾洒,极度的璀璨与不可直视的张扬——甚至让已经逐渐习惯了这种光线的旅行家都感到了有些刺目。

    太阳啊……他有些感慨地想到了这个词语,然后不太适应地挪开了视线,把酒杯里最后的一些酒饮完,然后做起了自己的旁观者。

    北原和枫没有试图插上那么一两句嘴,把这首诗歌导向和前世一个字母不差的方向——当然也没有必要这么做。

    虽然都是普希金,但谁也没有说他们必须要创作出完全一样的作品。更何况,尽管的确有着同样的名字和某些特质,但他们的的确确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而这个世界么,自然是属于这位诗人的舞台了。北原和枫撑着下巴,看着对方一个人的表演,倒颇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也许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见证历史?

    “乐在亲赴沙场,战斗厮杀!

    乐在面临深渊,无所惧怕!

    乐在航行于怒吼的海洋——

    沉沉的乌云,翻滚的浪花!

    乐在狂风把人吹得不辨方向!

    乐在瘟疫的蔓延和它肆意猖狂!”

    普希金闭上了眼睛。是的,他看到了,那些糟糕透顶的生活,那些未知、恐惧与灾厄。

    但那又算什么?

    “以死亡相威胁的一切,

    在视死如归的人们心里,

    只是无法形容的乐趣的激起——”

    已经完全进入状态的新晋诗人深吸一口气,像是一位在舞台前指挥乐队的指挥家一样,手臂抬起,为最后一小节写上了铿锵有力的结尾:

    “或许死亡更使他被历史铭记!

    只有置身惶恐不安之中,

    他才能品尝到永生的幸福与欢欣!”

    这是《瘟疫流行时期的宴会》中最为激情澎湃的一段《鼠疫颂》,是以人的身份对瘟疫和苦难的宣战,是向着死亡和灾厄的大笑和冲锋。

    所谓以人类的渺小之力,以此来冲破灾难和苦厄的樊笼。

    北原和枫随手归档整理了一下自家记忆图书馆里面的书,把这一篇塞到了刚刚整理好的《普希金全集》里面,然后非常给面子地带头鼓起了掌来。

    “啪啪啪啪!”

    众人也都如梦初醒地鼓起掌来,纷纷投射过来惊讶和赞叹的视线。间或还夹杂着一些“感觉很厉害啊”“这是哪位来到莫斯科的诗人吗”的窸窣低语。

    这大概是这所酒吧里面最为喧闹的时候。酒吧里播放的《白桦林》完全被各种各样的声音盖了过去,但是没有人对此提出反对——毕竟这首诗歌已经完全足够征服他们了。

    斯拉夫民族向来有着远超大多数外国人想象的艺术敏感性和天赋。而这篇《瘟疫流行时期的宴会》中最为激昂的段落的确很能打动这些永远充满热情和战斗精神的人们——尤其是在去年,异能战争才刚刚结束的情况下。

    果然,有些东西就算是换了个时代也还是经典,虽然这个时代的背景和这首诗也相当地契合就是了……

    北原和枫转了转手中的空杯子,有点感慨地这么想到。

    “哎?”从灵感的浪潮中暂时冷静下来的普希金有点迷茫地重新睁眼,然后就看到了整个酒吧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看向了他,并且都一脸真诚地对着他鼓掌。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看着我?

    “你念诗的声音太大了。”北原和枫把酒杯放下来,语气轻快地回答道,“怎么样?我就说你很适合写诗吧?”

    “……”

    普希金不想说话,并且从那种过于激动的情绪当中真正冷静下来之后,普希金只想找一个地方死一死。

    什么叫社会性死亡,这就叫社会性死亡jpg

    穿越者先生笑眯眯地撑着下巴欣赏了会儿诗人难得窘迫的样子,略微满足了一下自己无处安放的恶趣味后,伸手整理了下围巾,然后把手揣回口袋。

    走了走了。该看的看完了,能做的事也都做了,至于剩下的么……这可不是他一个平凡庸俗又咸鱼的旅行家该面对的事情。

    北原和枫如是想着,然后把杯子往边上放了放,起身离开。

    “不管怎么说,对我来讲,今晚欣赏到了一首非常棒的诗歌。”旅行家微微偏了下脑袋,看着似乎还没完全缓过来的普希金,笑眯眯地和这位萍水相逢的“路人”告别,“总之,非常高兴今晚能够遇见你,以后有缘再见?”

    “哎?等等!”被众人微妙的热情态度搞得有点蒙圈的新晋诗人因为对方突然的离开微微愣了愣,然后迅速开口,“那个,我叫亚历山大。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普希金。”

    他迅速地收敛起了自己脸上的表情,这使他看上去有点严肃,那双眼睛显得闪闪发亮——相信没人能看出他几分钟前还在这里喝闷酒——像是有火焰在他的眼中生生不息地蔓延。

    “以及,”这个还没有被生活改变成未来那副可悲模样的年轻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

    唔?听到意料之外的感谢的北原和枫有些惊讶地怔了一下,然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北原,北原和枫。”

    他这么介绍着自己的名字,眼底的神情柔和了不少——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总算是放下了那点对于“文野版普希金”的芥蒂,能够平和、甚至有点欣赏地去看待对方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至少现在的普希金的确还是一个很可爱,至少很纯粹的人。

    年轻的穿越者看着眼前仿佛将整个光团尽数点亮的,如同黄金一般的灿烂光辉,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勾起唇角。

    真好啊。

    他不怕对方没有灵感,他怕的是这个世界的文豪真的已经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不再有那种纯粹的热爱,和文学正式地分道扬镳。

    但事实证明,不管两个世界之间跨越了多少的距离,又拥有多少的差异——但有些刻在灵魂上的东西是不会被磨灭的。

    想到这儿,异乡人眼睛愉快地弯了弯:

    真是一个奇迹,不对吗?

    不过……

    年轻的旅行家一只手撑起下巴,半开玩笑地调侃道:“如果真的想感谢我的话,那以后送我一本有你签名的诗集,怎么样?当然,必须是你自己创作的诗集哦。”

    诗集吗?

    年轻的俄罗斯人有些惊讶地看了眼对方,然后认真地回答道:“我会记得的。”

    出诗集,对于绝大多数的诗人都算是个困难的目标——但这也是他们之间某些微妙且带着约定意味的默契。

    毕竟谁也不会相信,作为诗人的“普希金”会出不了一本诗集吧?

    在回想这件小小的“约定”的时候,北原和枫已经重新扶正了自己的帽子,走出了酒吧的大门,重新没入了莫斯科寒冷的空气之中。

    “非常不错的经历,不是吗?”他弯了弯眸子,很是愉快地自言自语,“这可比去博物馆有意思……至少你在博物馆可看不见真人!”

    “嗯,对。好就好在,今天不仅仅有非常好的酒,还有非常好的故事……”

    一个从痛苦中挣脱,展现出自己本质深处的璀璨,找到了自己的方向的灵魂。

    这样圆满的故事,大抵总是很令人愉快的,尤其是在知道对方本来会有着很糟糕的命运的时候。

    他不知道对方具体的过去,也不知道对方原本所要在这件事中经历的事情。但他喜欢对方找到了“诗歌”时那种整个人都明亮起来的状态。

    如同西方的菲尼克斯,每隔五百年集香枝以自焚,然后在痛苦的烈火中诞生出新的神鸟。

    于是,旧的窠臼脱去,新的羽翼生出。命运走上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拐点,一颗本将走向暗淡的星星闪起了光——如同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奇迹中的奇迹。

    北原和枫手里抱着刚刚从某家店里买来的热茶,捧着喝了一口,然后满意地眯上了眼。

    虽然他能够理解、甚至欣赏着残缺和遗憾的存在,但是就个人而言,他往往会拉上一把,帮不想被这些泥淖掩埋到窒息的家伙挣脱。

    尽管对方仅仅是萍水相逢之人,但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他伸手的原因,也只是自己不喜欢看见那些悲剧罢了……

    任性又自私的旅行家咬了咬茶饮的吸管,忍不住回想了一下自己刚刚多管闲事的行为,然后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有些时候,人仿佛能够听到来自命运的暗笑和旁白,就像是那一刻。那一瞬间,我觉得我听到了有人在对我说,我会是个伟大的诗人,这就是我的命运。

    在第一句诗脱口而出的刹那,我就知道了,我属于诗歌,那里才有我的灵魂。

    每当我想起这段经历的时候,我都要感谢我那位作为旅行家的友人——就像是所有见过他的人所说的那样,他是一个能够看到人们内心最深处渴望和追求的天生的读心者。

    但和那些同样能看穿人心的聪明人不一样的是:与此同时,他也不吝惜于对每一个他所看见的人伸出手,拉出那些还在被尘世所束缚,无法逃脱的灵魂。

    ——普希金《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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